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叫風蓮比我大七歲,從我記事起就非常羨慕她漂亮的臉蛋和又黑又長的大辮子。可是,苦命 的表姐,在她七歲、表妹八 個月大時失去了娘親,為了照顧比我小兩個月的繈褓中的表妹,經人介紹給她們找了個不會生 育的繼母。
最 初繼母對姐妹倆還不錯,可是沒過多久繼母對表妹的 愛-含到嘴裏怕化了;對表姐的憎-恨不能一口吃了她兩種捷然不同的態度表露 得 淋漓 盡至。倆個孩子皆非親生 ,誰也猜不透究竟是為 什麽。直到幾十年後的今天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平日裏不管在什麽場合惡大娘動不動不是用手在表姐身上亂掐就是在臉上亂擰,鄰裏們見到的總是一個滿臉滿身青一塊紫一塊的小女孩,同情、愛憐之聲常常不絕於耳,卻又愛莫能助。
每當我看到惡大娘揪住表姐的辮子按在地上劈頭蓋 臉狠打時,就會嚇得嚎啕大哭,而且是邊哭邊喊,【表姐卻從來不哭也不喊】我娘聽到了就急忙從屋裏出來勸解,把可憐的表姐摟在懷裏,再給她把辮子梳好,【頭發總是一綹一綹往下掉],然後拿些吃的安撫一翻。大娘心裏雖然不滿,卻也不敢頂撞,因為我娘為人處事極明 事理又深明大義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好媳婦、能媳婦,相當有威望;大娘自知理虧隻好忍著。我大爺心疼表姐卻還得指望大娘照顧好小表妹喜蓮,所以隻有忍氣呑聲,暗自落淚,默默的期盼著表姐快快長大,找個好婆家,才有出頭之日。
為了生計,大爺還不得不把常常 挨打的表姐當男孩子使喚,每天淩晨三點就得起床和他一起盤麵,用一根直徑約十二 公分的長園木棍放在案板上的麵塊上,父女倆再各自用膝蓋下的腿彎壓住兩頭的木棍 左右移動,反複把麵壓硬,才好做饃饃。惶惶不可終日的表姐,包攬了洗衣、做飯、推磨、壓麵全部的家務活,因為我大爺天天要外出賣饃饃。小小年紀飽嚐了人間疾苦,她那驚恐、憂傷、求助的眼神無時不刺痛我這顆幼小的心靈。
我 暗下決心,等我長大了一定要替表姐抱仇,好好收拾這個惡婆娘。
可是、 還沒等到我長大,機會終於來了,有一天 惡大娘又用一根不太長的園木棍在院子裏追打表姐沒打著,因為表姐飛快跑到我娘屋裏去了。惡大娘沒好氣的邊走邊把棍子隨手一扔,剛好橫在她自家的門外,進門時一不小心咕嚕一下拌倒在地,下嘴唇正巧磕在門坎上,鮮血直流腫了好幾天不能吃東西。我心中欣喜若狂,暗自慶幸上天總算 第一次為表姐出了一口氣。
。 蒼天有眼,命運不幸的表姐終於在百感交集、千緒委屈、萬般磨難中度過了她暗無天日的少女時代。十七歲那年出嫁了。小表妹也在她繼母的懷抱裏乖乖寶寶的漸漸長大,有多少好吃好喝好穿的都給了她;而姐姐隻能在旁邊眼巴巴的呆在那裏不敢吭聲。有時候繼母對妹妹的親昵與嗬護甚至超越了常人的母愛。
表姐的公公在當地農村信用社工作,婆婆在家務農,經濟比較寬裕,表姐夫是他們最小的兒子 ,一個十二歲的小學六年級學生,這是五十年代初中國山東農村依然沿用 的傳統習俗 ;‘小女婿’。 表姐出嫁那天,因為是特殊家庭看熱鬧的人格外多,而最 搶眼的還是那個小小少年表姐夫,他頭戴黑色禮帽兩邊插著大紅鬢花,身穿一件同一色過長的長衫 ,小手一步一提的走在迎親隊伍中,一幅小大人的樣子顯得十分可愛,他是個鄉村中並不多見的帥哥胚子。大人們個個讚不絕口,說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討人喜愛的棒小夥。都說風蓮姐終於熬出了頭找了個好女婿攤上了好婆家。可是已經餓了三天睡了三天三夜【因為到了婆家三天之內不許出新房。要知道五十年代的新房內什麽設施也沒有。】的表姐隻剩下 一雙美麗茫然的大眼睛,對這個從未見過麵的小女婿是個什麽摸樣一概不知。
遼亮優雅的鎖呐迎賓曲響徹村野,嘀嘀嗒嗒······,我隨著送親人流把表姐送到村外,看著遠去的花轎終於鬆了一口氣。後來我去了縣城讀書再也沒有見過她,多年後聽說他們已經有了兩個
男孩生活得很幸福。至於那個惡大娘後來生活得怎麽樣,在外地工作的我沒去打聽。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想 是什麽力量,/何以使得一個鄉村小女孩能夠承受十年如 此殘酷的生存壓力 而不聲不響不哭不喊隻逃避卻不反抗,默默的忍受著無休止的打罵和虐待。又是什麽緣故使得同 胞姐妹分享繼母兩種截然不同的種種待遇。
莫非繼母和姐姐 前世是冤家今生來報仇,和妹妹則園了前世欠下的母女情。
人的兩麵性啊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