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來峰

試在網絡虛擬世界裏留下一片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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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10-08-28 17:44:02) 下一個
四、

  對禪來說,時間和永恒是一個東西。這樣說,容易引起誤解。因為,大多數人都認為禪是消滅時間而以永恒替代時間的。對這些人來說,這是表示一種絕對寂靜或無作無為的狀態。其實,就禪的看法來說,如果時間就是永恒,永恒也就是時間。禪從不主張無作無為,永恒是我們在感覺和理智世界中的日常經驗。因為,時間限製外沒有永恒,隻有在生滅之中才有永恒,隻有在時間曆程之中,才有永恒。例如,我舉起一隻手指的動作,是在時間之中,永恒也就在我的指尖躍動。用空間名詞來說,這一指中含有三千大千世界。這並非象征之說。對禪來說,這是一個實際體驗。
  某種章義上說,禪可以視為瞬間的。但這不同於一般所了解的。對禪來說,瞬間之中有永恒,而瞬間卻是缺乏永恒的。對把握瞬間的人來說,每一消逝的瞬間隻是消逝的,不帶有永恒。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說,把握瞬間的人是沒有責任感的、反道德的、根本不自由、不自在,因為他們被瞬間的意識支配著。禪家稱這種心理狀態為“住” ,為具有“固定住所”。一個具有“固定住所”的人,就是囚犯,就好象被縛在柱上或困在藩籬中似的。自由自在的禪是無所住的,活在一個沒有限製的世界裏。所以,不論他在什麽地方,總是處在實在之中,他本身就是實在。把握瞬間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好象動物或植物的生活——雖活著,但毫無意義。為什麽呢?因為把握瞬間的人雖活在時間中,卻沒有感到永恒。對這種人來說,每一瞬間隻是一瞬間,再沒有其它什麽了。這就像園中亂跑的狗,他的享受是獸性主義的,沒有任何價值。
  把握瞬間的人,不了解絕對的現在是什麽意義。禪就在這種絕對的現在之中,因此是真如念的。《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這段話很有意義。其意思乃說意識是在時間之中,在時間中活的,本身就是時間,並且,意識是佛家哲學中所說的“念”者的中心。就大膽將念譯成意識單位,因為意識是順次曆經這些單位的。從時間上說,一個意識單位就是時間的最短分割。隻是,由於我們對時間的分割,不能加以任何限製,所以,可以說,意識單位隻是理論上假設的。也就是說,一念也是對這種終極單位的觀念。對一切意向和目的來說,都不可得——這就是上引《金剛經》中一段話的意義。一念不可得,同樣,絕對的現在也不可得,一念既是絕對的現在,也是永恒的現在。禪要在一念中體現。
  每一意識的瞬間就是一念,然而又不要在其中找出一念井指出它是一念。一念的意思乃從永恒中猝起時間;從無意識深淵中生起意識。一念生起時,無意識就產生了。因而可以說,隻有通過意識才能認識無意識,隻有通過時間才能認識永恒。純粹的永恒根本沒有,永恒總是在時間曆程之中。沒有不與意識同起的無意識。一念往往被稱為無念,這兩個名詞屬同義詞。無念就是沒有一念,但是,沒有一念並非意識消滅,它仍在意識之中,與意識同起,它是一念,然而又不可得。“沒有一念”,隻有一種作為永恒的積極含義。
  我們對所謂無行、無心或無住等觀念,也可以作同樣的表示。它們都是積極的觀念,隻是用消極的方式給予了表達。正如每一念就是無念,每一行動就是無行,每一心思就是無心,而每一意識中心就是無中心。我們要喚起自覺,然而又沒有這種可以特別稱為心的喚起。這就是了解禪的方式,也是表現禪的方式。
