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為《錯誤觀念三: 挽救生命導致人口過剩》(文:梅琳達·蓋茨)
蓋茨基金會官方網站周四發布了比爾·蓋茨夫婦2014年的年度公開信《粉碎三個妨礙全球發展的錯誤觀念》,比爾·蓋茨和梅琳達·蓋茨在信中分別駁斥了“貧困國家注定永遠貧困”、“對外援助是巨大浪費”和“挽救生命導致人口過剩”這三個錯誤觀念。
年度公開信很長。我們在此節選由梅琳達·蓋茨署名的、對第三個錯誤觀念的駁斥:挽救生命導致人口過剩。或許也能給中國人帶來一些啟發。
我 們在蓋茨基金會的博客,臉書(Facebook)主頁和推特(Twitter)上都看到過很多這樣的評論。在氣候變化的大環境下,大家對地球能否繼續承載 人類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這種想法卻可能讓世界陷於危險境地,因為對全球人口的焦慮可能讓我們忽略了對組成人類的單個個體的關心。
托 馬斯·馬爾薩斯1798年發表了《人口論》。至少從那時起,人們就開始擔心有朝一日出現食物供應無法跟上人口增長速度的世界末日。而在冷戰時期,一些美國 外交政策專家又提出了一個所謂的“理論假設”:饑荒會讓貧困國家更容易選擇共產主義。因此,控製“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口增長甚至一度成為“第一世界”國家 的官方政策。在最極端的情況下,這甚至意味著強行阻止婦女懷孕。然而曆史發展到今天,全球計劃生育界已經逐漸摒棄了這種單純限製生育的簡單理念和做法,轉 而思考如何幫助婦女掌握自己的命運。這種轉變令人高興,因為隻有當我們幫助窮人擺脫貧困,而不是讓他們繼續痛苦時,全世界才能有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未來。
謝 天謝地,事實上,那種“放任自流”的自由主義發展模式——所謂的“為了不讓兒童以後挨餓而對他們現在的死亡不聞不問”的理論是完全行不通的。世界上死亡率 最高的國家恰恰是世界上人口增長最快的國家,這聽起來不合常理,但卻是實際情況,因為在兒童死亡率高的國家,婦女總是想多生孩子。盡管學者們對具體原因爭 論不休,但兒童死亡率與出生率密切相關。
以阿富汗為例,兒童死亡率和五歲以下兒童死亡人數都非常之高。每名阿富汗婦 女平均生育6.2名子女7。因此,即使阿富汗兒童死亡率超過10%,國家總人口還是會從目前的3000萬增加至2050年5500萬。顯然,高死亡率並不 能阻止人口增長(更不用說沒人認為阿富汗是創造美好未來的典範社會)。
然而當更多的兒童有機會存活下來時,父母便會 減少生育子女。以泰國為例,1960年左右該國兒童死亡率開始下降。到1970年左右,泰國政府開展計劃生育後,出生率開始明顯下降。僅僅二十年,泰國婦 女平均孕育子女數便從6名減少至2名。目前,泰國的兒童死亡率幾乎與美國持平,而婦女平均生育子女人數則降至1.6名。
從下麵的圖表你可以看到巴西的情況大致相同:兒童死亡率下降後,出生率也隨即下降。我還繪製了一份人口增長率圖表,從中你可以看到兒童存活率提高後,國家整體人口增長放緩。如果你為南美洲所有國家都繪製這樣的圖表,基本會得到相似的曲線。
當巴西的兒童死亡率下降時,生育率和人口增長率也隨之下降當巴西的兒童死亡率下降時,生育率和人口增長率也隨之下降
這 種兒童死亡率下降和人口出生率前後下降的模式在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出現過。人口統計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人口轉型”,並就此課題撰寫了大量的學術文章。十 八世紀末期法國首先經曆了這一轉型。法國家庭平均子女數每隔十年都會下降,這一趨勢持續了150年。從十九世紀八十年代起,德國婦女開始減少生育子女,直 到50年後平均子女數再次穩定下來。由於20世紀60年代以來現代避孕用品的普及,在南亞和拉丁美洲,僅僅在一代人的時間裏,婦女平均生育子女數便由 6~7個減至2~3個。
除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亞以外,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已完成這一轉型。因此,全球人口增長速度正在放緩。正如我最喜歡的“數據怪才”之一,瑞典卡羅琳學院的漢斯•羅斯林教授所說:“當今世界的兒童數量也許不會再增長!我們正在進入‘兒童高峰’時代。”
世界大部分地區的出生率都有所下降世界大部分地區的出生率都有所下降
鑒 於所有這些證據,我對未來實現可持續性發展的信心要比馬爾薩斯主義者樂觀很多。世界的繁榮昌盛,不會在體弱多病的人全部死亡後才實現;相反,這一目標隻有 在所有人都有能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時才會實現。人不是機器,不會漫無目的地生育子女,我們總是根據所麵臨的環境作出生育的決定。
這裏舉一個例 子:與曾經的宗主國葡萄牙相比,莫桑比克的母親失去孩子的幾率要高出80倍。這份令人震驚的統計數據表明,每名莫桑比克婦女都必須麵對嚴酷的現實;她們對 自己的孩子能夠存活下來都沒有信心。我認識很多莫桑比克的母親,她們生育過很多孩子,同時也失去了大部分子女。她們告訴我,每次失去子女都是悲痛的事情, 但與最終存活下來的子女人數相比,這些悲痛是值得的。
