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源

本作品為35萬字長篇小說《移民加拿大》。取材於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國知識分子移民在加拿大東海岸十年追求的夢和夢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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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二十五 啥是個甜蜜幸福?

(2009-08-28 12:29:5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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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啥是個甜蜜幸福?

八月底徐琢出差去南京。她想出去跑跑也好,散散苦悶的心。九月中由徐州北上往青島、濟南,經魯沂蒙山區,她心裏升起個念頭:不妨去見一見周嘉霖的母親和妻子,幾經轉車,到了沂水縣周家村。

周家村離縣城近四十裏地,地處山區,在沂水邊上。河兩岸村落炊煙冉冉,果樹成蔭,梨黃棗紅,麥垛累累,一片清靜祥和。她在村口碰見一小童,牽頭小毛驢出村,便抓把糖給他,打聽周嘉霖家。那孩子說到巷口向右一拐的頭家就是嘉霖叔叔家。

大門開著,院內周大娘在喂雞。徐琢叫了聲:“大娘。”

周大娘聽有人喊,轉身迎過來道:“外地客人,稀罕稀罕,往屋裏坐。”

這是一家魯山區平常院落,北房三間為主房,堂屋正中掛了一張毛主席象,已有年成;東房三間,作廚房和放雜物;西頭北,土牆圍起,依次為柴薪棚、雞棚、豬圈等;東南角堆放薯杆麥草垛。院內收拾的幹淨利落,周大娘五十多歲,放開的裹足小腳,頭發花白,精神挺好,身板硬朗,看上去就是一個飽經蒼桑的人。

大娘從園子裏摘來半籃子梨、蘋果和紅棗給徐琢,問道:“姑娘是外地的幹部吧,口音不象俺魯地人,白皮嫩麵的好俊秀。當年淮海戰役老漢支前時,俺也跟著去給解放軍烙大餅,見過很多外地人。”

在往周家村的路上,徐琢已想好了理由說辭。她說:“我姓徐。我爸當年是栗裕將軍的部下,他腿上負了傷,支前隊的一位大哥把他背了下來(這是事實,不知籍貫名姓)。記得是沂水河周家村周雲山大哥。我這次出差路過,打聽著來看看你們。”

周大娘心裏熱乎乎的,說:“你好情義,嘉霖他爹推獨輪車送軍糧,被老蔣的飛機炸死了,那時嘉霖還沒出世。唉!三十多年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徐琢看大娘傷感,趕快轉了話題,問:“家裏生活還好嗎?”

大娘說:“還好。兒子出洋去法國,給我們寄錢來。說是什麽普施(博士),現在又是什麽普施好(博士後),俺也不懂。菩薩普施,濟世救人。好事情。”

徐琢笑道:“大娘,是念博士,博士後,就是考上了洋狀元,給您爭氣呢。家中還有人嗎?”

周大娘說:“菊蘭,俺兒媳婦。她下地刨紅薯,這會兒該回來了。徐姑娘,不嫌你見外,俺們去廚房邊嘮嗑邊烙大餅,菊蘭也該餓了。”

徐琢說:“我也來學學,”就和大娘倆烙起大餅來。

第一個大餅出鍋,滿廚房都是香味。大娘說:“新麥麵,趁熱吃些。”說著就掰了一大塊給徐琢。徐琢看大娘樸實善良的眼神,就不客氣的吃了起來,熱乎乎香噴噴的。

說話間,有個中年婦女背著紅薯進來,喊了聲娘,放下背簍,拍拍手上身上的土,到台階前搪瓷盆裏洗手洗臉。徐琢想這該是周嘉霖的妻子。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一張飽經風霜的臉,眼角上拉著魚尾紋,頭上已零散著白發,中等身材,人較清瘦,長相一般,精幹利索,賢賢惠惠的。進門喊娘的聲音就可以聽出來婆媳和睦。菊蘭進了廚房,隨手拿來了勺子舀水喝,一看有個生人,不好意思,低聲問了個好。徐琢回道:“你好!”伸手和菊蘭握手。一雙老繭粗糙的手。

大娘介紹說:“徐姑娘她爸是你爹在淮海戰役中背下來的傷員。她出差路過來看俺們。”

菊蘭對徐琢說:“俺這離縣城遠,辛苦你。”徐琢說:“你累了餓了,大餅熱熱的。”遞給菊蘭一塊。

大娘對菊蘭說:“先吃上些,你去把那隻老母雞抓來宰了,俺去園裏折菜,把梁上掛的臘肉取下一塊燉上。”

徐琢給菊蘭說:“不要傷害母雞,我不吃,下午就走了。”

大娘說:“走啥,嫌俺山村?你爹可不嫌俺農人。住一宵,明天早上有班車過,再走不遲。”

