鳳來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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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世界(小說ZT)

(2011-10-07 18:25:39) 下一個

背對世界

·海登萊希(2002

丁娜譯(2007

1962年春,弗蘭齊斯卡中學畢業 後離開父母家到慕尼黑去上大學,那時十九歲的她依然是個處女。這在當時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那年代人們在性關係方麵比如今要拘謹得多。在德國執政的仍舊是阿 登納,1968年還遠遠沒到,母親們一般而言要守身如玉到新婚之夜,她們自然也教育自己的女兒要這樣做。人們期待年輕男子積累性經驗、能夠宣泄自己的激 情,但年輕姑娘則必須潔身自好。弗蘭齊斯卡並不想守身如玉到結婚那天,她也想積累經驗,她覺得自己已經像熟透了的果子,她想知道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想 最終把大家都那麽看重的著名的初夜拿下。但辦這檔子事她得找個行家,決不能找個麵色蒼白的學生,那些接她去跳舞的乳臭未幹的學生們往往笨手笨腳。幾乎有兩 年時間,她曾和其中之一處朋友,那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軍官兒子,他瘦長而動作不太靈活。其實他們已經好得就快一起度過雙方的初夜了。這時他給她寫了一封長 達十四頁的信,信中他說自己不敢,他怕會做錯什麽,他寧願與一個有經驗的婦人度過自己的初夜。男人就可以隨心所欲。那好,她也能、也想照方抓藥:不要雙手 因害怕而出冷汗並發抖的毛頭小夥子,不要情場上的半吊子。弗蘭齊斯卡決定要親自篩選出她的第一個男人。誰應成為她從姑娘到婦人這段人生重要路程上的老練引 路人,她不想讓偶然性或是愚蠢的熱戀來安排。

其實弗蘭齊斯卡也並非一點兒經驗沒有。在社交聚會、學校慶典、畢業舞會以及電影散場後,黑暗 角落裏不乏色情練習。汗淋淋的熱手摸過她的胸脯,也曾從裙腰和緊身襪間向下摸過,但一碰到她緊緊並著的雙腿就知難而退了。她最後一位男友是個結了婚的音樂 教師。她父母去聽大提琴演奏會時,她曾和他一起在她閨房中狹窄的床上躲在百衲被下呻吟、打滾。她甚至脫得半裸,允許他往她裸露的雙乳間輕喚我愛你。從 開著蓋的手提電唱機中飄出法國詼諧歌曲普羅旺斯的藍色天空,賈克斯·布雷爾咬牙切齒地歌唱著他並不相信的愛情,因為他認為所有的女人都不忠實、殘酷而 淺薄。

這位音樂教師抱怨他的老婆自打懷孕起就不讓他碰了。反正弗蘭齊斯卡覺得他並不是她想要的理想人選,他雖然頗有經驗,可他的觸摸讓她 感到匆忙和笨拙,他使她失去耐性。他不像個沉著的情人,倒像個燒過了頭的蒸鍋,隨時都會炸裂。後來發生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音樂教師尚未進入她體內就早泄 了,道過歉,穿好衣服就無地自容地逃之夭夭。不一會兒父母回來了,她假裝睡著了,心中暗想:真倒黴。

接著就是中學畢業:各科考試、各種激 動以及各類慶祝。後來她終於來到慕尼黑開始了大學生活。現在她給自己改名叫弗蘭卡。她學羅馬語族語言文學和民俗學的第一學期已經結束,但仍舊是什麽事也沒 有發生。她曾幾次躺在學生宿舍的毛烘烘的希臘牧羊人地毯上聽憑男人親近自己,可那都是些什麽男人啊!或者是雖能引用海德格爾,卻不知道如何解開乳罩的學 生;或者是鏡片肮髒、有口臭並穿著廉價皮鞋的助教。而且她第一學期也確實有很多事要做:報名參加該上的專題研討班,熟悉大學、圖書館和學生生活。她找了間 房子,不久又得搬家,因為房東騷擾她。而且他也確實並非她心儀的那種男人,是個禿頭、足穿拖鞋的肥胖單身漢。早晨他總是邊敲她的門邊沙啞地喊道:施泰因 梅茨小姐,您為什麽把自己鎖在屋裏呢?我隻不過是想對您好點兒。

假期裏她和女友一起到法國,在布龔特幫助摘葡萄。幹活多,掙錢少,但十 分有趣。可在所有收獲葡萄的幫工中,她仍舊沒有找到願與之共度初夜的那位男子。那是些友善的農民,他們的雙手因勞作而粗糙。和他們可以一起歡笑、歌唱、幹 活和暢飲葡萄酒,但激情就難以想象了。此外所有幫工都集中住宿,姑娘們住在一個糧倉,小夥子們住在另一個糧倉。

第二學期弗蘭卡不得不找一 份零工,因為他父親寄給她的那點錢不夠開銷。她在她住的郊區當郵遞員,每月可以掙八百馬克。總的來說是個不錯的差事,但早晨五點就得起床,五點,這太恐怖 了。十月初的早晨五點連鳥還沒有叫,最後一批酒鬼還在昏睡,最早的有軌電車還沒有開始行駛,就連運送垃圾的車輛都還沒有上路。五點鍾怕影響房東還不能洗 漱,為了能清醒過來,弗蘭卡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開窗戶放冷空氣進來。她站著吃塊麵包或是吃點巧克力,喝杯黑咖啡,接著就得上路了。五點半弗蘭卡必須趕到她供 職的郵電分局,她的兩位同事分別是瘦胡戈和胖瓦爾特,前者幾乎一言不發,後者則總是喋喋不休。瓦爾特所談則不外乎性以及他和自己的老婆是如何做愛的。要是 碰上瓦爾特上廁所,胡戈就會說:他根本沒機會做愛,他老婆早就跟安聯保險公司的一位私通了,讓他戴了綠帽子——你可什麽也別說啊。

