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表及裏

由表及裏的側寫

我曾一度對畫畫著迷，特別是對人物的頭像和人體的炭筆畫，鉛筆畫情有獨鍾。在那些黑白和陰影投射下反映出來的人物，常引起我對畫家在對人做觀察時準確到位，表達時傳神敬佩不已，驚歎這種技能。

這是我真正發自內心喜歡崇拜過的一種技能，那時候我不知道這是藝術，需要天賦和訓練。
後來喜歡讀文學作品，對關於人的描述，情景的描述常常讓我產生一種用文字搭起來的畫麵感，我覺得文字本身音律和音韻具有音樂感的同時還有建築感覺，它能使人物場景活生生地走向我的腦海，我漸漸地把對畫畫得喜愛引申進文學的閱讀裏，文學成了我此生的真正愛好。

 把握神態，神情是寫真的基本要素。而神情則是一個人傳達出的精神性格氣質的流露，所以由表及裏畫人的本質是表現一種神情。

後來我學了醫學，第一門課是人體解剖。使我對人是什麽這個問題從物質層麵有了零距離的接觸，也第一次真的想了人的生死，美醜，平等這樣的問題，那時我剛過了20 歲，我還不能真正回答這樣的問題，但是它們引起我的思想。

學過解剖的人都知道在解剖室裏看見的人體屍體都是經過處理的。

走進解剖室人體骨骼，瓶子裏浸泡的各個髒器，器官，胎兒從最初到分娩前在母體的狀態，頭顱和頭顱內部。。。。。。第一課解剖老師告訴你要尊重屍體不可褻瀆。
我後來工作後有高年資大夫講他們在醫學院上學時的一個故事，一個男生叫一個女生一起來解剖室複習功課，等女生來時，男生藏在門後，把一個頭顱骨（骷髏）舉在自己的腦袋上關了大燈，蹦，嚇得那女生暈過去，結果那男生給開除了學籍。那是不允許的事情，不僅是嚇唬了同學，他褻瀆了這些供醫學研究教學用的屍體。

在去掉了最初學解剖的心理障礙後，為了考試，記住各部分的名字功能，會幾個小時呆在解剖室裏翻弄人體骨架，局部器官。滿屋子的福爾馬林味道，扼殺了我所有的對人像的迷惑隻剩下對真相的記憶。去掉皮毛以後的人體沒有了美醜，看不出社會地位和身份高低，貴賤貧富，人在這時候是何等平起平坐，我們敬重所有供給醫學院的屍體。

在國內死後捐獻屍體還是很少的，一個醫學院裏並沒有很多屍體供教學用。在我上學時候，我們知道這裏邊有的屍體來自被槍斃的犯人。

記得那時幾個醫學院的解剖係都參與一個叫做‘一號任務’的攻關項目，就是解決怎麽樣長期保存屍體不腐不走形，是為解決毛主席的屍體在水晶棺裏供人瞻仰科技問題。這樣我們的解剖室裏就有一具帶著皮膚頭發的女屍躺在那裏供我們這些人學習用。
解剖室骨骼架在那裏，是第一要學的，這是最容易的部分，然後學骨骼肌，各個係統，內髒的大體解剖，局部解剖。

醫用屍體通常直接看見的是肌肉，皮膚和皮下脂肪都去掉，因為福爾馬利的浸泡都呈紫紅色，習慣了看這樣的標本，乍一看完整的好像沒處理過的帶皮膚的屍體，會非常地不舒服。當我們幾個人圍著那具帶皮膚的女屍時，真的頭皮發炸，我不知道別人，那天老師講什麽我都沒聽進去，惡心得要命也有點害怕，盡管知道不過是一具屍體。因為為毛主席屍體作研究用，那屍體確實皮膚還有彈性。。。。。以後我參觀毛澤東紀念堂水晶棺裏的遺體時，我一直想著一號任務的科研成果，使一具躺在水晶棺裏供世人瞻仰，另一具在解剖室的台麵上供學生學習。

人的腦子畢竟有限，有時候會屏蔽一些不緊要的事情，這樣腦子可以集中在當下最要緊的事情上。

醫學大概是最毀滅人的想象力的一門學問，也最不浪漫，它把人的皮毛之美撕掉了直對本質，它是研究生命本質的，物理的生化的學問。

我看見畫家，小說家文取星在他的博克頭上寫的一句話：‘請把你的衣服脫了，我是畫家。’風流，幽默，也似乎說出藝術家所關注的所在，這句話我們給病人看病時也每天重複無數次，隻是沒有後半句，而且顯然跟畫家關注的不一樣。畫家在發現美，留意皮毛，骨骼架子，肌肉外形；醫家在找醜與病症。可是這樣兩極的觀察與思考卻研究同一個對象‘人’。

人是外表和內在兩部分合起來存在的。外表把人區別開來，變得可以識別，有美與醜。一般人們容易把外表的不同看成很重要的不同，其實脫掉衣服後人的美醜之分已經減少了差距，如果再去掉皮毛在死亡麵前幾乎就是一樣了。死了以後一副骨架看不出美醜了。

本質的東西有時令人驚怵，想起紅樓夢裏的瘋顛和尚給惦記鳳姐成了花癡的賈瑞一個鏡子看，一麵是骷髏那是實相，另一麵是美女的臉，和尚囑咐隻看骷髏的一麵不要看美女的那麵，但是，賈瑞看一次美女就雲雨一番，茲歪得老看美女的臉，拒絕看實相，終是要了賈瑞這可憐家夥的命。
曹雪芹深諳佛道莊的學問，是闡述人的表象和實際生命的關係，風月寶鑒兩麵合一‘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死是平等的事情。

但人與人是有區別的。拋開皮毛的美麗和骷髏的終極，人的區別和形成這些區別是人的情誌，思想以及人生態度，好的畫家在筆下表現的是這些東西構成的一個人與其他人不一樣的------神態。
文學家用文字描寫的是人的思想，心理活動在人類活動中的行為言論，它存在的過程裏因為思想所產生的活動，構成的活動，與他人的關係和生存世界的關係。這期間的創造，故事，成就，加上情感世界的紀錄。生死之間是人生的過程，它承載著一顆顆不同的性靈和神情我們管它叫靈魂。

每年九月紐約市都有隆重的時裝SHOW，在那些千奇百怪的時裝後麵包裹著移動的時裝模特，這時我們看得是移動的藝術作品，傳達著設計者的思想和理念對材料和人體的解讀。

穿衣打扮時裝是很大的為皮毛包裝的消費和工業；醫療看病是人體內部去病的消費是更大的事項。
我每每想起那句中國古語：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先是健康，身體精神，然後是對乾坤粉飾的各項工作。
從表及裏說的是有關人的事情。其實表裏是一回事隻是深淺的問題。

美醜在肌肉層麵時就隻是人體的結構建築的美學問題了。而精神使每一條生命產生一種更久遠的影響。

 

[bymyheart]

回複安娜晴天的評論:晴天好，謝謝鼓勵，我試著整理一些生活和工作給自己的啟發，體會一些人性裏更深的本相，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努力。

[安娜晴天]

你這篇文章太深刻了，不僅僅是學醫的人， 你看過很多從表到裏的事物了。

[bymyheart]

回複南山鬆的評論:鬆，謝謝，這是好久以前寫的，昨日整理出來。職業對人看世界有很大影響，這是我的體會。比如我小時候很內向，膽小，但工作以後我漸漸地像變了一個人，不是好壞，就是變化。我去你那裏讀了你的體育生涯的文章也有同感。我也喜歡體育。：））

[南山鬆]

覺得學醫真的很不容易啊。

謝謝心心分享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