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22日晚,我接受護士的建議,通知弟妹六家20多人來老人公寓,陪伴母親最後一晚。23日清晨,母親如睡一樣安詳地離世,歸回天家,享年82歲。雖然幾個月過去,我們仍思念母親,緬懷她的生前往事。
19歲的媽媽
母親16歲時嫁給當年14歲的父親,三年後生下我,在祖母幫助下,19歲做了媽媽。之後生兒育女,直至1961荒年生下明顯營養不足的妹妹,過了兩年再生麽弟,五男二女膨脹成一個大家庭。父親是學區校長,自小不識柴米鹽,當家理財的整個重擔就落在母親肩上,日常生活僅靠父親的工資和一點自留地,常常捉襟見肘,窘迫難堪;加上母親勞累饑餓,患有膽石頑疾,發作時呼天喊地,疼痛難當,家裏一邊借錢求醫,祖母一邊也忙著去拜佛求神。
祖母和母親同是時代的不識之無,但都明白人力微小,在困苦掙紮中隻知全心依靠泥塑木雕的偶像,寄望廟裏的菩薩。家裏還立偶像,早晚膜拜,叩頭求福。每逢節期,無論如何一窮二白,總要東挪西湊,備足豐盛祭禮,點香燒紙,隆重其事;而父親是校長兼黨支書,天天抓思想,研讀毛選。當時我們家是迷信泥塑偶像和紅色偶像相結合的家庭。
異地新生
我跟外子移民美國入籍成為公民後,申請父母來美,他們才遠離香火熏灼的鄉下舊居,燃起新生命的火花。父親在華埠聽道後,很快就有感動。以他的話說,是耳目一新,如沐春風,他說:“上帝才是真理。”不久他就相信了,承認耶穌基督是他的救主,並於1993年接受洗禮,歸入基督名下,成為我娘家第一位基督徒。
在受洗前一天,母親和父親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在國內時,父親是唯物主義者,祖母和母親燒香拜佛,他雖不喜歡,也不反對,各行其是。然而出國後,父親渴慕福音,常去教會聽道,看聖經,同時也盼望母親跟隨。因為母親就懂鄉下話,隻有父親能向老伴傳揚福音;可是母親不接受,還時常嘀咕說:“共產黨員,又是校長,一到美國就去見耶穌。”她反勸父親不要再信,為此他們還口角兩回,鬧得不歡而散。母親曾負氣對父親說:“你隻管自己去上天堂,我一人去下地獄。”固執得近乎冥頑不靈,一度使我們啼笑皆非,但她冷靜下來後也自覺不通情理。
父親得救後,生命更新;母親卻無動於衷,所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她雖然沒在公寓裏供神拜佛,卻暗自每年寄錢回鄉下,交代宗族近親去廟裏上香叩謝,為一家祈福保平安。父親知道後,直說她老糊塗,但私下卻對我說:“給妳媽多些時間,對她要有信心。”
1994年父親在一次體檢中查出腎癌,母親甚憂愁,我們更擔心,父親卻看起來很平靜,說:“我們是罪人,都要經曆病痛患難。”反而寬慰我們要順服、倚靠和感謝上帝。
因癌症發現得早,又及時治療,切除後不用化療就很快康複。母親照顧體貼,伺候周到,在不足三個月的療程中,她對上帝萌生好感。父親抱病時的坦然和動手術時的泰然麵對,讓她看到一種神奇力量支持著父親渡過。母親對耶穌基督的福音再不像以前那樣一味地排斥。
走到終點
四年多後,父親連續幾天覺得腰椎骨微痛,走路乏力,檢查結果確診是末期腰椎癌。母親聞訊目瞪口呆,悚然淚下。老人家又要再次攜手經曆生命的苦難。因為腫瘤緊挨著椎骨神經,手術危險大,父親的情緒有些低落,母親卻在這時對他說:“你是信耶穌的,還怕什麽?”老伴一句簡單的心底話,父親頓時堅強起來,說:“有主在我心裏,什麽都不用怕了。”經兩次化療後,因肝功能衰弱而放棄。父親對母親說:“信主耶穌的人都明白,人是世上的過客,總有一天要離開世界,到永久的天家去。”
父親自幼就很怕痛,祖母說過,就是手指割破一點,他也要呻吟一陣子。聽說腰椎癌會叫人痛不欲生,他請我們為他祈禱,求上帝憐憫,免他受肉體的痛楚。實在要感謝上帝,父親除起身走路時感覺微痛以外,躺臥時都不覺得痛。在近一年的患病中,他不曾呻吟、掙紮與喊叫。身體雖然一天天地枯瘦,臉上總是帶著和悅可親的慈容。醫生說,腫瘤剛好壓在痛的神經上,等於起了麻醉作用。