  現在可以問,為什麽在這些矛盾否定呢?答案是真如使然。它們所以如此,蓋因為它們就是如此,沒有其他的理由。因此,沒有邏輯、分析,也沒在矛盾否定。包括一切矛盾形式的事物,永遠屬於真如。“A”除非與“非A”對立,否則就不能成為“A”;需要“非A”使“A”成為“A”,這就是說“非A”是在“A”之中。當“A”要成為“A”時,便早已在自身之外了,這就是“非A”。如果“A” 中沒有包括自身以外的東西,“非A”就不能從“A”中產生以使“A”成為“A”。“A” 所以成為“A”,就是由於這種矛盾,而這種矛盾隻有當我們從事邏輯推理時,才會產生。隻要我們處在真如中,就沒有任何矛盾。禪否認有什麽矛盾。隻有邏輯家才能碰上矛盾, 因為他們忘記了矛盾是他們自己造出來的。禪如實地接受一切事物,矛盾毫不費力地自己化解了。斷解整個世界或將世界化為抽象的“非有“以體驗矛盾的化解,不是禪的方式。
  人心的主要困擾是,雖能創造概念解釋實在,卻將概念看成實體,好像把它們當成實際存在的事物給予處理。不僅如此,人心還把自己創造的概念當作外加於實在之上的法則,認為實在如果需要展開自身,就要服從這些法則。理智方麵的這種態度或假設有助於人心處理自然以適其自身的目的,使心完全失去了生命的內在活動,最後根本不能了解自然。這就是我們猶豫徘徊在許多矛盾之間的原因,也是我們不知如何向前的原因。
  在《法句經》第三百六十九節中,有這樣的句子:
  啊,比丘!騰空這條船吧!騰空它,會走得很快。
  除去欲望和憎恨,就會達到Nibbana。
  “騰空這條船”指除去我們為了在理智上處理實在而在心裏產生的一切概念,並使其為我們的實際生活帶來最好的結果。科學相當發達,科學的運用產生了許多偉大的成果,我們的生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但我們的精神生活或者對精神生活的意義更深一層的了解,卻沒有多大的進步,我們沒有使生活的船比過去走得要快。構成這是船的另一內容的“欲望和憎恨”卻正在增加並積累起來,並沒有除掉,因為理智化作用無法使這條船擺脫欲望、憎恨以及類似的東西。
  我們要記得,空觀並非騰空這實在的船,實在本身就是空,沒有什麽可以騰空。空是一個積極性概念,由此才使空與真如合一。禪把實在看作真如,而由於這種對實在的真如觀,禪可以說是徹底的經驗主義。禪所以是經驗的,是因為它把般若直現作為掌握實在的方法而沒有任何迂回的方法論。禪的經驗主義所以是徹底的,是因為般若直觀乃一切直觀和理智作用的基礎,在般若觀外,沒有什麽東西使我們與實在直接接觸。與般若直觀相比,感覺經驗根本不是直接的,因為它是理智或概念的再造物。當我們看見一棵樹而稱它為樹時,以為這個感覺經驗是最後的,但是,事實上隻有當它被概念化後,這個感覺經驗才有可能。除非我們將樹逐攝到“樹”這概念下,否則,樹就不是樹。真如是先於這個概念化作用之前的在西,甚至在我們說它存在或不存在之前,就已在我們所在的地方了。當上帝還外在絕對自足的狀態時,當上帝還沒有想到創作觀念或意誌時,當上帝還沒有發出“讓世上有光”的命令時,它已經存在了。我在這裏說得很多,真如還在很遙遠的外麵。

五、

  某種情形下,禪的真如概念中,可以說有一種東西可以使我們想起藝術或自然美的美感欣賞。為說明我的意思,我舉一首日本俳句作為例子。俳句是一種最短的詩,我們可以很容易分析它的內容。德川幕府末期,日本一位名叫千代的女詩人,因為是加賀地方的人,所以大家又叫她“加賀的千代”。下麵是她的一首有名的俳句:
  “啊,牽牛花!把小桶纏住了,(我)去要水。”
  六月的一個早晨,千代跑到屋外的井處去打水,發現放在井邊的水桶被盛開的牽牛花纏繞著。凡是到過日本的人,一事會知道,在太陽出山以前,牽牛花的盛開是極其美麗的——花兒鮮豔地帶著露珠。千代跑來打水時,牽牛花的盛開之美深深地打動了她,她深深地感動了,想了很久也不能為這樣輕妙的美說出什麽話來,最終隻好說“啊,牽牛花!”