菊蘭說:“俺們這裏啥好的也沒有,家養的土雞味鮮。吃土雞肉麵。”

徐琢也卷起袖子,三人一起動手,炒菜,烙餅,鍋裏燉的臘肉,滿院子的香味。

飯後,徐琢對菊蘭說:“我也跟你下地去。”

“弄你一身土。”

“沒關係,我插過隊,隻是這十幾年沒幹農活,沒那麽有勁了。”她們一同去刨紅薯,一個刨,一個揀。

菊蘭說:“你挺能吃苦的,以前俺們這也有知青,能吃苦的不多。說起知青,那年發大水,差點把一個叫洪水衝走,要是在俺們這修座大橋就好的很。”

徐琢說:“這裏有公路呀。”

菊蘭說:“這邊公路是鄉間公路,通大車,但集市還是在河那麵,常要過河去趕集,秋後有時發暴雨漲河水。聽老人們說清朝末年河水暴漲,還傷了人畜呢。你看河邊的那大園石頭都是那次洪水衝下來的。”

徐琢問道:“孩子是不是在城裏上學,有沒有空幫你?”

菊蘭說:“俺們沒有娃仔。”她長出了一口氣。

徐琢說:“大娘和你象母女倆。”

菊蘭說:“你看見了,娘待俺比親閨女還疼。俺十七歲來到周家,那時男人才十二歲。嘉霖十八歲參了軍,從部隊複員回來俺們結了婚,緊接著就上了大學,畢業後分到了濟南,後來又出了國,到現在就是沒個娃仔。”

徐琢問:“你沒去醫院檢查一下?”

“去縣醫院檢查過,俺也不懂,大夫說俺什麽先天不良,卵巢不發育,不會生小孩。自己覺得很對不起。娘和男人都不嫌俺。後來,男人去了法國。聽人說那裏的人都是深眼窩大鼻子,和俺中國人不一樣,又說男女關係隨便。俺思謀著他要有個相好的,能生個兒呀女呀的就好。隻要不把俺趕出門,俺在這住慣了,沒處去也不想去。”

徐琢說:“現在醫學發達,再去看看,問問清楚,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你有沒有病曆,拿給我看看,我去北京給你問一下婦科專家。”

“很多年前的事,不知扔到哪去了。”菊蘭擦了擦汗,說,“男人來信說一半年回來看俺們,說他想以後回來在濟南工作去,把俺和娘接去享享福。俺和娘合計:出去看看可以,要長期住在城裏,還不如俺這山村,吃的新鮮,清閑安靜,捨不得俺這土窩窩。俺們村有個姐妹,男人在青島工作,一年回來兩次。男人一回來,你沒見,臉笑得象花;男人一走,臉就成了紅薯疙瘩,沒兩個月想得就不成事,好象沒有男人活不成。還說和男人在一起好甜蜜,好幸福,又說我是木頭。奇怪哩?那有想成那個樣子的!俺和男人在一起,沒覺著啥是個甜蜜幸福,倒膩歪的慌,沒有男人更清閑 ---- ,”

她怕女人們在感情上嘴上說的不是心裏話,勾起菊蘭心事,就把話岔開了。實際上她自己八四年底從巴黎回國後,想周嘉霖想得發瘋,哭醒過多少回。後來恨周嘉霖,怕他當了陳世美,把愛埋在了心裏;遇上了個溫順奇,出奇的溫順。她想找不到老虎,找隻溫順的貓也好。結果被‘溫順’的貓發起野來,利爪尖牙,把她撕咬的滿身是傷是血,心神俱毀。兩人邊聊邊幹,刨了一大堆紅薯,來回背了三趟。

周大娘還是犧牲了老母雞,做了雞肉麵。燉爛的臘肉,園子裏的新鮮菜。婆媳倆猛勸她,徐琢給大娘說:“我這十幾年都沒吃過這麽香的飯,吃得走不動了。”

晚上,大娘聊淮海戰役支前的事,老人談得興起,直到十一點才休息。

第二天早上,菊蘭給徐琢裝了大餅、菜葉包的臘肉和雞肉。另有一藍子紅棗帶給她爹的。她說太多拿不動。

周大娘不樂意,說:“徐姑娘,嘉霖他爹能把你爹從戰場上背下來,你就不能把這紅棗給老人帶上,這是周雲山兄弟家的心意。”大娘說地動了情,用衣襟擦著淚。

徐琢心裏好過意不去,二話沒說,就帶上了。大娘忽然想起徐姑娘的提包,徐琢說是給她們的。她有點捨不下這婆媳倆,說:“大娘你老多保重,好好過日子,下趟來接你們去北京玩。”

班車開動了,徐琢回頭遙望見周大娘和菊蘭還站在村口招手,“多好的家!這麽賢良勤勞的妻子,周嘉霖還想拋棄,這個陳世美!”她心裏罵著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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