如果所有兒童都能夠獲得良好的營養,接種疫苗免疫,在罹患腹瀉、瘧疾和肺炎等常見病時及時得以治療,人們會對未來更有信心。父母們也就可以在孩子能存活下來的基本判斷下,對未來進行選擇。
死 亡率隻是影響出生率的眾多因素之一。例如,以結婚年齡和教育程度為衡量標準的婦女賦權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在青少年時期結婚的女孩更容易早孕早育,也更可能 生育更多的子女。她們也通常會因此輟學,失去了解生理、性和生育知識,以及幫助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而且一般來講,“少年新娘”很難在婚姻中有發言權,或 表達自己在計劃生育方麵的意見。我剛剛訪問過埃塞俄比亞,並與那裏的年輕新娘們進行了長談,她們中的大多數11歲就結婚了。所有人都告訴我,說希望自己的 孩子能有不一樣的未來。但大家對避孕產品隻有零星了解;此外,大家都知道,當自己被迫離開學校時,改變命運的那扇門就已經關閉了。
而如果女孩推遲結婚年齡,繼續留在學校接受教育,一切就有可能改變。最近一次針對30個發展中國家的調查顯示,沒有接受過學校教育的婦女平均比接受過高中教育的婦女多生三個孩子。當婦女因掌握知識和技能而變得強大時,她們就會自主地選擇未來,改變命運。
我 最近和一位名叫薩蒂•賽義尼(Sadi Seyni)的婦女聊了一整個下午。她住在尼日爾沙漠地區,有5個孩子,靠著一個貧瘠農場勉強度日。她結婚的時候隻有十幾歲,完全沒有避孕的概念。現在她 懂了,於是她把每次懷孕的時間間隔幾年,來保護自己和新生兒的健康。我參觀了她學習計劃生育的地方——村子裏的一口井旁,婦女們會在那裏說話閑聊介紹計劃 生育知識。我們聊天的時候,一位年輕的新娘過來取水。她通過翻譯告訴我,懷孕都是“上帝的旨意”,她本人無法控製。不過薩蒂覺得,隻要這個女孩一直來井邊 取水,聽人們閑聊,她會逐漸地改變想法的。即使像這樣朋友間口口相傳的心得分享,也能夠改變人們對未來的看法。
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有幾百萬婦女和Sadi一樣,結婚 時不知避孕藥具為何物(尼日爾Talle,2012年)
需 要注意的是,擁有計劃生育的願望隻是第一步。婦女還需要獲得避孕藥具來實現她們的計劃。薩蒂的家距離衛生站一箭之遙,但那個衛生站沒有她願意使用的避孕注 射針。她隻好每三個月走10英裏路去另一個衛生站打避孕針。可想而知,薩蒂對此有些惱怒,因為她為了家庭要克服這麽大的困難。還有很多與薩蒂一樣的婦女, 沒人告訴她們如何計劃懷孕,她們也無法獲得避孕藥具。全球有超過2億婦女表示當她們不想懷孕時,卻無法使用避孕藥具。這些婦女實際上被剝奪了決定自己和家 庭未來的機會。由於她們不能決定生幾個子女、或者什麽時候生育子女,她們在撫養孩子、支付醫療費用、或送孩子接受教育時越發艱難。這就是一個貧困的惡性循 環。
Sharmila Devi和很多其他婦女一樣,在獲得各種避孕藥具,了解了更多生育間隔相關信息以後,能夠更健康地撫養家庭(印度Dedaur村,2013年)
而 另一方麵,我們也看到一個良性循環的存在,通過給人們提供基本的健康和選擇的權力,讓婦女與家庭過上更好的生活,從而促進整個國家經濟的顯著增長。上個世 紀80年代出現的亞洲經濟奇跡,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東南亞的人口出生率的迅速下降。專家稱這個現象為“人口紅利” 8。
因 為兒童死亡的人數減少,出生的人數也減少,人口的年齡結構逐漸改變,如下圖所示。最後,壯年工作的人數暴漲。這意味著更多人加入勞動力的隊伍,提高經濟增 長。與此同時,年幼兒童的數量相對較少,政府和家長能夠對每個兒童的教育和健康投入更多資源,從而有利於經濟的長期發展。
韓國的年齡結構正在發生變化韓國的年齡結構正在發生變化
轉變不會自己發生。政府需要製定相關政策,促進國家抓住人口轉變帶來的機會。通過捐贈國的幫助,受捐國政府還需加大對健康和教育投資,重視計劃生育、創造工作機會,並建立金融部門。如果政府領導人能夠建立合理的發展戰略,這種良性循環的轉變是可以快速實現的。
良 性循環不僅僅是一個發展術語,數百萬貧困人民實際上都了解這個道理,並在它的指導下生活。我有幸認識很多貧困國家的男性和女性,他們出於自己對家人的愛與 樂觀的精神,通過一些點滴小事——如省吃儉用為孩子付學費等,在實際行動推動著良性循環的轉變。他們盼望並為之奮鬥的未來,也正是我所相信的未來。
在這樣的未來裏,今天的貧困國家將變得更健康、更富裕、更平等,並且能可持續地發展。而於之相對的、基於馬爾薩斯理論之上的錯估觀念,則認為“要通過永久地犧牲部分人類的利益,以實現世界的可持續發展”,這種觀念完全是對既有證據的誤讀,以及對未來想象的失敗。
挽救生命並不會引發人口過剩。事實上恰恰相反,創造一個提供健康保障、相對繁榮、基本平等、以及可以自主獲得避孕工具的社會,是保障世界可持續發展的唯一方法。隻有給予人們自由與權利,讓他們有機會為自己和家人創造美好的未來,整個世界的未來才可能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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