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為35萬字長篇小說《移民加拿大》。取材於八十年代末一群中國知識分子移民在加拿大東海岸十年追求的夢和夢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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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楓葉國之夢(14)
(2008-12-20 06:20:24)
下一個
徐琢星期六和星期日也跟上周嘉霖打工洗碗去了。她不光是為掙點錢,更是想全麵體會一下周嘉霖的,以及國外留學生和訪問學者的真實生活。那是一個大名鼎鼎的 MONETIE 公司在巴黎的子公司,巴黎大學的師生和旅遊團體的客人在那就餐。有時還開大的聚會,招待會。幾乎每天有千兒八百人吃飯,旅遊季節則更忙,有時達二千人。一千五百人為正常情況,每天三餐按兩大餐一小餐算,至少有四萬多件刀叉碗碟杯,把這些餐具放上傳送帶再收起來;又放入洗碗機再從機器上收下來;分類放入容器,再放到各自的位置上去。這就等於過了約十萬道手。六個人工作,每個人手中經過的次數(平均數)近上萬次。粗略一計,方知工作量大的嚇人。不然,不知道的人想洗碗有啥呢,三下兩下刷完了。
打工洗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徐琢第一天累得連晚飯都沒吃。下班後,周嘉霖叫她乘公共汽車回去,她堅持要騎車回去,累得自行車都上不去。推著車走了一大截,隨後才跟著周嘉霖慢慢地騎回去了。一進地下室,洗了個澡就睡了。周嘉霖知道她半夜餓的睡不到天亮,晚上十點做了西紅柿雞蛋麵放在飯桌上。十一點多,徐琢餓醒了,起來找東西吃,看見飯桌上的麵,心裏頓時湧出一股暖流:“人是需要有個照應的,尤其在異國他鄉。”第二天周嘉霖說:“太累,你吃不消,就再別去了。”徐琢說:“你說騍馬上不了陣,我就想試試。”他說:“你還記恨於心?”她說:“何止記恨於心,我已感覺到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了。”說完瞟了他一眼,臉有點泛紅。周嘉霖也聽出了幾分,他先出去把兩個人的自行車打開,推到街邊上去了。
周嘉霖晚上打工回來幫徐琢討論問題。有時他累得眼睛都不想睜,用涼水去衝衝再繼續。要是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上午十點半打工,早上八點鍾就趕到圖書館查借參考書,再弄不清楚的他就去學校找教授弄明白。徐琢越來越認識周嘉霖了 : 他實際上就是名叫周嘉霖的唐根華。
七月十四日法國國慶節,他本該去打工,那樣可以掙到雙倍的計時工錢。但他放棄了,他帶著她去看法國國慶遊行,進餐法國大菜,一頓飯幾乎花掉了他一月的生活費,為的是他們有過共同愉快的一天,也可能是今後終身難再的一天。晚上看完國慶煙火已遲了,她感到好愉快。他們並肩往地鐵。 “拉上他的手,舒心地往回走,”她這麽想著,便更靠近他一些,含羞地瞟了他一眼,注意著他的手,等他來拉手。她見他的手慢慢悄悄地伸過來了,碰到了她的手,又縮回了手。他瞟了她一眼,四目相對,兩人都臉紅了。
轉眼八月底了,又是實驗室,又是上計算機,周嘉霖早出晚歸,論文課題忙得他不可開交。一個星期了,徐琢連他的人影都沒見到。這又連續三天了,她隻覺得又急又氣。這地下室簡直是個地窯,好悶好壓迫。星期三早上,他看見廚房飯桌上放著一張條子 : “小徐,這兩周我很忙。你照顧好自己,不用操心我的飯,謝謝。 ” 星期五晚上十一點了,她望著桌上的飯,一點食欲都沒有,也沒有一點睡意,眼睛老往地下室門口去盯,耳朵隻盼著他的腳步聲。她悶急得慌,便出去透透氣。四顧無人,夜已靜寂,偶有幾聲犬吠,燦星眨眼望著這個坐在他人地下室門口的身心孤寂的異國女孩。她不時地看看表,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路口,路燈盯著她。