  這一聲“啊,牽牛花”,含有詩人對花所表達的一切意趣。如果詩人對此還想加點什麽的話,隻能是解釋。而這樣的解釋不會對原詩有所增色。同樣,對千代的另兩句話,即“把小桶纏住了,我去要水”,也是一樣。她根本以不屬於這汙穢世界的美麗事物和功利主義所支配的一切日常生活中實際事物之間作一比較的方式,寫下了這首短詩。千代整個陶醉在對美的現想之中,良久才從沉思觀想中恢複過來。
  她可以在不損壞花的情形下,很容易地把牽牛花的蔓藤從水桶下解下來,但她根本不想這樣做。這一事實可以使我們了解,她是多麽深刻、徹底地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花的美麗所感動。但是,她與美合一的感情如此迷住了她,竟使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根本沒有想到用什麽帶有日常世俗事務意味的東西來玷汙天國神聖的東西。隻是,千代終是一個女人,且是一個照料事務的鄉下女人,不能不想到自己的日常事務:她所能做的唯一事情是到別處要點水來完成早晨的工作。在這個世界中,這種對相對生活的提醒者,這種從不起分別念頭的美的陶醉中蘇醒,表示丁人類的處境,所有的人類,都不可避免地陷在這個處境之中。
  我們不可能永遠駐留在這樣一種內心不起分別念頭的狀態之中,我們想表達自己經曆的任何經驗,而正由於這一表達,使得了解自己的經驗變得更加深刻和明了。曖昧的經驗根本不是經驗。人類要有所表達,也就是說,人類要在內心生起分別念頭並從事分析,因此,可以說,動物沒有任何經驗。真如不能停留在不加表達和不起分別的狀態,這種情形下,真如就需要概念化。雖然“啊、牽牛花!”是離開人境合一的狀態,因此也不再是真如,但是,這種脫離和否定本身已成為本身的現象,是我們所有人類的構成方式。這種概念化作用平可避免地帶來矛盾,而這種矛盾隻有在般若直觀的綜合中才可以除去。
  從心理學現點看,女詩人千代是需要時間從她對美的觀想中清醒過來的,但是,從形而上的觀點看,她的陶醉於人境合一和生起分別念頭,是同時的,而這種同時性產生於絕對現在之中——這是真如的一念。這就是禪的哲學。
  在真如中,有一種純理因素。真如不但僅是對實在的一種詩的觀想,或與實在的全神的合一。真如中有一種覺識,就是般若直觀。因此,般若直觀可以解釋為不起分別的分別。這裏,全體與部分是同時被直觀到的,無分別的全體與其無限分別的整體化的部分同時生起。這裏,全體在其各部分中自我分化,可是,這並非一種泛神論或內在論方式下的自我分化。全體沒有在部分中消失,個體化也不是不見全體。“一”是沒有離開自身的一切,我們周圍無限事物中的每一事物都體現“一”,並仍然保持它的個體性。

六、

  人們常常批評禪,說禪是空漠無情、孤獨並脫離大眾的。某種範圍內說,這是對的。有時,我們發現禪者處在一種純粹“心智”高超的情形中,他很容易離群索居從而對自己所屬的社會毫無用處。但是,事實上,禪有它特有的情感和理智。悟的體驗並沒有失去慈悲心,但是,目前均止的曆史環境使它不能在這方麵有什麽表現。禪和其他宗教一樣,有社會的傾向,隻是,由於它強調個人體驗,使得這種社會傾向在一種比較個人主義的方式下表現出來。至於以社會方式為他人服務這一點,禪有它 自身獨特的方式。為說明這個意思,我再舉個例子:
  自從上帝對亞當說“直到你安息時為止,你要汗流滿麵去獲取麵包”以來,為了獲得生活必需品以及“豐收繁殖並使大地充裕而征服土地”,人類要辛勤工作以除去地上的荊棘。中國是一個最大的農業國,中國人辛勤地耕作,所以禪師們自然而然要常常地提到農事以及與農事有關的東西。