瓦爾特帶著弗蘭卡送了幾次郵件並給了她一些指點。他告訴她哪些特別豐滿的婦人或是熱心的年輕姑娘會在特別陰霾的天氣給可憐的郵遞員送上白酒和熱吻。可弗蘭卡對婦人和姑娘沒興趣,至於男人嘛,瓦爾特則無可奉告。

如今弗蘭卡已經能獨立送郵件了。每當她把所有的信、報紙和明信片按著街道和門牌號整理好後,就騎著郵局那種有兩個大兜的、沉甸甸的黃色郵車出發了。

 天大約七點鍾她送完了郵件,打了個哈欠,在胡戈的奶酪麵包上咬了一口。此時瓦爾特正在用一張明信片的邊角剔淨自己的指甲,他順便念出明信片寫的字:“‘ 愛的母親,問候你,你的克勞斯。又及:也許我不久會去看望你。這個不要臉的家夥,他從來沒來過。也許他這些毫無意義的明信片最好就不該給那個可憐的女人 送去。

弗蘭卡間或也讀明信片,她認為人們所寫的幾乎全是些無聊的東西。其實有趣但不知為什麽讓人費解的總是明斯特某位瘋子寫給赫爾德爾 大街年輕女獸醫的明信片,那是些用鉛筆潦草寫就的明信片。前不久他寫道:未來!魔術!當!今天他又寫道:歐洲,你是接受堅信禮小夥鼻子中的鼻牛兒。 讓我們到阿拉斯加去。戈特弗裏德·本。這是怎麽回事?戈特弗裏德·本不是個著名詩人嗎?難道他竟寫什麽鼻牛兒?這些寄給一位女獸醫,傳遞的又是什麽信息 呢?除了這位女獸醫,弗蘭卡的投遞區內還有三位大夫。這是件好事,因為總有很多試用品寄來,給醫生的樣品、維生素片,她可以扣下一些。

 郵局的工作讓弗蘭卡逐漸有機會窺見一些男人的心靈。例如住在新教堂街的阿爾貝特·馬特斯,為什麽他總是穿著敞著的浴衣給她開門呢?不錯,他還穿著條褲衩, 但此外就一絲不掛了,敞著浴衣,光著腳。當她把信件遞給他時,他總是挖苦地說:沒別的了?她本想把郵件扔進信箱,可每次那人都能聽到或看到她來。他打 開門,親手接過信件,但當她轉身要走時,他總輕輕地在她屁股上拍一巴掌。有一次她甚至想,隨它去吧,幹脆就讓阿爾貝特·馬特斯來當初夜情人吧,他看上去也 願意。但她覺得他還是不符合自己的標準,他胸口上有毛,這讓她很是膩歪。她不想讓自己的臉貼在這樣毛烘烘的胸口上。

她對自己有些喪失信 心。如果這樣繼續下去,要是她這麽挑剔的話,就是到二十五歲她也嫁不出去。不,不要想這些。為什麽一切都這麽複雜呢?她堅信,一旦有了突破——考慮到要辦 的事,這個詞用在這裏可謂貼切——接下來與男人周旋就易如反掌了。那她就可以今天有一樁風流韻事,明天有一段色情故事了。隻要先開了頭,克服了這一不利障 礙,也許她最終還能經曆真正的偉大愛情!她希望自己能有個美好的初夜,因為她從所有女友們那裏聽到的都是災難性的第一次:偷偷摸摸、疼痛難忍、毫無經驗、 暗中摸索,最終以苦澀的失望之淚洗麵。經曆了這些以後需要很大的勇氣才敢嚐試第二次。不,她不想這樣。她的初夜應是明亮的,在一張大床上,他應該知道自己 在做什麽,而且是興趣高漲地去做。他的樂趣要足夠感染她,讓她以後對這種事永遠有興致。弗蘭卡想,為此值得等待和期盼。

有一次她幾乎如願以償。在她負責投遞的區域內住著一位頭發有些花白的男人,他大約四十來歲,看上去稍有倦容,但仍舊風度翩翩。有一天早晨他走近她,遞給她一張二十馬克的鈔票。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味很好聞。

您叫什麽名字?他問道。弗蘭卡她答道。他讚賞地揚起了眉毛。

 意思,他說,弗蘭卡。您聽好,弗蘭卡,要是有這種筆跡的信到了郵局,他邊說邊給她看一個長信封,上麵有傾斜的、藍色的、看上去像是女人的筆跡, 不要扔到信箱裏,任何時候都不要往信箱裏扔,弗蘭卡。車庫的門總開著,請把信放到上麵左側第一個顏料罐的後麵,那裏總有一張這樣的鈔票在等著您。弗蘭卡, 我親愛的,我們互相理解了吧?