父親在醫院裏安然結束了人生旅程,安息主懷。那夜,隻有母親一人在旁。父親要求葬禮以基督教儀式舉行,母親沒反對,我們原先的擔心也完全放下。在十字架麵前,母親掩麵痛哭,難舍老伴。一段時間後,一次和母親談起父親生前往事,她像心有所悟地說:“妳爸生前信主耶穌是好的。”但是她仍然像鍾擺那樣定不下來,因對上帝的救恩認識不足,無力與偶像決裂,但哀歎說,現在也不太信那些了。
苦難後重生
盤踞母親心裏的偶像,擋住了母親很多福氣。她猶猶豫豫,徘徊再三,一方麵害怕得罪心中原來的神祇;一方麵又被耶穌基督十字架的大愛感動,卻沒有勇氣摒棄前者的殘餘誘惑。我明白她心裏的不安、軟弱與鬥爭,為她懇切祈禱,求主做她心靈的主宰。我也曾泄氣,但沒有喪失信心。父親生前的一句話:“對妳媽要有信心”一直環繞在我心間。最重要的是,我感到上帝開始動工,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了“忍耐”,就生“盼望”。對母親有次不耐煩衝著我說:“好了,好了,我兩個都信,可以嗎?”的滑稽話,不予爭辯,因為“上帝就是光,在祂毫無黑暗。這是我們從主所聽見、又報給你們的信息。”(約翰壹書一5)俗世人生有多少苦難,沒人能知,但如果遠離真神,沒存依靠之心,不平安的事就可能隨時來襲。2001年,三弟因胃痛去做胃鏡檢查,被診斷是胃癌,給母親又一次沉重打擊。然而,她仍不舍棄泥塑的偶像,在三弟經兩次化療後,弟媳為救夫於垂危,得母親應允協助,去鄉下請來一個“香袋”(象征一方神靈)坐鎮住處,驅邪除病。我們去三弟家探病時,隻見香煙嫋嫋,烏煙瘴氣。幾個月後,三弟不治,母親悲痛哭泣,變得沉默寡言。有一段日子,母親心思不寧地捫心自問,對我說:“我是做錯了什麽?”後來弟媳先醒悟過來,立即拆除設置的神龕,說她再不相信了。
這樣接連的遭遇,母親的心冷淡了,不再那麽死心塌地執迷不悟。2007年夏,母親回老家小住半年,那裏有新建的半洋半土的三層樓宅,更有她想念的族親鄰裏、風土人情。其實,自父親安息主懷之後,因為糾纏她一生的膽結石病在美國得了醫治,平安康複,她每年都回鄉,隻是對偶像仍然藕斷絲連。一次,因飲食不慎,舊疾發作,求醫就診後,還去寺廟大事上香禮謝,敬叩告別。返美後不到一周,母親因膽囊腫瘤入院檢查,發現癌細胞已擴散肝髒。依病情狀況,主治醫生明說,成功機率隻有50%。我們非常難過,婉勸安慰,要母親不要懼怕,求告全能上帝伸出憐憫的手。
在藥物治療過程中,由醫院轉去療養院(Nursing Home),又回到老人公寓家裏,母親終於明白一句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於是反思痛悔,決定拋棄偶像,幾次要求見教會來的人。她渴慕福音了,我請求教會為母親禱告,邀請傳道人和姐妹探訪。一次,一位羅姐妹在床前為她祈禱,雖然言語不通,但母親閉目傾聽,竟然好像心領神會,淚珠湧淌下來,說自己的心寬鬆了很多。
沒多久,醫生會診後說,母親的情況拖不過一個月,我們十分難過,又不敢真話實說,隻期盼她臨終蒙恩,受洗得救。一天,我在外接到輪值服侍母親的小妺緊急電話,說母親身體忽然像皮球那樣逐漸緊脹,感覺就要爆炸似的痛苦,看護不在,不知所措。我叫她不可分心,跪下禱告。那刻,我隻知道“除祂(耶穌)以外,別無拯救;因為在天下人間,沒有賜下別的名,我們可以靠著得救”(使徒行傳四12)。就在禱告聲中,天父賜下憐憫,挪去母親身體的痛苦,很快恢複放鬆。上帝應允,她首次經曆神跡。母親感動地流淚說:“謝謝耶穌,我要信。”
我記起上回羅姐妹來訪,為母親禱告,求上帝讓她經曆祂的榮光。上帝沒有叫我們失望,那夜母親服藥後,看她睡著了,我回到廳裏。不一會兒,清楚聽見她禱告的聲音,說:“主啊,我有罪!主啊,我有罪……!”一連重覆幾遍。她身體發汗,眼淚湧流,醒來後要我請牧師為她施洗。
之後兩個星期裏,母親病情起伏不大,信主得救後心情平靜,每日禱告,向上帝認罪,有時求主幫助她減輕痛苦。直到彌留前,母親最後一句清醒話是:“我就要見到妳爹了!”聲音雖然孱弱,但堅定不疑。母親終回天家。回想父母的信主經曆,我們都為他們留下的“信仰遺產”而獻上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