快十二點了,徐琢猛聽有自行車聲,是自行車聲。她站起來了,見他騎車過來了,他回來了!周嘉霖回來了!她頓時感到那麽的喜悅,身心輕鬆。她幾乎要喊出聲,跑過去迎他。她又坐下了。她沒有那勇氣,她感到心跳,若無其事地又坐下了。
周嘉霖鎖了自行車過來,把她拉起來。她臉上洋溢著期盼的微笑,說:“我出來乘乘涼。”他把頭轉向了一邊,眼眶紅了,淚滿眶:“午夜了,坐在這地下室門口等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還有誰?還有她,徐琢!”拉著她進了地下室, 飯桌上的飯菜動都沒動。他把她擁在了懷裏,緊緊地擁在了懷裏。她感到了他男人的氣息。她閉上了眼睛,她有點頭暈,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期待。好一陣子,她感覺到他的胳膊鬆開了。他放開了。他無語,背過身去熱飯。她見他在擦淚。飯熱好了,他盛好端給她:“你也吃吧,一個人吃飯不香。”她說:“好,陪你再吃一頓。”他低著頭慢慢地吃著飯。他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裏,又夾一筷子菜放在她的碗裏。“相見爭如不見,相識不如不識。我當時應該幫她在別處找間住處就好了,”他的心田沃土裏不知何時埋下了顆情種,這沉睡的種子在溫暖沃土中要醒來了,要生根發芽了,隻待雨水滋潤。他不敢有非分之想,他沒有選擇,隻能讓沃土幹旱。“徐琢呀徐琢,”他在內心裏自問自,“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
星期二早上,徐琢把兩個人的午餐準備好,又給周多放了個柑橘,提起書包上班,微笑著說:“若能早點回來最好,回來看書也一樣。”周嘉霖偏過頭去,說:“徐小姐,九月份開學後我很忙,你進修的事已基本沒問題了,我在光電所的事也不多了,這裏離學校比較遠,我想搬到離學校近一點的地方去住。我會常來看你,何況我們還會在光電所見麵的。”她聽完這話,笑容在她臉上消失了,一幅驚訝的樣子轉為毫無表情,坐在那不動了,心裏空空的,空的好象有人要把她的心帶走。她原來的那種莫名的依賴和幸福感一下子象飛了,象從她手中脫了線的風箏,眼巴巴地看著飄到河那邊去了。哭?喊?有什麽用!“我在巴黎進修共一年的時間,和你在這地下室裏住了八個多月,你對我的學習、工作和生活上的幫助照顧我沒齒不忘,”她說,“俗話說‘恩重不言謝’。如果上蒼有眼,讓我們將來有個重逢相聚之日,給我一個相謝的機會。”“徐小姐,你言重了,此話使我無地自容。別的切不說,午夜十二點,你還在等我回來吃飯,這異國他鄉何曾有誰如此待我?要說沒齒不忘,那不應是你,而是我。”“什麽時候搬,提前打個招呼。”“過幾天吧。”
當天下午,徐琢下班回來看見飯桌上留著一張條:“徐琢,沒等你回來,我先搬走了。留下我的電話號碼和新住址,有事聯係,請你多保重。周嘉霖字。”她直愣愣地望著那紙條,眼淚簌簌地掉在紙條上。“徐琢呀,徐琢,你這頭沙漠中苦受焦渴孤寂的小駝,好不容易尋入一片綠洲,欣慰神怡,隻顧往前奔,可到頭來卻是海市蜃樓,”她抹淚自歎,扶著桌子坐下來。她隻覺得地下室在收縮,越縮越小,向她壓來。她憋不過氣來。這地下室真是地窯!
夜已深了,月光從西窗照進,被煩惱翻動著的周嘉霖,焦躁不安,難以成眠。他眼前浮現著徐琢在音樂會上聽《梁祝》的憂傷,打工的疲憊,觀看法國國慶歸來的風姿,地下室門前望眼欲穿的期待。他眼前又浮現出家鄉的老母和比他大五歲默默地奉獻著的賢妻。他覺得自己象中秋傍晚站在海邊的觀潮者。他看到潮汐翻卷湧來,趕緊後退快逃,再遲疑就會被浪卷去,無法自救了。他逃到了這高樓上。他無名地煩躁,打不起精神,生活更沒了興趣,心裏空荒地無以應對。他懷疑自己搬家時是不是把心留在了那地下室,隻帶著這空軀殼到這高樓上來了。他想他必須回去把心找回來,他恨不得馬上回去。
地下室真真成了地窯,失去了昔日的和融生氣,僅僅成了徐琢息困睡覺、準備飯菜的地方。她早晨做好一天的飯去光電所,寧可在所裏的咖啡廳小桌前獨用午餐和晚餐,工作到晚上十點十一點,也不早回。