他們互相理解了,弗蘭卡感到:他是個行家,她想要他,這個男人,立刻,就在車庫裏。但他隻是又衝她擠了擠眼就回房子裏去了,她看見他的老婆正在廚房裏洗碗。

 天以後來了這樣一封信。弗蘭卡自然小心地拆開了信並讀了它。不來梅一個叫烏拉的寫道,她幾乎等不及在周末見到他。她將去車站接他,無論天多冷,她都不會穿 內褲,這他應該明白。這樣她寫道,你就可以立即給我,在離得最近的門廳、在咖啡店的廁所中、在電梯裏。然後我們融入人流,那我就可以擁有那種臉色, 你知道的,燦若桃花的臉色。

我的燦若桃花的臉色!弗蘭卡用顫抖的手指把信重新粘好。她多麽希望自己也終於能擁有那種臉色!現在她日 夜所想的就剩下性了,但那位漂亮男人她再也沒見著,隻是在放那位女人用藍色筆跡書寫的信時,顏料罐後能定期見到他的二十馬克鈔票。有幾天她也沒穿內衣,但 畢竟已是十月初,她送郵件時凍了個半死。盡管如此,在牛仔褲和毛衣下不穿內衣確實有一種輕佻、衝動的感覺。

她夢見約翰·F·肯尼迪,他當時是備受讚賞的美國總統,作為男人她很喜歡他。雖然那年獲得諾貝爾獎的是約翰·施泰因貝克,她偷偷地讀安妮·戈龍的安格麗卡小說,那裏麵滿是情欲的呻吟。

她終於遇到了他。

 天她送完郵件正騎著車回郵局,他在自行車道上走。她按了鈴,他轉過身,打了個道歉的手勢躲向一邊。他高高的個子,金黃色頭發,眼睛的顏色令人難以置信地 淺。他咧嘴笑著瞧她的樣子很不尋常。對不起!他喊道,她再次向他轉過身並做出一臉壞笑。留神些,漂亮男人!她喊道。

她在郵局停放 好沉重的自行車,拿著空兜走進了屋,胡戈正在用勺子吃著他的草莓凝乳。她結了賬,把掛號信存根整理好放入一個文件夾,為第二天做了一些分類性準備工作。她 準備把《時代》周報和《明星》雜誌拿回家,烏姆巴赫街的退休女教師第二天星期五得到這些報刊就足夠了。然後她對胡戈和瓦爾特說:再見,你們這倆蠢貨。胡戈說:我們愛你!瓦爾特則說:總有一天我得揍你,或者我跟你在公用廁所幹一場。她想,別,可別是你,接著走了出去。剛過十一點,要是抓緊的話, 她還能趕到大學去聽十二點關於福樓拜的講座。福樓拜對艾瑪·包法利浪漫的多愁善感的愚蠢性所做的幾近殘酷的客觀描述對她是劑良藥。

他站在門外,靠在牆上,一邊壞樂一邊抽著煙。弗蘭卡想:就是他了。

她徑直向他走去,拿過叼在他唇間的煙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又把它插回了原處。

郵局的克裏斯特爾?他問道。我怎麽不認識你呢,我一直以為自己認識所有漂亮的女人呢。

也許你不在我負責的區。弗蘭卡說,這時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兒了,以至於她怕他看出來。

軍用機場,他說,我是那些奇異而有魅力的飛行員中的一員。

後來她得知,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士。但他喜歡說自己是個飛行員,以便在女人那裏顯得更有吸引力。他是來自烏爾姆的鉗工,誌願兵,三十五歲,他在軍用機場差不多還要呆上一年。

軍用機場,她說,啊哈,他們不讓女孩子去那兒。跟你們這些年輕小夥子在一起太危險。

我是海因裏希。他邊說邊向她伸出了手。弗蘭卡。她說。他問道:你真是郵遞員嗎?

不,她說,我是大學生。他笑了。

噢,惹人喜愛的女大學生們,他說,總是那麽聰穎,對實際生活卻一無所知。

實際生活是什麽?弗蘭卡問道,如果你了解實際生活,那就展示給我。

海因裏希笑了,踩滅了煙卷,挎起她的胳膊,就好像他們是一對彼此熟悉的老夫妻。

你周末做什麽?他問。弗蘭卡答道:我跟你在一起,你給我講解什麽是實際生活。

他停下腳步,壞笑了起來。你們女大學生一般不是總扭扭捏捏的嗎?他說,看來今天我運氣不錯。那好,我星期六開車去蘭茨貝格,那兒的一位朋友結婚,盛大慶典。你願意一起去嗎?

那還用問。她恨不得馬上就出發,就現在。她不願鬆開他那溫暖、結實、充滿陽剛之氣的胳膊。可他們走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住這兒,她說,你得按澤胡貝爾家的門鈴。

我會按喇叭的。他說,像這樣。

他模仿著喇叭的聲音,神經質的意大利人開著他們那微型菲亞特就是這麽按著喇叭在街上疾馳而過的。然後他彎下身吻了弗蘭卡,這可不是毛頭小夥子的吻,而是一個成熟男人的吻,他知道他想要什麽。這個吻是堅決的,具有挑逗性,雖短暫,但目的那麽明確。弗蘭卡的膝蓋都酥了。

還是今天這個時間?他問道,她點了點頭:跟今天一樣。為什麽不是今天?現在,她多年夢寐以求的事情終於近在咫尺了,她怎麽能等到星期六?

