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血淚橫流
主持會議的革戰團團長胡振嚇得呆若木雞。前麵有幾個人衝上去扶兩個走資派。田培苗臉色蒼白,成了軟人兒;丁育仁臉色煞白,不省人事,兩眼圓瞪,怒目蒼天。電影院大門前頓時亂成一片,人們四散奔走,膽小的離開了會場,膽大的看著。張洪祥一看丁育仁不動了,嚇懵,知道事情不妙,趁亂逃之夭夭。隻聽有人在喊:“快!快救人!打死人了!”
“快找木板抬人!撬大門!快!”
七八個人衝上去,連扳帶蹬把電影院大門門框弄壞,把門扳了下來,將二位走資派慢慢地移上門板抬起往醫院跑。
這時,又有人喊:“報公安局,別叫兩個凶手跑了!”
還有人喊:“槍斃了這兩個王八狗娘養的!,別叫跑了!”
“他媽的什麽批判會,公報私仇!”
“抓住兩個流氓惡棍,殺人償命!”
幾個工人學生一擁而上把個秦富按倒在地,扭往公安局。
幾十個人,跟在兩幅門板後麵跑。抬門板的四個人不斷地被換下來,準備換的人又到了邊上,一刻不停,爭分奪秒跑步,跑。教育局有個幹部從群眾那抓了輛自行車飛快騎奔醫院報信。唐根華已被換下來了兩次。他流著淚,又跟在丁育仁擔架的後麵準備換別人。幾分鍾換一個人,在跑步前進中換手過來,一刻不能停,救命!救命!救救命!教師、學生、幹部和工人們流著淚,抬著兩個‘死不悔改’的,‘死有餘辜’的走資派往醫院趕。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就是好!……文化大革命,烈火遍地燒,勝利的凱歌衝雲霄, ……. ”縣電影院大喇叭的吼聲越來越遠了。人在哭,鬼在笑。
血,丁育仁同誌的血,一腔忠貞之血,一滴一滴灑在了源山的黃土地上!一路灑去,灑到他生命的盡頭!下午一時多,在往醫院的路上,在幾十名淚流成行者跑步急送的擔架上,丁育仁同誌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含冤離開了人世!上蒼阿,上蒼!這個十七歲參加抗日戰爭的抗日小鬼,沒有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沒有死在馬步芳土匪的黑槍下,背上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罪’名,死在了他人的黑手下!為什麽?為什麽?天理何在?蒼天,你有眼嗎?蒼天,你可有公道一說?!
昨日忠貞士, 今朝屈死魂。
人神共憤目, 公理豈不存?
醫院的急診室門口,走廊上,院子裏充滿了人,充滿了淚,充滿了焦急,充滿了擔心 , 鴉雀無聲。一輛縣農機廠的三輪機動車嘣嘣嘣地衝到縣醫院急診室門口,大家忙閃開一條道,從機動車廂裏背下一個,抱下一個。一個大個頭,一隻腳用襯衣包著,血在往外滲,滴在醫院的水磨石地麵上;一個小個頭,頭部嚴密的包紮著,隻看見血染的鼻子嘴巴,往急救室奔去。門口值班室的老漢悲聲喊道:“天呐,這是怎麽啦,這叫人怎麽活!”
原來,縣農機廠批鬥走資派楊昌龍的大會推遲到十二點了才進行。兩個戰鬥隊爭持不休,紅反團邢寶犢帶的十來個人十一點多才趕到。院子裏絕大多數是扶農隊的人,一個個虎視眈眈。紅反團的人站在批鬥會場前麵。工新隊的十幾個人在左邊。走資派楊昌龍押了上來,這人三十來歲,中高個頭,瘦瘦的,一副近視鏡,看起來樸素厚道,頭發長得蓋住了把耳朵。工作操勞,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他打成了走資派,兩派扯皮。工新隊天天鬧了革命了,廠子一片混亂,無人負責管理,生產處於半癱瘓狀態,職工工資都成了問題。廠裏很多人想:你搞運動,你在廠外搞去,不要影響廠裏的生產。所以,對批楊走資派十分反感。楊走資派這幾天鬧肚子,人十分憔悴,一點精神都沒有,扶農隊不想開批判會,工新隊堅持要開,爭持到十二點了才開始。
批判會一開始,接二連三上來幾個造反派,折騰批判了一個多小時。此後,上來一個紅反團的學生,念一片稿子,滿頁都是報紙上抄來的口號和大話:‘……,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等等;工人們尋思:這小子是不是專門念口號來的。邊上,走資派楊昌龍腿發軟,眼前隻冒金花,都要栽倒了。那發言的學生一把把楊走資派從衣領後掛大牌子的繩子上揪了起來,大牌子的邊勒得楊走資派喘不過氣來,臉發白,人發抖。
那學生喊道:“裝什麽蒜,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扶農戰鬥隊有人喊道:“要文鬥,不要武鬥!”
喊聲未落,工新戰鬥隊裏遂有人吼出:“文攻武衛,嚴陣以待!”
一個扶農戰鬥隊的工人氣不過,上去把楊扶住,一把把那學生推下了台,一個狗吃屎;喊道:“幹什麽來了,打人來了,滾出去!”
