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國之夢（15）

徐琢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扮自己，與其說打扮，更不如說表現她的真實自然的氣質：一頭的瀑布黑發，略卷燙了一下，大波浪發收飄肩後，擁著她那白淨的細嫩的瓜子臉。因她內心明白她的打扮所在，所以兩腮更顯透熟紅潤，無須脂粉；弓眉襯托著秀美的雙鳳眼，顯聰賢智慧；精雕玉琢的鼻梁，麗質天姿的朱唇；典型的東方美人，真乃閉月羞花之貌！她上身穿一件花絲綢襯衣，上罩一對襟開口繡花邊紅羊毛衫，長襪花格呢裙，咖啡色半高跟皮鞋，既顯青春活力，又顯女性曲線美。周嘉霖從鏡子裏反射瞅見，看得出神，不好意思地背過頭去了。徐琢拿了小手包出來，看見周嘉霖筆挺藏青色全毛華達呢西裝，真絲巴黎領帶係在新白絲襯衣上，頭發光亮整齊，胡須清淨，黑皮鞋錚亮，端正莊重。一身男子漢風度，高級知識分子的氣質。徐琢心中亦美亦傷感：“唉，隻差一對胸花和一對戒指。”出了地下室門，她欣然挽在他臂上，依在他肩上，望月步青，往塞納河畔漫去。

晚上十點多了，徐琢牽著周嘉霖的手進了她的房間。周嘉霖一看桌上月餅、紅酒、桂圓等中秋水果，倍覺一種情融氣氛。徐接住周西裝領帶，掛在衣架上。他說：“我去蒸螃蟹下酒。”不一陣螃蟹上桌，紅酒滿斟。徐琢眼中情溢，道：“嘉霖，昨天我說了，今夜我要和你過個團圓的中秋節。現在，明月東窗，你我有緣萬裏會於巴黎。明月為證，天地為鑒，願團圓於異國他鄉，今生今世無怨無悔，足矣。”周嘉霖愛藏於心，說：“小琢，我今生有幸能在歐洲法蘭西的土地上遇上你這麽個異性知音，情長如塞納河，意重似埃菲爾鐵塔，縱使白發蒼顏，永存於心。”徐琢說：“來，坐過來，我倆舉杯邀明月為證，為今夜的團圓幹杯！”她把自己的臂交到周嘉霖的臂裏一飲而盡，周嘉霖也一飲而盡。他隻覺得她好象不是過一般的中秋節，好象還有更深的心事。兩人回憶著自徐琢去年十二月來巴黎後的相識相知，相知知音，柔情纏綿，繾綣難分。已十二點了，她又剝了兩顆桂圓，一人一顆，說：“桂圓，桂圓，貴在有緣，貴在其圓。”月入雲中，周嘉霖不敢有非分之想，也不想離去，但他總得回自己的房間去，便道晚安。徐琢此時酒力攻心，情意纏心，馬上又要一人伴月，又似北大荷花塘離別夜再現，好不傷心，淒慘不語。周嘉霖那能忍心，他扶起她，見她淚至兩腮，用手擦去她的淚，說：“圓月不願你撒淚，你淚我心碎。” 徐琢說：“莫負今夜中秋月，相約待何期？”她雙臂纏在他脛項上望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輕輕地拉向她的唇邊，深情地給他一吻，說：“嘉霖，我愛你，全身心！”他說：“小琢，我愛你，這一生。但，”他的話還未說完，被她深深地吻住了。他深埋心中的情火山迸發了，一發不可阻擋！愛河浪起，清波漣漣，巨浪滔天，滾滾而來，把這兩個心照不宣的有情人卷了進去。月從西窗進來，偷窺著這對不眠的戀人。

第二天早上，周嘉霖發現徐琢是處女。枕巾掉到一邊去了，枕頭上有一個掏剪了一半的紅雙“喜”字。他回到自己房裏泣不成聲，懺淚洗麵。他做下了天理不容的事，他毀了她。他愛她，他愛她入骨入髓，但他又無法舍棄家鄉沂蒙山區那為他母子近二十年來，傾心付出的勤勞善良的農村妻子。“老天爺，你為什麽又給我送來一個徐琢，為什麽？我周嘉霖得到了不該得到的禁果，現在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有一個老母，兩個女人扯著我的心，扯著我的身。這心能扯開嗎？這身交給誰？這心交給誰？這身心交給誰？”

徐琢推門進來，亦是滿臉淚痕，她聽見他哭了。她也哭了，她伏在他背上用手給他擦淚，她的淚水掉在他的脖脛裏。他又轉過身去，把她抱在懷裏，互相抱著，互相擦著淚。她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為了自己的一份愛，使你的心靈受了傷害。你不用自責，我也不要你負責，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自己負責。你沒有強暴我，你沒有誘騙我。你想愛，你不敢愛。我想愛，我敢愛。我說過‘中秋明月在團圓。’昨夜我說過‘貴在有緣，貴在其圓。’我們有緣，我們團圓了。我得到了我期盼的愛。”她這時更泣不成聲，他淚流心痛。他把她緊緊地抱著，用他心靈的愛的潔巾揩拭她的淚，愛撫她的心。徐琢說：“嘉霖，如果你真愛我，就再不要哭，再不要自責，我再強調一句：“這是我發自心靈深處自己情感的表現，是我自願的愛。我們的愛玉潔冰心，無怨無悔。我們需要的不是淚和誰的懺悔，我們需要的是安排好我回國前這短短的兩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有限的時間裏，你我除了工作外，要安排好每一天，使每一天都過得幸福愉快。我不是說要吃山珍海味，我是說精神的幸福和滿足，那怕是背上麵包遠足。兩情長久，亦在朝暮。”