他走了,她甚至沒有勇氣目送他。她坐到了門廳的台階上,一直等到呼吸平靜下來,她才上樓走進自己租的帶家具的房間。

 期五到星期六的那個夜裏她失眠了。她洗了盆浴(每周她可以用一次澤胡貝爾太太的浴盆),全身抹了護膚膏,剪了指甲,做了頭發。她企圖在一夜之間變漂亮。早 晨她著急忙火地送完了郵件,跑回家穿上最窄的三角褲、最緊的牛仔褲、最漂亮的體恤衫。金色的十月,豔陽高照,她把三角褲又脫了,隻穿了牛仔褲和體恤衫,光 腳穿了雙體操鞋。她坐在窗邊等著。

他來了,開的是一輛銀灰色的大眾車,他按了喇叭。她動彈不了了,就是動不了。最後她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到洗手池那裏的鏡子前,看到自己那張姑娘的麵龐:如此潮紅、如此渴望。

她又回到窗前,他靠在車身上正在點一支煙。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他了。

她奔下樓梯,背著小小的旅行袋盡量從容地向他走去。哈羅。她打了個招呼。

他們兩人互相審視地打量著對方。事情進展得畢竟有些快,他們在評判對方。他們評判的結果是滿意,彼此都滿意。她又拿過他的煙吸了一口,他把她的旅行袋扔到後座上,他們上了車開走了。

海因裏希,她說,我有個秘密,但這個秘密我今天晚上才告訴你。”“我熱愛女人的秘密。他說,什麽秘密,是不是你結婚了,小大學生?

是色情方麵的。弗蘭卡說,他笑了起來。

這類秘密我就更喜愛了。他說。他左手握著方向盤,把右手放到她膝上。

他們行駛在車輛不多的公路上,兩側是綠色的草地,上麵有母牛在吃草。豔陽高照,微風習習,金色的樹葉還掛在枝頭,但已做好脫落的準備,仿佛弗蘭卡在內心已做好失身準備似的。弗蘭卡像包法利夫人在她的婚姻初期一樣,在通曉各種理論之後現在迫不及待地想進入美妙的性愛氛圍。

 因裏希講述著軍用機場裏發生的故事,他不時說些傻乎乎的俏皮話:飛行員,你們是一道絢麗的風景,可黑森林卻是最美好的季節!她講起了民俗研討課,在課 上她得做個有關小圓麵包形狀的專題報告。她問他是否知道,小圓麵包是模仿女人的陰戶成形的?他笑得幾乎無法繼續開車。他們笑傻呼呼的戰士、笑更傻的大學 生。弗蘭卡感到無拘無束、幸福而滿意。她想:再過幾小時我就過了這關了,今天這位是一定不負重任的。

他們在一個老式旅店裏開了個雙人房 間。雙人床是由兩張單人床拚起來的,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房間在閣樓上,麵朝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有個噴泉。弗蘭卡把窗戶整個打開,伸展著胳膊躺在一張床 上,姿勢就像被釘在十字架上似的。海因裏希進了浴室,撒了泡尿,衝了個澡,在涼水下發出噗噗的聲音。他走進房間後才把牛仔褲褲門的拉鎖拉上,幾乎所有的男 人都這麽幹,甚至當他們在飯館上完廁所後都如此。弗蘭卡經常看到這一情景,覺得此行徑可惡之極。可海因裏希這麽做卻讓她覺得煽情。他光著上身,胸口上沒有 毛,不像住在新教堂街的阿爾貝特·馬特斯。弗蘭卡每接觸一個男人都要先不引起注意地搞清楚他胸口上是否有毛,要是有的話,就根本不予考慮。在海因裏希身上 她假設一切都是完美的,結果一切不出所料——都是完美的。

海因裏希端詳著她,感到她已做好準備。他有過不少女人,所以能夠立即嗅出性欲的特殊味道。他沒有解開鞋帶就把弗蘭卡的體操鞋拽了下來,把牛仔褲從她腿上扒下來,把她的體恤衫向上撩起。

……”他聲音嘶啞地喃喃自語道,沒穿內褲。接下來又說:漂亮的胸脯。

他吻她的胸脯,迫不及待地褪下自己的牛仔褲。弗蘭卡用雙臂和雙腿擁住他小聲地說:海因裏希,我的秘密是: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他沉重地壓在她身上,先前脹得硬邦邦的陰莖一下子疲軟了。

倒黴!他懊惱地說。

然後他抬起頭望著她。他們不得不笑了起來,互相擁抱,在床上打起了滾。他喊道:這怎麽可能,你多大了?十九?這些年你到底都幹什麽去了?你為什麽還要裝得很有經驗,立刻跟最先碰到的任何一個男人去旅館?

因為我知道你是最佳人選,弗蘭卡說,我一直在等待著合適的人。

難道我是那個合適人選?他不相信地問道。

她點點頭。你是個行家。她說,是個行家,也是個能手。這能看出來。我想要一個這事幹得漂亮的,跟他做愛能有樂趣。

他光著身子坐在床上,尷尬地用手從褲兜裏摸出香煙盒並給兩人合點了一支。

我想人們總是辦完事才抽煙吧?弗蘭卡灑脫地問。嘿,至少這你倒知道。他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後歎了口氣說:真倒黴。頭一回做愛嚐不到甜頭,至少跟我談起過這個話題的所有女人們都這麽說。這是我必須得告訴你的。

他躺到她身邊,往房頂上噴著煙。

沒錯,他接著說,我有過不少女人,但還從沒遇到過一個處女。大多數男人偏愛處女,我可不。我碰到處女就溜了。開溜或是運氣好沒碰到。真該詛咒,現在你跑出來了,你這個小女大學生。

總得有人出這把力吧,弗蘭卡說,所有我以前遇到的男人都太蠢。現在你可千萬別掃我的興,讓我耷拉腦袋。

耷拉這詞用得好,他自嘲著指了指自己縮小了的雞巴。

這個我們馬上就能讓它鬥誌昂揚。弗蘭卡說著把那玩意握在了手裏。她滑動的手真地讓它硬了起來。

會有些痛,他嘟囔著並很快地往她身下墊了一塊毛巾,而且還會出血。

弗蘭卡閉上眼睛,盡可能地舒展開自己。她的心、她的身子、她的靈魂都向這個男人敞開了。她躺在這個男人身下,這個男人終於溫柔而小心地開始進行那項她等待 已久的工程。他們兩人均已大汗淋漓,她呼吸急促,當她感到他進入自己體內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喊叫。他向她耳語道:你知道嗎,我們軍用機場的巴伐利亞人 管這叫什麽?借用十月啤酒節的術語:給啤酒桶裝龍頭。

