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之前 [故事]

   這是一棟殖民式的獨立大房子占據著半公頃地。地處大西洋中部沿海的地方，既沒有東北部的多雪寒冷，也沒有維吉尼亞以南的濕熱。一年日照時間很長，家家院子種著各色鮮花，草坪碧綠。春天時，櫻桃樹在院子和街道兩旁開放起來能醉倒人，撩撥著蠢蠢欲動的情懷。
   在這裏居住著各個族裔的人們，這縣享有如下人口統計的特征：平均人口受教育程度排在全國前列，工資收入也名列前茅。房價也高出幾番全國平均水平。
    房子裏住著三個不是一家的人。女房東和兩個男房客，甲和乙。房東自己住在一樓，甲住樓下，乙住半地下的底層。
   星期五晚上。乍暖乍寒的時節，電視新聞說東北部正下著鋪天蓋地的雪，預計要降18英寸呢，甲男正收拾著衣物準備往東北去，新聞裏的預報讓他猶豫著是否成行。
   女房東正從樓上下來。‘嗨，文迪，你家先生今晚回來嗎，那邊正下雪啊’，甲答茬地跟房東套磁。
‘他不下雪也不回來了！’文迪語調梗梗地說，甲看見文迪吊著臉子，‘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甲關切地問，女人說：‘他有了別人了，不再回來，再回來是要與我辦離婚手續的。’
   甲後悔開了這個話題，但還是繼續關懷地問：‘你開什麽玩笑，老張不是每月都回來嗎？’
文迪此時話像井噴終於找到薄弱點似地就噴出來，稀裏嘩啦，浩浩蕩蕩，一瀉千裏。哭腔裏更多是怒火。‘是真的，我怎麽會開這種玩笑！’
   甲這時不知如何接文迪的話茬隻好說，‘老夫妻幾十年，孩子都工作了，兩人正該享受輕閑幹嘛要鬧呢？’
女人這時已把甲當成知己般地無話不說了：‘唉！近20年我們在美國打拚，一直都是我比他強，我在公司做審計一直比他在學校掙錢多，他好不容易近年在學校混上數學教授的位置，近十年來，買房子帶孩子，都要靠我。一直兩地分居，多少人勸我趁早甩了他，我都沒有。我舍不得放棄我的工作和位置，就這麽分居著，他一月回家一趟，有時我去他那兒。
   這兩年暑假，借講學他都是去中國，別人都問，為什麽不回這裏，我還說，老張掙個教授不容易，還不是想多掙點錢和資本？再說他怎麽可能去找別人？！有我是他多大的造化！沒想到他倒真把我甩了，這二年從大陸找了一個30歲的女博士！。。。。。。你說，人家一來美國還不把他甩了？’
   精明強幹的女人說話的主題有點混亂。甲站在那裏為這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的失態感動著。
   他見過她的老張，矮小而瘦，外表上的確與文迪不配。十幾年來，倆人兩地分居忙著掙錢掙名掙房子，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工作，去撮合得近一點，也不過是名存實亡的夫妻。60歲的他有了位置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結束老妻的存在，竟然找到了30歲的女博士。
   十幾年來文迪對名義夫妻不介意，但對老張要過新的有感情的生活而又能擁有新生活很生氣，這使她很丟麵子。
   甲說：‘你們實際上已經這樣過了好長時間了，他宣布離婚對你實質生活並沒有任何影響和改變，房子，孩子，工作照舊，也就別太生氣吧！’而女人依然沉浸在失去頭銜的憤怒和痛苦中。
   是的，她有一切：房子，工作，錢，孩子，但不再擁有本來就不在的名義上的愛。和占有那個人的位置。失落，憤怒，嫉妒折麽著中年的她。也許她有點後悔？甲想著，加緊收拾自己的衣物和行李。甲提著包下樓裝車時碰上房客乙，‘你要回家這天氣？’乙說。
‘是啊，老婆孩子困在雪裏，不放心呐。’甲說。
‘文迪怎麽了？我聽見她在電話裏跟誰吵。’乙問。
‘奧，你千萬別提這事，她老公要離婚呐，哪有不吵之理’
‘為什麽？’
‘從中國找了一個年輕的，要辦到美國來結婚。’
‘真--的！’
‘怎麽，你眼紅了？也去找一個？’
‘不行，我這資格差點，再說，這空運過來的靠不住。’乙認真地說，‘我信不過現在國內的這些搬過來的女人。’
‘所以你就天天下班後玩遊戲機？’
‘這靠得住嗬’。30歲的乙怕讓人騙了，沒有綠卡之前準備一直過獨身的日子。
   甲苦笑了，這結了30年婚的，煩了舊的，老當益壯，不怕重新 開始；而小夥子因為怕上當，幹脆不開始。    
   人嗬，男人嗬，在美國的生活的中國男人嗬。而他自己出門前的動搖和疑惑在文迪的故事裏也似乎有了答案。
   甲裝完車，開車上了高速，加大油門開往回家的路。
   他每周一次跨州，運自己回到老婆身邊已經有日子了。自己辛苦不說，老婆擔心埋怨，趕上天不好他也真不想辛苦。但他不想做老張，雖然他同情老張；也不想讓老婆變成文迪。重要的是他不想過有名無實的虛偽生活。再說，掙錢工作為了啥呢？甲腦子裏盤算著，今晚回去要跟老婆好好商量一下，趕緊想辦法把房子賣了，一家人早日團聚為好。
  雪開始大起來。甲全神貫注到路上。

[費嘉]

心君的這篇故事寫的很好，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