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異國邂逅
二十六日上午九點,光電所派了個年青的法國小夥子幫她搬到巴黎大學去。徐琢去接待處交了鑰匙,道謝後要走。“ Bonjour , Madame (您好,夫人)!”那老板說,“一天 300 法郎,您住了 4 天,共 1200 法郎。”
她說:“老板先生,不是福沆斯娃先生已付了嗎?”
店主說:“我親愛的小姐,天上往下掉金幣?世上哪有這等好事!福沆斯娃先生隻管登記不管付費的,他們不會替你付帳的。漂亮的小姐,從來不會,從來不會的。”
她沒吭聲,付了店費。那小夥子十分殷情地幫她搬到了巴黎大學學生宿舍樓。
下午,她看了兩小時書,頭昏腦脹,就給家裏寫封報平安的信,給單位上也得談談工作的情況。有關聖誕節的事沒敢提一個字。國內家裏沒有過聖誕節的概念。但她自己畢竟是身在巴黎,處在節日氣氛中,心中倍感淒涼。聖誕後的幾日,幾乎就她一人上班,大都在休假。天天埋在材料堆裏,把字典往破裏翻,把腦袋往炸裏看。
三十號那天,她覺得發熱發冷。中午買了盒布丁,換個口味,沒想到那噴人的奶酪味使她欲吐,吃了幾根薯條,幾乎原樣放下了。下班後,研究室的人已都走了,她才手裏提著資料往侯車點,冷風迎麵,頭昏腿困,隻覺透背的寒。當天夜裏夢見她在內蒙知青點,插隊趕驢推磨碾包穀,徹夜翻轉,渾身酸痛。第二天,她堅持去上班,頭痛更重前日。下午兩點多,她從裏麵鎖了辦公室門,趴在桌子上睏一會兒。待來醒時已六點多,整個辦公樓隻剩保安人員。她跌跌撞撞回往宿舍,什麽都沒吃,倒頭就睡,迷迷糊糊到天亮。
進修學習十分不順利,桌上的材料還沒看上多少,病痛焦慮,疲憊不堪,壓得她透不過氣來。早上,她又堅持去上班。外麵街上出奇的靜。一個衣服褸襤的法國老人坐在街口,破帽子放在地上,擦著眼淚,等路人發慈悲給他一枚小幣。她一摸身上連一個錢都沒帶。她想她得回去拿點錢,總得要吃飯的。那老人說:“ Bonne Année, madame (夫人,新年好) . ”她才想起今天是元旦,“天哪!這兩天重感冒,我怎麽就沒知道今天是新年呢?”元旦,所有的地方都關門。連飯館、雜貨店都打烊暗燈。大學餐廳職工大都放假,隻為為數不多的留校生準備了節日甜食便餐,她一點胃口都沒有,買了碗湯,悻悻然回到廖無幾人的學生宿舍樓。
“哎!巴黎大學離光電所太遠了。十天來,上下班來回路上三個多小時,又累又不方便。大堆的材料,困難的語言,加班加點,沒睡過一夜安穩覺,沒輕鬆過一天,比機器還轉的累;沒見到一口中國飯菜,不要說進餐享受,純粹是填餓坑,為了營養和維持生命的需要,”她愁腸百結。
元月三號早上上班,昴德海恭謙地問她:“徐小姐,你過了一個愉快的新年嗎?”
“很不錯。謝謝!昴德海先生,您也過的不錯吧?”
“休假玩樂,假日太短了。我女朋友誇你是東方美人呢,我也是。”
徐琢斜視了他一眼,道:“謝謝!先生,今天開始進修課程了吧?”