現在正好是十月。弗蘭卡喘息著說。

他們笑得前仰後合,以至於他的陰莖從她體內滑出。但他又一次進入她,緊緊地摟著她,撫摸著她的麵龐,吻她並溫柔地向她耳語:給啤酒桶裝龍頭,瘋狂的小女大學生,現在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弗蘭卡感覺到他的整個身體緊張起來,他射了精,然後放鬆而大汗淋漓地趴伏在她身上。她用雙臂緊緊抱著他說:謝謝!事情並沒有人們所說的那麽糟糕。挺美的。請馬上再來一回。

但他卻站了起來,把毛巾拿進浴室洗了,又拿了一塊小毛巾替她擦去身上的血和汗。他完全與她一向所夢想的第一個男人相符。她沒看錯人,她極為幸福。她跳起來,以便去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色。

能看出來嗎?她問。她看到了自己泛著潮紅的麵龐和亂蓬蓬的頭發。

能聞出來。他說。他站到她身後,把雙手放到她胸部。她感到無比幸福、性欲高漲、快樂無邊。她是如此地自由和輕鬆,以至她向開著的窗子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歡呼。幾個市場女販抬頭往上看,她衝她們招了招手,然後把海因裏希重新拉回了床上。

 他們晚上出席他朋友的結婚慶典之前,他們又在一起合歡了四次。弗蘭卡幾乎無法走路,那裏麵都磨破了,而且痛,可那種感覺確實是無與倫比。她神采奕奕、熱血 沸騰地靠在牆上,一邊喝酒一邊調情。海因裏希從她身邊走過時衝她耳語道:該死的,別這麽得意,別人真能看出來。她小聲回應道:待會兒再來一回。

他們在蘭茨貝格逗留了兩天,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才離開床。然後海因裏希就該回兵營了,但他卻請了假。他們一起去阿梅爾湖十天,他的朋友在那兒有座空房子。弗蘭卡在郵局請了病假,瓦爾特罵罵咧咧地接管了她負責的地段。大學那邊她幹脆逃學。

 是愛的十天。他們在床上、在地板上、在廚房的餐桌上、在浴盆裏做愛。他們站著、在森林中的樹下、甚至在他的大眾車裏做愛。隻要他能夠勃起,他們就做愛。她 任何時候都可以。他是個絕妙的師傅,他通曉男女間性愛的一切可能性,沒有障礙、沒有恐懼、沒有做作。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是允許的。弗蘭卡是個求知欲很 強的學生,她了解了他的身體和自己身體的所有做愛可能性,熟悉了他們身體的各種味道。做愛的過程中她學會了她所應該知道的一切,這樣今生在溫柔鄉中她都不 會再經曆恐懼和失望。她能夠要求,能夠給與,能夠享受。事後喝杯葡萄酒並抽上一支煙,事情就是這麽簡單。她心醉神迷了十天。

最後一天她望 著他心想:這回可夠了。這位來自烏爾姆的三十五歲鉗工和這位十九歲的女大學生,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麽未曾試過的做愛姿勢,更沒有什麽還沒談論過的話題。他 們確確實實是彼此性愛夠了,他們沉默而滿足地並排躺在床上。最後一夜他們睡得很沉、很香,雖然緊緊相擁,卻頭一次沒有發生性關係。他們該分手了。她微笑著 想起了所有他說過的俏皮話,從一杯溫度適中的啤酒寧可什麽都別幹,也別分開坐著吃飯。他滿嘴都是這種胡說八道,她曾為此捧腹大笑。現在她不願再 多聽一天這些俏皮話了。此外她還注意到,最後一晚在鄉村小酒館中他曾和酒館女招待調情,他的一句俏皮話甚至不再是說給弗蘭卡,而是說給女招待聽的:最小 的酒館也比最大的鞋廠強,我說得沒錯吧,漂亮妞兒?

他對她也膩了,對此她絲毫也沒有感到憂傷,而是獲得了一種平靜和從容的滿足。他們彼 此做了有益的事,現在即將友好地分手。要說她有些許遺憾,那也是對他有些愛猶未盡,而不是因為他明擺著不愛她。她突然害怕會喪失愛的能力,但很快又驅逐了 這種恐懼,準備平靜而輕鬆地與他分手。

他們的分手確實也是這樣的。第二天他們回到慕尼黑,當他把她送回住處時,她擁抱了他並說道: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海因裏希。我這輩子都感謝你。他吻了她並說:你真是個絕頂聰明的好學生。現在你可以勇往直前了。

他臨上車時問道:我們還會見麵嗎?弗蘭卡點了點頭。她目送他離去並想:再見了,我的朋友。到處都有失意的女人在等著你,你要讓她們幸福,你有這個能力。

下午弗蘭卡去胡戈和瓦爾特那兒報了到,他們再次見到她很高興。瓦爾特問:要是真打起來了,你會幹什麽?弗蘭卡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打起來?她問道。胡戈生氣地說:現在你該說你什麽也不知道了吧?