周嘉霖搬走一月了,她的工作到了簽署接受設備的階段了。十月初要確定簽署三百多萬法郎的交易合約,責任擔子很重,她想找周嘉霖一起仔細看看文件材料,查驗儀器設備樣機。自從周嘉霖搬走後,她工作上缺少得力幫手,生活上孤苦伶仃。上周末,周嘉霖在光電所說他下星期五專業考試。她真不好意思打擾他,她清楚地知道一個博士研究生專業課成績的好壞會意味著什麽!她沒時間休息,還得拚命啃,晝夜加班,幾天來,弄得她頭暈腦脹,疲憊不堪。下午六點多,騎著車回去,一路想著頭疼的材料,沒注意,眼看要和迎麵拄杖而來的老人碰了。她急拐,車一滑,連人帶自行車碰到路邊交通牌的鐵杆上栽了下來。頭碰破了,右手指碰破,白骨可見,手腕處疼得不能動。人快碰暈了。警察把她送進了醫院,並打電話叫來了她唯一的朋友,周嘉霖。她須住兩天院。
心從口裏快急出來的周嘉霖,奔進了醫院,到她的病床前,兩手抓住她,長出一口氣。兩人淚眼相視。他晝夜陪侍著她,又看她的文件材料。出院後,他多交了一月的毀約罰金,把租的房子退掉,搬回來了,搬回到他原地下室的房間來了。徐琢心裏又亮了,笑了。這潮濕陰暗地窯似的地下室又變成了她心目中‘富麗堂皇’的地下宮了。
繃帶紗布吊著胳膊纏著頭的徐琢眉尖藏情,眉梢掛愁。周嘉霖一周沒有上學守在地下室裏,照顧她,看她的材料,和她研究商量。夜裏在她休息睡覺時,又熬夜學習讀書,爭取把失去的時間奪回來。待她傷愈後,又和她去查驗儀器設備樣機。發現其中一套設備的三台附機中國國內的產品質量更好,她馬上傳真和國內聯係,北京廠裏完全同意他們的建議,隨即修改了進口項目,節約了一筆外匯。
時間不等人,來臨的考試逼得周嘉霖馬不停蹄,熬夜苦幹。徐琢好擔憂,覺得好對不起。周嘉霖說:“別擔心,發生意外不是人所願意的。你沒傷著骨,沒碰撞了那老人就好。購買進口設備,不能讓我們的國家受損失。”半夜裏,徐琢看他房門底縫裏還透出亮來,他還在夜讀。這人明明就是唐根華,叫做周嘉霖的唐根華。她做了夜宵,敲門送給他。理解、友誼和感情的種子就這樣在共同的理想中,相伴相惜中,悄悄地在兩個人心中生根,發芽了。他的考試成績出來了, B+ 。她想如果不是她的進修和意外碰傷的耽擱影響,一定是 A+ 。考完試的當天晚上,他又全力投入和她一起搞她的進修課題,兩人經過半個多月的苦戰,她進修的每一環節都弄懂了,清清楚楚了。金秋來了,該是收獲的季節了,徐琢剩下的時間是進一步熟悉和完善的過程;去資料室、圖書館收集資料,綜合分類,複印成套,臨行前打成包裹寄回國內。她按時下班,作的可口的飯菜,等他回來一起吃飯,讓這匹千裏馬也該歇歇蹄了。
大學生放了一周讀書假,周嘉霖沒什麽助教事,徐琢請他陪她到名勝古跡去看看。巴黎聖母院花去了他們二日走馬觀花的時間,她讚歎不已。此後,他們去了凡爾賽宮。第五天風和日麗,他們登上埃菲爾鐵塔一覽,巴黎市容盡收眼底。下塔時,她腳下一滑,他趕快抓住了她。她拉住了他的手,嘴角微笑,低頭藏羞,默默地下塔來。當他給她拍照時,有一對法國夫婦經過,她請那夫人給他們合個影。他有些不好意思。她說:“照個相留個紀念,怕什麽?”她笑咪咪地緊靠在他身邊。他接過像機,那法國夫人說:“ Monsieur , votre fiancée très belle (先生,你的未婚妻真漂亮) . ”周嘉霖極不好意思,說:“ Madame, elle ne ----( 夫人,她不),”未得說完,那夫婦已經走了。他臉紅地瞅了她一眼,四目相遇一笑。她看他那尷尬樣心裏好樂,私下想:“這該是我的洋博士未婚夫,爸爸媽媽的洋博士女婿。唉,老天,你為啥送我來見他,你怎麽這樣捉弄我!”她心中隱隱作痛。
時值巴黎秋高氣爽,舒適怡人。已是中國農曆八月十四,月明如鏡,皎潔清新。花前月下,情侶對對。相互依偎,卿卿我我。徐琢緊緊地拉著周嘉霖的手。她對他更依戀了,隻覺得他就是唐根華。若不是他有家有室,她願意和他攜手一生,那怕漂泊天涯!想到這裏不免心酸,淚水盈眶。周嘉霖說:“想家了,那我這麽多年了,怎麽活呀!還有兩個多月就回去了,別這樣,這樣使我也不愉快。”他越安慰她越哭,哭出了聲。他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她的心情好起來。