小會議室裏已有兩位坐定:一位是高級光電工程師 Claude (克勞德)和老技師 Céline (瑟琳娜)。進修程序剛開始,進來了一位走得氣喘噓噓的中青年,三十五六,中高個頭,健壯結實,一頭黑發,胡子新刮;雙目自信聰慧,一臉忠厚男子氣。他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向昴德海打了個點頭招呼,遂轉過頭對徐琢微笑點點頭,以示問候。徐琢兩嘴角不知不覺地往上提,笑了。
昴德海給徐琢介紹道:“這位是周嘉霖先生,巴黎大學光電工程博士研究生,他在光電所搞專業課題,為你做必要的翻譯。祝你們合作愉快!”
周嘉霖站起來微笑著握住了她的手,說:“我叫周嘉霖,希望能給你有所幫助。”
這是一雙厚實有力的手。她相信有助了,心頭上的濃厚陰雲開始在散。她笑顏細目,自我介紹道:“我叫徐琢,見到你太高興了。”
他們馬上進入工作。昴德海用法、英兩種語言講著。因很多法語詞匯徐琢根本就聽不懂;而有些詞昴德海自己也難用英語講清楚。 “ Excusez- moi (請原諒) , ” 徐琢不斷地打斷,用英語、混雜法語問問題,或直接用中文問周嘉霖。周既翻譯又用中文解釋,徐琢輕鬆多了。半月了,她第一次真正地會心地吐了一口氣。
十點半,咖啡休息時,周嘉霖買了兩杯咖啡,遞給徐琢一杯,問她來這多長時間了。徐琢說半個月了。周看她滿臉憔悴,精神不振的樣子。人家女同胞,初次見麵不好多問,便說說他去年回國的喜悅,問問她國內的變化。中午午餐,周嘉霖熱好自己的飯轉過來,看見徐琢在快餐櫃台前轉來轉去,拿不定主意。他過去問她:“你自己作飯,還是在這兒買著吃?”
徐說:“在這兒買著吃。”
周說:“你站在那等一會。”徐琢就站在一邊等著。
她感到奇怪:“這人把他自己當成了什麽,一付命令的口氣,不就是博士研究生嗎,牛皮什麽!我才不吃你那一套呢!”一會兒,他端著麵包、雞腿等過來了。她看見就飽。
周說:“徐小姐,過來咱們一起吃吧。”他把手中的盤子放下來,把他自己的熱騰騰的蓋澆飯和一小盒西紅柿炒雞蛋和辣椒炒肉絲推到她的麵前,說:“我先聲明:我本人沒有任何病。這飯是高溫蒸的,菜是高溫炒的,保證你吃了沒病。半個多月,天天吃這洋玩意兒,你不在那櫃台前轉才是怪事。快吃,不然飯涼了。要不我全吃了,你想吃都沒有。”說畢,把筷子塞到她手裏,自己拿了麵包吃起來。
“這人真討厭,啥都叫他看出來了,” 想著聖誕節與新年元旦的挨餓病痛和孤苦, 她像一個滿受委屈久別親人的女孩,眼淚掉進了飯盒裏。她頭也不敢抬,不是親人又像是親人。
他遞過一張餐巾紙,說:“這才來了半月,想娘想成這個樣子。單位領導也不會用人,不選個男子漢出來,騍馬上不了陣。”
徐琢說:“你這人,才見麵就這麽噎人。”
周嘉霖說:“我這人是惹人嫌,也就明天一天,後天去裏昴半年。”
徐琢說:“能不能不去,或找別的人去。老天爺,千萬別走,我心裏的陰雲才開始散。”
周嘉霖笑笑:“看樣子,我還是挺受人喜歡的,隻要你走的時候,不要捨不下就好。哎呀, Excusez-moi. Excusez-moi,( 對不起,對不起 ) , Je suis désolé (對不起) ! 我這人開玩笑欠分寸。”他臉紅的很不好意思。
徐琢看他那可憐的尷尬相,本想發火也發不起來了:“謝謝你,難得可貴。病了幾天,身心交困,今天可吃了一頓可口舒心的飯,”她又問:“周先生,你說實話,到底去不去裏昴?”
他看她那一臉認真樣,也認真地回答說:“不去,不去,陪你一年,你進修完才走。”笑容又到了她的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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