邢寶犢惡狠狠地蹦了上去,把那扶農隊的人從頭發上一把抓住,把頭就往柱子上碰:“要打架,先認識一下老子。”
剛要動拳頭,隻見一人噌一下跳了上去,往邢寶犢的手腕上劈手一掌,又朝邢的背上一掌腿彎一腳,把邢放翻在地,一腳踏在邢的背上罵道:“狗×的邢暴徒,叫你們這幫狗娘養的統統給老子滾出去,慢一步,我剝了你的皮!跑到我們廠打人來了,走錯了地方!”
邢寶犢隻覺手腕疼得斷了似的,爬在地上隻哼哼。 邢暴徒的幫凶們看邢暴徒被踏在地上,剛要伸手打架,扶農隊嘩的一下把學生團團圍住了。工新隊人少不敢動,光亂叫。楊走資派靠著柱子,示意扶農隊長不要打架,放學生走。紅反團團長一看形勢不利,就叫人撤。有些扶農隊員跟在後麵起哄,拿了鐵棍,大扳子,鎯頭又追又喊。他們想把學生們嚇跑,再別來找麻煩,一個搞破壞搗亂的工新隊就夠煩的了。
學生們嚇得屁滾尿流往外逃。黃傑和李蘭本來就膽小,往後門跑。黃傑又拉了一下路曉明,叫往後門跑。丁大寬想自己人高馬大,不怕追來。路曉明又轉身回來拉丁大寬說:“別找死,我們不是工人的對手!”兩人遂往後門跑去。這麵,扶農團的那幾個假追者,在原地跺腳大喊,嚇唬學生。黃傑和李蘭聽喊追聲急,怕被扶農隊抓住沒有好吃喝,看見前麵一棟二層樓空房,鐵門前積滿土石,大鐵鏈穿在一扇門的破洞裏和另一扇門門扣上鎖著,門上寫著“危險勿近”。門開了個大縫,身體單薄的黃傑一看可以擠進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危險勿近”四個字,就拉了李蘭進去躲起來。他們上了二樓,在破窗戶上望見丁大寬和路曉明一前一後的跑了過來,後麵拐角處又傳來了工人的喊聲。黃傑想叫路瘦猴子和丁大寬也上來躲藏著,又不敢喊,想給他兩人一個信號,又沒東西,見身邊牆跟前有個小木箱,鎖扣已壞,揭開蓋子一看,裏麵有許多長園柱大牛皮紙棒,就拿了一個,從窗戶扔了下去,引起二人注意。路瘦猴一看樓上掉下個東西,就大喊:“小心!”丁轉身回頭,見那東西落在路瘦猴子的前麵,地上火光一閃,即猛撲到路的身上。嘣的一聲爆炸聲,樓窗玻璃震裂。工人們一聽爆炸聲,嚇儍了,衝過來,兩個學生倒在血泊裏,大個頭的壓在小個頭身上,路曉明的頭部和丁大寬的一個腳血肉模糊。原來,黃傑從樓上扔下的那牛皮紙棒是防雹彈蕊子,甩在地上強撞擊後爆炸了。黃傑、李蘭都嚇昏了,驚叫一聲癱在樓上。
縣醫院裏獻血的隊越排越長,血,一管管地送進手術室。一陣子,有人送來衝好的奶粉雞蛋,讓獻過血的喝了回去休息。唐根華隻喝了一杯水,他吃不下去,咽不下去,臉上的淚,心裏的淚已夠流,夠咽了。捍衛文化大革命,批走資派,文化大革命血和淚的洗禮,他覺得不怎麽神聖,不怎麽偉大了,隻覺得撕心扯肺,血淚橫流。
手術室門開了,院長和外科、骨科、神經科、腦係科等主任陸續出來,他們一個個精疲力竭。丁育仁後腦顱骨被撞裂,大腦被震壞;肝髒被踢破,血流入腹腔,到醫院時心髒已停止了跳動,搶救無效,走資派‘死有餘辜’了;路曉明顱骨被炸裂,有一個 1.2 公分的石子崩進了大腦,流血過多,到醫院時心髒已停止了跳動,造反派戰士糊裏湖塗的‘壯烈犧牲’了;走資派田培苗初步診斷為腰椎骨骨折,人還在半昏迷狀態,情況仍十分緊急;造反派丁大寬右腳前腳掌和腳趾被炸掉,全麵粉碎性骨折,也刻不容緩。最後決定送他們往地區解放軍大醫院治療。
下午四點多,救護車拉起信號剛離開醫院塵埃未散,院長水還沒來及喝一口,就聽見護士在喊:“王院長,快,病人昏迷不醒,心電圖、腦電圖不正常,張院長急忙又往急救室。急診科主任正在那裏,急救台上躺著一位五十來歲的婦女,院長一眼就認了出來:丁育仁局長的妻子何梅。原來,何梅從街上混亂的人口裏聽到了丈夫和兒子血染送醫院,當場昏了過去,被路過汽車送到了醫院搶救。王院長,半生與病人死人打交道的醫生,淚水撲麵:“天哪!這是在幹什麽?!。”
走資派丁育仁和造反派路曉明的遺體移往太平間。丁大媽在重症監護室裏。兒子為革命造反而死,路曉明的媽媽並未引以自豪,而是哭得死去活來悲天慟地,怒吼著:“還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 還我的兒子!誰殺了我的兒子 ! ”哭昏死過去了,送進了急救室。天上烏雲滾滾。
街上縣廣播站的大喇叭在播晚間新聞:“……林副主席在講話中指出:‘文化大革命成績最大,最大,最大;缺點最小,最小,最小。” 門口值班室老漢往大喇叭方向狠狠地唾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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