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俺們離婚
周嘉霖點支煙尋思:“若移民有了消息,那又得幾年才能回國,趁眼下有時間回家過個春節,看看老母親和菊蘭去。至少也該見上徐琢一麵。”
想起徐琢和袁貞,他覺得很對不起菊蘭也對不起自己:“我不求誰原諒。我不是神,我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我不完美,老天爺也不完美,為什麽給我一個不是真正女人的女人。要懲罰,老天爺和我周嘉霖都該下地獄!”
九二年春節前一個多星期,周嘉霖興致勃勃的出了北京首都機場。一出機場,他就打電話去徐琢廠裏,對方說徐主任和她丈夫帶著孩子去了外地,春節過了才回來。
“遙遙萬裏,數載歸來一趟,連見個麵的機會都沒有,等過了春節回到北京再說吧,” 他痛苦思忖著回了家。
回家後的第二天晚上,菊蘭給嘉霖說:“俺有件事沒和你商量,俺到鄉政府遞了離婚狀。俺們離婚。隻等你回來辦手續。”
嘉霖問:“為什麽?”
菊蘭說:“上次你回來探親後,俺又去了縣醫院檢查。那新從省城來的大夫給俺仔細解釋了。像俺這種病實際上就不能結婚。俺已經耽誤了你半輩子,不能耽擱你一輩子,叫俺心裏咋過的去。娘起先不同意俺離婚。後來俺慢慢說,娘也不反對了。”
“菊蘭,俺們已半輩子過來了,誰也捨不得誰。你說的這些俺後來也懂得了。俺也不完美,有些事俺不說了,俺也對不起你。像你這種病的人有的是,不能怨你。俺不能沒良心。”
“這婚俺是離定了,好合好散,後麵的事也好商量。你不聽,後麵的事也沒得商量,俺一個人就去闖關東。”
他一聽這話硬上硬的,急了,說:“你別胡來!離不離,這都是你的家。一輩子是一家人,啥你的俺的。”
“二十多年了,你和娘的確是有情有義的人,俺沒白辛苦一場。要這樣,俺就做你大姐,俺也捨不得離開娘和你。你在外麵幹事,找上個好媳婦,給娘生個孫子孫女的,俺也有個侄兒侄女的,那多好。你手頭寬裕了,給娘和俺貼補上些,就這麽熱熱火火,一心一意地過下去。俺有你這個兄弟也是造化。”
周嘉霖說:“你一年年也有了年紀,不似年輕的時候了。幹點輕活,主要是把娘和你的生活弄好。重活叫大伯家年青人去幹,俺給給大伯家多幫些錢,兩家的困難都解決了。俺帶了些錢來,夠娘和你用幾年的。有俺的飯就有娘和你的飯。俺後半生給你當個好兄弟。”兩人就這麽談妥了。
次日,菊蘭把商量的結果告訴了娘,周大娘也同意,當著菊蘭和嘉霖的麵說:“這家產,這承包地,我百年歿了盡數歸菊蘭。”
嘉霖說:“這還有啥好說的,本就一家人。還要加上一條:菊蘭養老的所有費用都由俺來承擔。”周大娘說:“這才是娘的好兒子,娘日後在九泉下也放心。”
春節前,劉菊蘭和周嘉霖在鄉政府辦了離婚手續,歡歡喜喜的過了春節。水是家鄉美,恩是娘的重。正月十八,他告別了老娘和姐姐菊蘭及親友起程往北京。
首都春節瑞雪,紫禁城紅牆映千樹梨花,北海湖冰雪捧白塔銀裝。周嘉霖一大早就趕到徐琢他們廠門口等著。不一會,他看見徐琢在廠對麵的子弟小學門前送孩子上學返來。他心裏頓時收緊,遺憾惆悵。惆悵間又為徐琢祝福。快十年了,是該孩子上小學了。徐琢結婚才半年。她丈夫白芒是市醫院主治醫師。白芒先妻去了新加坡,缺席離婚,留下七歲的女孩。
“你好!”周嘉霖微笑著招呼。
徐琢驚呆,說不出話來。她簡直不敢相信站在她麵前的竟是周嘉霖。她的眼眶紅了。
周又說:“返回法國,順便看看你。”
她的聲音發抖地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好嗎?你的行程安排呢?”
“我還好,這不是挺結實嗎。春節前回來的,在家過了年,明天上午九點飛機。今天上午十點半到北大有些事,下午沒事。”
徐琢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頭上已有白發,眼角已始眼紋,看來歲月的風塵在給他打著印記。她的心裏酸楚,熱淚盈盈,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她看他眼裏充滿著過去,充滿著情,也充滿著傷感。
她說:“上午,和美國人談生意,我必須參加。下午四點後我去找你。”
他說:“我在中關村科學院招待所等你。”她才知道伸手過去和他握手。
下午五點多,徐琢到招待所,老遠就看見了周嘉霖在台階下的長凳上坐著,向路口望著,象當年在巴黎他們的愛巢“地下宮”門外,她等他的那樣。徐琢今日打扮得體,麵貌一新。白淨的臉上春韻尤在。她在路口一露麵,他就穩健而快步的迎了過去。他容貌清爽,瀟灑穩重,一身中年高級知識分子的氣質。兩人雙手緊握,四目相對,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說:“我們出去吧,找個地方吃飯去。”遂叫了招手停,到前門全聚德烤鴨店。
他歎道:“感謝老天,又四年了,今兒還能一起吃頓飯。”
她淚落在她手中給他卷的烤鴨卷上。
“她項上仍紅寶石金項鏈,沂蒙山的大紅棗還在她心裏,”他想著,把頭轉過去,麵對著牆仰起頭,不讓淚從眼眶裏流出來。
婚離了,孤雁飛,麵對眼前人;
情難斷,意不盡,暫聚淚縱橫。
八點多從烤鴨店出來,徐琢問道:“去咖啡館坐坐還是去舞廳?”
他說:“喝杯咖啡去吧。”
“穿過那胡同,街口左邊就是。”
“走兩步也好,難得有機會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