 知道,弗蘭卡什麽也不知道。她把退休女教師的《時代》周報和《明星》雜誌拿回家,萬分驚訝地讀到:當她在海因裏希那兒學習情愛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世界在那 些天曾險些墮入深淵。所有報紙上都稱其為古巴危機,古巴危機幸好沒有導致戰爭。在他們沒有離開床的那個星期天,由於在古巴發現瞄準了美國的蘇聯導彈, 美國讓自己從格陵蘭到土耳其的全部導彈進入戰備狀態。約翰·F·肯尼迪在對美國公民——《我的公民同胞》的演講中宣告了事態的嚴重並宣布全民最緊急動 。而那天弗蘭卡第一次在戶外做了愛,那滋味奇妙無比。菲德爾·卡斯特羅再三提醒他的人民:祖國或死亡,我們必勝,主席的顧問蔑視而嗜戰地說: 他們炸回到石器時代去。當時弗蘭卡正在阿梅爾湖和海因裏希躺在浴盆裏。為了可能打起來的核戰爭,人們開始囤積食品,美國郵局倔強地保證:假如核戰後還 能剩下什麽,那我們就會繼續遞送郵件!孩子們在學校裏學習的是:閃避和隱藏!如果炸彈落下,要用書包或課椅遮住頭,閉上眼保持鎮靜。

 時弗蘭卡還沒有像幾年後參加大學的示威遊行時那麽關心政治,但她懂得,曾經發生了能戲劇性改變世界命運,甚至說差一點能毀滅世界的事情。當她第一次與一個 男人日日夜夜沉浸在溫柔鄉中時,加勒比海水域遊弋著的所有核武器能夠把世界的大部分地區化為灰燼。她吃驚地意識到,當人們沉湎於自己的私情時,是會徹底背 對整個世界的。

弗蘭卡又投身到緊張的學習中,心滿意足,如虎添翼。隻是為了開心和把剛剛從那個鉗工身上學到的東西運用到實踐中去,她與民俗學助教開始了一段戀情,她要讓他明白明白小圓麵包的形狀是什麽樣的。

三周以後海因裏希和弗蘭卡還見了最後一麵,一起喝了杯溫度適中的啤酒。

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他說,我正在編寫新的電話簿。俏皮話一直要說到底,但她現在聽到這類話已經笑不起來了。她望著他想起了他們共同度過的那些充滿激情並讓她學到很多東西的夜晚,她還是感激他的,可他已經不再能讓她燃起激情。

不久後海因裏希退了役。他惹了大麻煩,因為在整個古巴導彈危機期間,當部隊進行戰爭動員時,他卻沒了人影。現在他拿了補償費回到烏爾姆,想在那兒開間洗衣店。

 蘭卡忘了他,卻也未能徹底忘卻。她和男人們的關係不錯,有激情,不複雜。近年來她有過幾段較長的戀情,後來嫁給了一家銅絲廠的廠長。他有錢,她也有錢,他 們很幸福。弗蘭卡把名字又改回弗蘭齊斯卡,她從事法語和意大利語文學的翻譯工作。她丈夫和她經常到世界各地去旅遊,他們相處得很好,他們沒有孩子。弗蘭齊 斯卡並不確切地知道,她丈夫是否一直對她忠誠。他們倆人不是那種不停地用打監控電話的方式折磨對方的兩口子。他們倆都認為吃醋是一種很愚蠢、很沒有必要的 習性。弗蘭齊斯卡認為要是不過分監視對方,也就沒有必要吃醋,她丈夫肯定也是這麽想的。他們從容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從不用毫無意義的問題來破壞美好的東 西。在經曆了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之後,他們仍舊有時喜歡在一起行房事。在所有這些年中,弗蘭齊斯卡隻有兩次欺騙了她的丈夫,都是純粹由激情引起的短暫戀情, 每次都是一夜情,這根本不算數。她所追求的愛情是否確實存在,這一點她不知道。她感到,人們對愛似乎有許多期待,甚至似乎有愛的證明,但愛本身卻像燃燒的 荊棘中的上帝,是隱形的,是摸不著的幻象。但存在著感應。

1989年秋,弗蘭齊斯卡的丈夫為了一筆新的銅絲生意逗留在新西蘭,要在那邊呆十四天。這段時間她去慕尼黑拜訪一位女友,本想與她一起購物和看戲,但這位女友的父親遇到事故,她得照顧父親。弗蘭齊斯卡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她住在斯圖加特附近。

 天的天氣灰蒙蒙的,讓人傷感。弗蘭齊斯卡坐在頭等車廂裏望著窗外的雨。她現在四十六歲,有時想重新還原成那個不安分、活潑好動的弗蘭卡,想重新體會迷惘、 心跳、蹦蹦跳跳地在路上走的滋味,渴望能夠胡思亂想以及不思而行。但她已經上了歲數,是個穿阿瑪尼衣服、戴著鑽戒和貴重手表的女士,冒險的時代已經一去不 複返了。

她走進餐車,要了葡萄酒和一些吃的。當她等著上菜時,車廂裏響起了廣播聲:下一站是烏爾姆。下一站:烏爾姆火車總站。

 爾姆。二十七年前,海因裏希當時不就是去的烏爾姆嗎?也不知他是否還生活在那兒?突然,她自當時一別第一次萌生了想再見到海因裏希的強烈願望,也許是因為 烏爾姆現在與她近在咫尺。興之所至,她有時間,開往斯圖加特的火車多得是,中途下趟車易如反掌。弗蘭齊斯卡把訂餐的錢放到桌上,飯還未到,葡萄酒還沒喝 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車廂,為了穿大衣和取箱子。她不去想自己要幹什麽,她就是有這個願望,傷感突然不翼而飛。

