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源

本作品為35萬字長篇小說《移民加拿大》。取材於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國知識分子移民在加拿大東海岸十年追求的夢和夢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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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加拿大》二 血淚橫流

(2009-07-26 08:23:22) 下一個

1-2 血淚橫流

主持會議的革戰團團長胡振嚇得呆若木雞。前麵有幾個人衝上去扶兩個走資派。田培苗臉色蒼白,成了軟人兒;丁育仁臉色煞白,不省人事,兩眼圓瞪,怒目蒼天。電影院大門前頓時亂成一片,人們四散奔走,膽小的離開了會場,膽大的看著。張洪祥一看丁育仁不動了,嚇懵,知道事情不妙,趁亂逃之夭夭。隻聽有人在喊:“快!快救人!打死人了!”

“快找木板抬人!撬大門!快!”

七八個人衝上去,連扳帶蹬把電影院大門門框弄壞,把門扳了下來,將二位走資派慢慢地移上門板抬起往醫院跑。

這時,又有人喊:“報公安局,別叫兩個凶手跑了!”

還有人喊:“槍斃了這兩個王八狗娘養的!,別叫跑了!”

“他媽的什麽批判會,公報私仇!”

“抓住兩個流氓惡棍,殺人償命!”

幾個工人學生一擁而上把個秦富按倒在地,扭往公安局。

幾十個人,跟在兩幅門板後麵跑。抬門板的四個人不斷地被換下來,準備換的人又到了邊上,一刻不停,爭分奪秒跑步,跑。教育局有個幹部從群眾那抓了輛自行車飛快騎奔醫院報信。唐根華已被換下來了兩次。他流著淚,又跟在丁育仁擔架的後麵準備換別人。幾分鍾換一個人,在跑步前進中換手過來,一刻不能停,救命!救命!救救命!教師、學生、幹部和工人們流著淚,抬著兩個‘死不悔改’的,‘死有餘辜’的走資派往醫院趕。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來,就是好,就是好!……文化大革命,烈火遍地燒,勝利的凱歌衝雲霄, ……. ”縣電影院大喇叭的吼聲越來越遠了。人在哭,鬼在笑。

血,丁育仁同誌的血,一腔忠貞之血,一滴一滴灑在了源山的黃土地上!一路灑去,灑到他生命的盡頭!下午一時多,在往醫院的路上,在幾十名淚流成行者跑步急送的擔架上,丁育仁同誌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含冤離開了人世!上蒼阿,上蒼!這個十七歲參加抗日戰爭的抗日小鬼,沒有死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沒有死在馬步芳土匪的黑槍下,背上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罪’名,死在了他人的黑手下!為什麽?為什麽?天理何在?蒼天,你有眼嗎?蒼天,你可有公道一說?!

昨日忠貞士, 今朝屈死魂。

人神共憤目, 公理豈不存?

醫院的急診室門口,走廊上,院子裏充滿了人,充滿了淚,充滿了焦急,充滿了擔心 , 鴉雀無聲。一輛縣農機廠的三輪機動車嘣嘣嘣地衝到縣醫院急診室門口,大家忙閃開一條道,從機動車廂裏背下一個,抱下一個。一個大個頭,一隻腳用襯衣包著,血在往外滲,滴在醫院的水磨石地麵上;一個小個頭,頭部嚴密的包紮著,隻看見血染的鼻子嘴巴,往急救室奔去。門口值班室的老漢悲聲喊道:“天呐,這是怎麽啦,這叫人怎麽活!”

原來,縣農機廠批鬥走資派楊昌龍的大會推遲到十二點了才進行。兩個戰鬥隊爭持不休,紅反團邢寶犢帶的十來個人十一點多才趕到。院子裏絕大多數是扶農隊的人,一個個虎視眈眈。紅反團的人站在批鬥會場前麵。工新隊的十幾個人在左邊。走資派楊昌龍押了上來,這人三十來歲,中高個頭,瘦瘦的,一副近視鏡,看起來樸素厚道,頭發長得蓋住了把耳朵。工作操勞,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他打成了走資派,兩派扯皮。工新隊天天鬧了革命了,廠子一片混亂,無人負責管理,生產處於半癱瘓狀態,職工工資都成了問題。廠裏很多人想:你搞運動,你在廠外搞去,不要影響廠裏的生產。所以,對批楊走資派十分反感。楊走資派這幾天鬧肚子,人十分憔悴,一點精神都沒有,扶農隊不想開批判會,工新隊堅持要開,爭持到十二點了才開始。

批判會一開始,接二連三上來幾個造反派,折騰批判了一個多小時。此後,上來一個紅反團的學生,念一片稿子,滿頁都是報紙上抄來的口號和大話:‘……,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等等;工人們尋思:這小子是不是專門念口號來的。邊上,走資派楊昌龍腿發軟,眼前隻冒金花,都要栽倒了。那發言的學生一把把楊走資派從衣領後掛大牌子的繩子上揪了起來,大牌子的邊勒得楊走資派喘不過氣來,臉發白,人發抖。

那學生喊道:“裝什麽蒜,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扶農戰鬥隊有人喊道:“要文鬥,不要武鬥!”

喊聲未落,工新戰鬥隊裏遂有人吼出:“文攻武衛,嚴陣以待!”

一個扶農戰鬥隊的工人氣不過,上去把楊扶住,一把把那學生推下了台,一個狗吃屎;喊道:“幹什麽來了,打人來了,滾出去!”