月從西窗進來,照著這個輾轉難眠情愁萬千的女孩。明天是中秋節,團圓節。天涯海角影單隻,明月怕伴孤寂人。徐琢起來往廚房倒杯水喝,她似乎聽見他房裏也有動靜,他也未能成眠。她走進自己的房間躺下,內心升起了一股強烈的願望:想和他團圓的願望。這願望是那麽的強烈,那麽的按捺不住。它不是一時的衝動,是久蓄能量的火山,一旦能量蓄就,一發壓抑不了。“唐根華不就是例子,弄得自己淚水伴明月,悔恨纏心頭。古時候,多少女人一生守寡守節,入烈女傳者有幾?今日,烈女桎梏砸了,孤苦一生又如何?洋人相當開放,真愛太少。真愛的情不可丟,無愛的情不可取。明天的路明天走,將來的事將來辦。真愛就在隔壁,我要和他愛一場,那怕是一天!我愛過了,我不後悔。十個月的日日月月,無數事實證明:他對我的愛也是一樣的純,一樣的深,一樣的心心相印,隻是沒有公開表明罷了。明天中秋節,我徐琢要和他周嘉霖團圓了,”主意打定,她不焦燥了,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早餐後,徐琢心裏正熱呼呼地想著中秋節的安排,周嘉霖對她說:“徐小姐,我今晚有事回不來,你別等我吃飯。”徐琢驚了,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你重複一遍。”周又說:“我今晚有事回不來。”徐琢心乏地坐在椅子上低下了頭,不吭聲了。周看她臉色不好,問:“你怎麽啦?是不是病了?”他伸手去摸她的前額,被她一把打掉了:“今晚是什麽日子,你去團圓是嗎?你走吧!”“你胡說什麽,我們快一年了,你還沒看出我來!就因為今晚是中秋節,我心裏難受,怕回來影響你的情緒,提都不敢提。下班後,自己一人出去胡亂走走。”“你說的句句為實?”“如果有假,我出去就讓 --- ”徐琢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巴,說:“趕快討個吉利。”周說:“阿彌陀佛。”徐琢笑了,開心地笑了,自己沒看走眼,遂說:“你早回來早吃飯,晚回來晚吃飯,我要和你吃頓團圓飯,中秋明月在團圓。”她把“團圓”兩個字咬的很重。
上午,她去了唐人街,大包小包的出來往回走。她看見邊上有個醫藥店,便進去買包阿斯匹林。營業員小姐給她拿了藥,邊上一個十五六歲的法國女孩催要買安全藥片。待那女孩拿藥付款後,營業員問她還要什麽?她沒有勇氣,更沒有先前那女孩子那麽坦然,隻說了句:“ Moi, aussi (我也是) . ”她不記得怎樣付的款,怎樣拿的藥,又怎樣出的店門。象出走的修女,更象越獄的冤犯。
她把房間收拾的幹幹淨淨,鋪上自己未用的新床單,把毛毯套和枕巾都洗晾幹了。用園珠筆勾了個紅雙“喜”字。掏剪了一半,她剪不下去了,要揉了,又不忍心,就壓在枕頭和枕巾中間藏了起來。這叫藏在自己心裏的“喜”,沒法公開。她何嚐又不願公開呢?她用手摸摸臉,好燒。
下午五點多,周嘉霖又買來了啤酒、月餅等菜肴,兩人蒸煎炒燉弄了一桌。七點多,周嘉霖拉開椅子,請徐琢入座。兩人對麵坐定,周說:“我自上大學至今十來年了,從未有過這麽豐盛高興的中秋節:酒肴、圓月、佳人,三生有幸。看,我又胡言了。”徐遞給他筷子道:“這人啥時候學會說好聽的了,見了好吃的嘴巴也甜了,真為中秋賞月美嗬。”周說:“冤枉,說真話,人比中秋月更美。要我賞,我寧賞人不賞月。”說完才覺失言,趕緊說:“對不起!我說的是真話。啊呀!對不起!對不起!我這人蠢到家了!”不好意思的走開了。徐琢心裏好美,叫道:“蠢瓜,哪裏去,來,幹杯!。”周嘉霖好一陣子臉紅不好意思,隻低頭吃菜。徐說:“不要吃撐了,留點肚子,晚上還有月餅、螃蟹下酒呢。”八點多了,他說:“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又是中秋節,我來收拾,你去梳洗打扮一下。中秋夜,小姐圓月共玉容。”“收拾完了你也洗個澡,把那大胡子修淨,要裏外一新,換套漂亮的西裝我們散步賞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