火車停在了烏爾姆,弗蘭齊斯卡下了車,興衝衝地有些躍躍欲試。我們倒要看看。她邊想邊向有地址簿的郵局走去。

她很快找到了他的名字,姓他那個姓的並不多,地址也有。弗蘭齊斯卡記下了地址,沒記電話號碼,然後她叫了一輛出租車。

 到站在他住的房門前,那是幢住有很多家的老式出租公寓,他住在二樓,她才突然覺得有些唐突。他肯定結婚了。他一準認不出她了。現在他該六十二歲了。她該怎 麽向他的妻子解釋自己是誰以及為什麽按門鈴嗎?年輕時的一位女友,碰巧來烏爾姆,一次短暫的再會,隻需十分鍾。最後好奇心戰勝了害怕和顧忌,弗蘭齊斯卡按 下了門鈴。她讓出租車司機等著她。

房門打開了。她上了二樓,他站在那兒。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了疑惑。他上了歲數,發了福,上身穿著件柔軟的毛衣,下身著褐色燈芯絨褲子,膝蓋處已經向外鼓起。他站在那裏凝視著她。

你還認識我嗎,海因裏希?弗蘭齊斯卡邊問邊向他伸出了雙手。我是小女大學生,弗蘭卡。

我認不出來了,他說著把她擁入懷中,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快三十年了,弗蘭齊斯卡一邊回答一邊望著他。我恰巧路過烏爾姆,我隻是想再見你一麵。她看著他那張疲倦而滄桑的臉,深深的皺紋,過度飲酒留下的痕跡。他戴著一副眼鏡,但他那淺色眼睛中仍有些許年輕時的那種魅力。

進來吧。他說著把她推進了屋子,屋裏通風不夠,有股發黴的味道。有些俗氣的起居室裏放有皮長沙發、靠壁組合櫃和電視機,弗蘭齊斯卡坐到沙發上。她脫去大衣,他拿來了白蘭地和兩個酒杯。

小弗蘭卡,他邊說邊審視地看著她,跟我相比你保養得不錯。

我比你也年輕整整十六歲呢。她笑道。十六歲?你那時就那麽年輕?

他們碰了杯,喝著酒,弗蘭齊斯卡問道:你都做些什麽?洗衣房怎麽樣了?來,講來聽聽。

這些你還知道?他感到有些吃驚。是的,當時我是開過洗衣房,一共兩家,生意不錯。現在我提前退休了,出過事故。他撩起褲腿指了指一塊大紅傷疤。肝也不好。酒喝得太多。

 婚了吧?弗蘭齊斯卡問道,她在這套荒涼的公寓住房中看不到絲毫女人留下的痕跡。三回,海因裏希邊說邊自信地壞樂了起來,他的這種調皮的壞笑當時曾那 麽吸引她。結了三回,離了三回,有兩個女兒。你呢?”“婚姻美滿,沒有孩子。弗蘭齊斯卡說。她審視地望著他。我還記得一切。她微笑著說。

嗯,他說,我記不得一切了,但還記得許多。我對你印象很深,弗蘭卡。我能清楚地想起我們的事。我是你第一個男人。

你是第一個,她點了點頭,你身手不凡。如今情場上可得意?

他擺了擺手。早退出情場了。我已經四年或五年沒跟任何女人睡過覺了。沒這種事了。

弗蘭卡無法相信。你曾是個多麽出色的情人啊,她說,這種事怎麽能突然結束呢,更不會才六十二就退出戰鬥?想想查理·卓別林,八十多他還生了個孩子呢。或者安東尼·奎因。

你想讓我跟你生個孩子嗎?海因裏希壞樂著問,她說:你想想看,我已經進入更年期了。

他們兩人都笑了,再次碰杯,海因裏希把酒又續上。就在那一瞬間,弗蘭齊斯卡意識到:或者事情現在會繼續發展下去,或者她立刻起身乘下一趟火車回斯圖加特。

要不這樣吧,她說時心又跳得像當時那麽快了,我很高興與你重逢。現在我們就住進一家漂亮旅館,就像當時那樣,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頓豐盛的晚餐。你覺得我的主意如何?

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問道:為什麽要住旅館?不住旅館不是也能吃飯嗎?

,”弗蘭齊斯卡簡短地回答說。她站起來,邊穿大衣邊說:穿件大衣,換上鞋,別的你什麽也不用帶。

等會兒,他說,我不能穿這身衣服去。他指了指毛衣和燈芯絨褲子。不,弗蘭齊斯卡說,當然不能穿這身衣服去。所以我們得馬上改變現狀,請相信我,讓我來安排。當年都是你花的錢,今天該我了。我是個富有的女人。

 看得出來,他邊說邊穿大衣和鞋。他彎腰的時候直喘粗氣,他說: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阿多尼斯了。”“現在還不能下這個結論,弗蘭齊斯卡說,她對他知道阿 多尼斯這個詞感到驚奇,人掌握的本領是不會輕易喪失的。做愛就像溜冰或是彈鋼琴,隻要稍微練習一下就會輕車熟路。

他站起身,用雙手捧住她的麵龐。她突然覺得他又像當年那麽自信、那麽有男子漢氣概、那麽了不起了。那我們現在就練習?他問。她點了點頭。他吻她,吻得堅決而具有挑逗性,與當年一模一樣。她對他耳語道:我一直想向你表示感謝,也許現在是個恰當的時刻。