是日，他們各自工作學習。晚飯後，手牽著手出去漫步。徐琢不再羞羞答答的，而是傾心傾神自若地牽著周嘉霖的手。晚上，她坦然地拉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間，雙雙去尋找昨夜的愛神。愉快和幸福洋溢在他們的臉上。

隨後，他帶她去了布勒斯特，到大西洋海灘，去波爾多訪問法國葡萄酒的故鄉，又去布魯塞爾，裏昴。兩個多月很快就過去了。他們無法把時間拉住讓它停頓，十二月十八日，徐琢回國的前兩天，他們倆到巴黎市一家牛排名館，燭光晚餐。十九日，臨行的前一天，徐琢哪裏都不想去，不願意離開一步，她要和他廝守在他們的地下宮------那陰暗悶潮的地下室，他們的愛巢裏，情愛交融的到第二天，十二月二十日，往巴黎戴高樂機場去的前一刻。

八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在巴黎戴高樂機場國際出港口，周嘉霖和徐琢相擁道別。兩人的眼睛都有些紅腫，淚水又噙在裏麵。周嘉霖說：“請你閉上眼睛。”徐琢溫順的閉上眼睛，周把一條巴黎製造的紅寶石墜的金項鏈愛撫地戴在她的脛上。她睜開了眼睛。他說：“這是一枝沂蒙山大紅棗樹枝編製的心鏈，和一顆沂蒙山紅棗的心墜，作個紀念吧。今此一別，不知何年相見，也許終身難見，到你老來兒孫繞膝、華發蒼顏的時候，請你記住：遠在你年青時，訪問巴黎邂逅的那個沂蒙山的飄遊者，在他的心目中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愛和你的名字！”言畢，周嘉霖泣不成聲，擁住徐琢不願放手。徐琢的淚又滴到他的胸襟上，她說：“你房間枕頭下有一封無台頭無簽名的信，回去收起。請你記住我一句話：那怕百年華發蒼顏，我也要尋你一睹君顏。珍重身體，方有未來。”她深深地吻了他，三步一回頭，揮淚而去，寄情天涯。

周嘉霖回去打開信，信上道：

    在巴黎的一年，我始嚐了孤身一人立足於異國他鄉的疾苦無助和孤獨，我理解了許多在國內難以理解的東西，我也倍嚐了真愛的甜蜜和幸福。這份愛不是中秋夜酒後的放縱，這份愛自你把第一碗蓋澆飯在光電所咖啡廳的小桌上推給我時，就撒下了種。這種子在日後的工作生活中，在你無邪善心真摯地輔導關愛中得以哺育，共赴六月十二日音樂會得以萌芽，至我意外傷後孕蕾含苞。埃菲爾鐵塔之拉手，法國夫人講我是你的fiancée （未婚妻）提醒了我。中秋前，八月十四，我輾轉難眠，思前想後，我下決心要把我們的愛圓於中秋之夜。八月十五中秋夜，我們的愛得圓，我們的愛實現了。

我們希望有，但沒有權力有婚紗喜宴，戒指交換。不被法律世俗承認。我們卻有合情合理純貞的愛。我們沒有偷情苟合的一夜情之念，我們卻有洞房花燭夜之心。我們的愛情有明月為證。我們無法讓時間倒流回去，遲到的我無法和你比翼連理。我原來在大學時，有個心愛的人叫唐根華，就是因為當時的條件，把一份珍貴的愛丟掉了。我和你在光電所邂逅之後，你的言行，你的品德，你的情操和氣質都使我感到你是名叫周嘉霖的唐根華。中秋之夜墮入愛河後，我才真正認識到：你就是你，周嘉霖，我的愛人，心靈上永占全部位置的愛人。從八二年中秋夜開始，這份愛將伴我青春逝去，蒼顏白發，走完人生的旅程。

你的妻子，一位善良勤勞的農村婦女，一位賢內助。她為你任勞任怨，也不是為了愛嗎？我不能從她的手中把你奪過來，那要受到上天的懲罰，我也做不出。但我有權力得到我的愛。如果沒有你沂蒙山的賢妻，我願和你一起打工受累，一同住那陰暗潮悶的地下室-----我們的愛巢，一道學習奮鬥，心心相印地度過這一生。我沒有這個命，沒有這個福份，隻能各自天涯。所以，我的紅雙“喜”字，隻掏剪了一半，我要把它保留到永遠。把淚閑灑暗拋，把情深藏內儲。明年中秋，隻能遙望明月，與你共輝。相思何依依！

明天是什麽，將來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貧困地幸福地相惜相戀，特別是相親相愛地度過了我在巴黎的最後這一段時間。人在世間，昨日不知今日事，若知今日事，我願和你連理在你我相見日！我回國了，我的心田裏種有一株沂蒙山的紅棗樹，它就是你，周嘉霖，在我心田裏到永遠。我祈禱上蒼，給我機會，將來的某個時候，那怕隻是見一麵，那怕隻有一瞬時……。

這裏留有一萬二千法郎給你做生活補貼，一定要用於生活上，莫負我意。你太累了，太苦了，身體要緊，為了你的母親，為了你的妻子，多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