  六祖慧能在五祖弘忍下時,終日在後院椎米劈柴。馬祖和他的弟子們在田中工作時,一個弟子偶然推草輾過了他,將他的腿碾傷。溈山靈佑和仰山采茶時,也沒有忘記討論實在問題。有人問百丈懷梅死後變成什麽時,百丈馬上回答是“我要變成村中人家的猴子。”這說明百丈禪師希望做一切事情以報答村人們曾經為他和寺眾所做的一切。
  禪的文學中充滿了“市場上”,“十字路上”這一類話,這表示禪者的忙於各種工作。“灰頭土臉”也是描寫一個辛勤工作並且有很重負擔的人。大家知道,禪並不輕視手工,不願意做“日間的懶蟲”。百丈懷誨的座右銘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他要靠自己的辛勤工作來取得一天的食糧。《十牧圖》中,最後的情景是一個神情愉快的人走進市場。市場與山居相互對立:市場是個人服務於社會的地方,而山居則是訓練自己使自己能擔負公共事業的地方。寺院不僅僅是一個躲避世俗煩惱的地方,寺院還是人們鍛煉自己以克服生活上重重困難的地方。也就是說,做一切為他所屬的社會而做的事情。所有的佛教徒都說到:“助一切眾生度過生死苦海。”
  在所說的“社會服務”工作方麵唯一使佛教徒看來好像相當閑散或落後的事情,是下麵的事實,即篤信佛教的東方人都不善於組織,他們像任何信教的人一樣,隻是慈悲為懷而準備將他們的經驗付諸實行。但是,他們不習慣以一貫方式實行他們的慈善事業,他們隻是默默地、單獨地進行他們的工作,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當我們讀到佛教史上關於佛教種種活動的這種情形時,發現了佛教徒是怎樣為了大眾福利而工作著。
  最可悲的,是我們大多數人都是愚昧無知的。盡管有很多教堂、寺廟、會堂、寺院以及世俗的精神方麵的教育製度,我們仍然完全以自我為中心。這就是使高明者有時感到失敗和沮喪的地方。我們可以在所有偉大人物中發現這種痕跡。阿米斯博士說:“在極端貧乏和欲望的環境下,無感覺可能是最好的辦法,但是,如果認為這是人生所能提供的最好辦法,則是可悲的妄想。”阿米斯博士的話很對,隻要人仍是現在的樣子,就不可能感覺不到自己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當他看到人生的痛苦、折磨以及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中爆炸原子彈所產生的難以形容的災難時,他的精神到了極度痛苦的境地。最不幸的是,當我們麵對這些痛苦時,完全沒有幫助。如果在們有什麽幫助的話,那是唯一的補救,隻是“無感覺”這種福音!多麽殘酷!但是,當我想到所有這些事情不是我們個人能夠控製的時候,雖然我認為所有我們集體的活動都是個人行動和思想的積累,然而不得不深深地同情那位使上帝以下邊方式自言自語的《聖經》作者:
  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每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耶和華就後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耶和華說,我要將所造的人和走獸並昆蟲以及天上的飛禽,都從地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
  現在,耶和華是否真的在從事把人從地上除滅的工作呢?很顯然,他是在從事這一工作。如果這樣,隻要人還是人,就必煩有一種哲學來對付這一處境。禪能提供這種哲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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