邢寶犢惡狠狠地蹦了上去,把那扶農隊的人從頭發上一把抓住,把頭就往柱子上碰:“要打架,先認識一下老子。”

剛要動拳頭,隻見一人噌一下跳了上去,往邢寶犢的手腕上劈手一掌,又朝邢的背上一掌腿彎一腳,把邢放翻在地,一腳踏在邢的背上罵道:“狗×的邢暴徒,叫你們這幫狗娘養的統統給老子滾出去,慢一步,我剝了你的皮!跑到我們廠打人來了,走錯了地方!”

邢寶犢隻覺手腕疼得斷了似的,爬在地上隻哼哼。 邢暴徒的幫凶們看邢暴徒被踏在地上,剛要伸手打架,扶農隊嘩的一下把學生團團圍住了。工新隊人少不敢動,光亂叫。楊走資派靠著柱子,示意扶農隊長不要打架,放學生走。紅反團團長一看形勢不利,就叫人撤。有些扶農隊員跟在後麵起哄,拿了鐵棍,大扳子,鎯頭又追又喊。他們想把學生們嚇跑,再別來找麻煩,一個搞破壞搗亂的工新隊就夠煩的了。

學生們嚇得屁滾尿流往外逃。黃傑和李蘭本來就膽小,往後門跑。黃傑又拉了一下路曉明,叫往後門跑。丁大寬想自己人高馬大,不怕追來。路曉明又轉身回來拉丁大寬說:“別找死,我們不是工人的對手!”兩人遂往後門跑去。這麵,扶農團的那幾個假追者,在原地跺腳大喊,嚇唬學生。黃傑和李蘭聽喊追聲急,怕被扶農隊抓住沒有好吃喝,看見前麵一棟二層樓空房,鐵門前積滿土石,大鐵鏈穿在一扇門的破洞裏和另一扇門門扣上鎖著,門上寫著“危險勿近”。門開了個大縫,身體單薄的黃傑一看可以擠進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危險勿近”四個字,就拉了李蘭進去躲起來。他們上了二樓,在破窗戶上望見丁大寬和路曉明一前一後的跑了過來,後麵拐角處又傳來了工人的喊聲。黃傑想叫路瘦猴子和丁大寬也上來躲藏著,又不敢喊,想給他兩人一個信號,又沒東西,見身邊牆跟前有個小木箱,鎖扣已壞,揭開蓋子一看,裏麵有許多長園柱大牛皮紙棒,就拿了一個,從窗戶扔了下去,引起二人注意。路瘦猴一看樓上掉下個東西,就大喊:“小心!”丁轉身回頭,見那東西落在路瘦猴子的前麵,地上火光一閃,即猛撲到路的身上。嘣的一聲爆炸聲,樓窗玻璃震裂。工人們一聽爆炸聲,嚇儍了,衝過來,兩個學生倒在血泊裏,大個頭的壓在小個頭身上,路曉明的頭部和丁大寬的一個腳血肉模糊。原來,黃傑從樓上扔下的那牛皮紙棒是防雹彈蕊子,甩在地上強撞擊後爆炸了。黃傑、李蘭都嚇昏了,驚叫一聲癱在樓上。

縣醫院裏獻血的隊越排越長,血,一管管地送進手術室。一陣子,有人送來衝好的奶粉雞蛋,讓獻過血的喝了回去休息。唐根華隻喝了一杯水,他吃不下去,咽不下去,臉上的淚,心裏的淚已夠流,夠咽了。捍衛文化大革命,批走資派,文化大革命血和淚的洗禮,他覺得不怎麽神聖,不怎麽偉大了,隻覺得撕心扯肺,血淚橫流。

手術室門開了,院長和外科、骨科、神經科、腦係科等主任陸續出來,他們一個個精疲力竭。丁育仁後腦顱骨被撞裂,大腦被震壞;肝髒被踢破,血流入腹腔,到醫院時心髒已停止了跳動,搶救無效,走資派‘死有餘辜’了;路曉明顱骨被炸裂,有一個 1.2 公分的石子崩進了大腦,流血過多,到醫院時心髒已停止了跳動,造反派戰士糊裏湖塗的‘壯烈犧牲’了;走資派田培苗初步診斷為腰椎骨骨折,人還在半昏迷狀態,情況仍十分緊急;造反派丁大寬右腳前腳掌和腳趾被炸掉,全麵粉碎性骨折,也刻不容緩。最後決定送他們往地區解放軍大醫院治療。

下午四點多,救護車拉起信號剛離開醫院塵埃未散,院長水還沒來及喝一口,就聽見護士在喊:“王院長,快,病人昏迷不醒,心電圖、腦電圖不正常,張院長急忙又往急救室。急診科主任正在那裏,急救台上躺著一位五十來歲的婦女,院長一眼就認了出來:丁育仁局長的妻子何梅。原來,何梅從街上混亂的人口裏聽到了丈夫和兒子血染送醫院,當場昏了過去,被路過汽車送到了醫院搶救。王院長,半生與病人死人打交道的醫生,淚水撲麵:“天哪!這是在幹什麽?!。”

走資派丁育仁和造反派路曉明的遺體移往太平間。丁大媽在重症監護室裏。兒子為革命造反而死,路曉明的媽媽並未引以自豪,而是哭得死去活來悲天慟地,怒吼著:“還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 還我的兒子!誰殺了我的兒子 ! ”哭昏死過去了,送進了急救室。天上烏雲滾滾。

街上縣廣播站的大喇叭在播晚間新聞:“……林副主席在講話中指出:‘文化大革命成績最大,最大,最大;缺點最小,最小,最小。” 門口值班室老漢往大喇叭方向狠狠地唾了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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