 們乘出租車去市裏最高檔的男裝店。他們坐在後座上,手拉著手就像熱戀中的青少年。弗蘭齊斯卡給海因裏希買了一身西服、一件質地柔軟而漂亮的西裝上衣,還配 了兩件藍白條的襯衫、維沙哲牌牛仔褲和絲質襪子。她跟著他進了試衣室,緊緊地貼到他身上,她感到並看到他還完全有能力去愛一個女人。

他們在最好的旅館訂了一間套房。住幾宿?門衛問,弗蘭齊斯卡看了一眼海因裏希,大膽地說:五宿。

他隻好笑了笑,搖搖頭,提起那些裝著他新、舊衣服的袋子,西裝上衣他已經穿在了身上。

 套房裏他們飛快地脫掉了所有衣服,互相打量著彼此的身子,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仍舊毫無拘束、一點也不羞愧。他們倆都發福了,兩人都有了不少皺紋。她 的胸脯不再像從前那麽緊繃繃的,他的肚子也一樣,但他的胸部仍舊和過去一樣光滑而漂亮。他的左腿上有道大傷疤,除此之外他們彼此熟悉並喜歡對方的身體。他 們直視著對方的臉,像當年一樣他們都想要對方。

來,她邊說邊把他拽到了床上,這張床又寬又大,而且這回中間連縫都沒有。今天你不用跟新手費大勁。今天我要讓你看看你當年都教會了我什麽,這樣你就能重新憶起做愛的程序以及其美妙。

 們做愛,他們一起洗鴛鴦浴。他們讓人把飯送到房間裏來,他們喝精品葡萄酒,他們坐在靠窗的小桌旁,點上蠟燭聊天,互相講述他們的一生。然後他們再次做愛, 接著彼此絕對信任地並排入睡了,睡得很沉,連夢都沒做。他們不開電視,也不看報紙。他們隻關注自己,就像二十七年前一樣,但與當年相比,這次一切進行得更 安詳、更成熟、更自信,他們極為幸福。晚上他們緊擁著出去散步,抽煙,找一家小酒吧再喝上一杯,慢慢地走回旅館,然後再做愛。他們以同樣的樂趣重複著當年 的所有姿勢,隻不過動作慢了些,不再那麽迫不及待,而是更加從容不迫。當他盡興之後疲倦地躺在她身邊時,他望著她。

我沒想到,我還能做這一切。他說。弗蘭齊斯卡撫摸著他的麵龐,看到他那淺色眼睛中的眼淚她有些感動,她說:出色的情人永遠是出色的情人,哪怕他休息了一陣。

你幫我找回了自信。他向她耳語道並吻她的肩。弗蘭齊斯卡說:要是你當年沒有饋贈我自信,我今天也就沒有什麽可回贈你的了。

 後一天他們在樓下旅館餐廳裏就餐,他們坐在一個角落裏的桌旁。周圍的人都顯得很激動,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似的,但他們倆並不注意此事。為了告別,他們要了香 檳酒,海因裏希突然又想起一句他那些著名的俏皮話,他說:我曾怕自己成了廢物。但僅僅害怕最終並不能讓人幸福,對吧?”當她隨後看到,他在不遠處發現一 位打扮得有些招搖的金發女郎,正試圖隔著幾張桌子與她調情時,弗蘭齊斯卡知道自己給了他新的生活:生活、女人、愛情。她很高興。

第二天他們收拾好各自的東西。她在去火車站前先用出租車把他送回了家。

請您等一下。她又對出租車司機說,然後下了車。在公寓門前他們互相擁抱。謝謝!海因裏希說,弗蘭齊斯卡回複道:謝什麽?也謝謝你。我們現在兩清了。

你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他問,她搖了搖頭,不,她說,除非你急需,因為你又在編寫新的電話簿。

他們倆都笑了並最後吻別。弗蘭齊斯卡知道,這次確實是最後一次了。

然後她上了出租車,說:去火車站!她不再回頭看海因裏希,他站在公寓門前,手裏拿著裝西服的口袋,在向她招手,一位上了年紀、但正直而自信、而且仍舊很帥的男人。用弗蘭齊斯卡的詞來形容,他又神采奕奕了。

在火車站弗蘭齊斯卡買了張報紙。當她在頭等車廂讀這份報紙時,她才知道,當她與海因裏希在旅館的床上幸福地沉浸在溫柔鄉的日子裏,也就是1989年的116日至11日,柏林牆倒了。

他們一點兒沒有覺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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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南山鬆的評論:鬆你抓住他想表達的‘背對世界’的核心,世界不因個人陷入私情忘記而靜止;而動蕩的世界下的縫隙間仍舊有人與人之間的盡心盡情的活動。人類,社會似乎在並駕齊驅中。周末好。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婭米的評論:婭米好,和你一樣我喜歡這篇小說巧妙而漫不經心的安排鋪墊。因為是翻譯不知道原來作者的文字是怎樣的。但翻譯的挺好的。
南山鬆 回複 悄悄話 “當人們沉湎於自己的私情時,是會徹底背對整個世界的。”

的確不錯。

謝謝心心分享,周末愉快!
婭米 回複 悄悄話 很喜歡這篇小說。謝謝推薦介紹!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當她第一次與一個 男人日日夜夜沉浸在溫柔鄉中時,加勒比海水域遊弋著的所有核武器能夠把世界的大部分地區化為灰燼。她吃驚地意識到,當人們沉湎於自己的私情時,是會徹底背 對整個世界的。"27年後他們重溫舊夢再次沉溺在溫柔鄉中的時候,柏林牆在他們做愛時轟然倒塌。作者巧妙地把人類的大事件輕輕的帶過,而濃重地描寫這一對男女在自己的世界裏盡情地交歡時忘記世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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