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初從上海南下香港的上海人,是香港“有錢人”的代名詞。一句“他是上海人!”潛台詞就是:“他是有錢人!”。五十年代初大批上海人挾著財產和被當時港英當局承認的大學學曆南下香港之時,多少帶點不可一世的海派之風。但他們的理財投資之道,卻是慎之又慎。
東方台英語懷舊金曲特約主持、香港老上海查理林就對筆者說過:“上海人那時隻敢作短線投資,就不敢作地產這些不動產投資——在上海吃了大虧了,洋房,或整條弄堂的物業,都搬不走呀!能偷帶出上海的,隻有黃金美鈔。老實講,那時的上海人,表麵上西裝筆挺,其實心裏是不踏實的……”
因此,早期南下香港的上海人,還是保守得很,大部分人小心翼翼將財產存放在匯豐銀行,因為匯豐的英文名就叫HongKong ShangHai Bank,或者因為有個ShangHai在其中讓人感到親切。當時的中資銀行,上海人碰也不敢碰,生怕存進去就出不來了。
但上海人天生有做票據買賣的嗜好,過了一陣韜光養晦的日子,自有一部分人開始靜極思動。或許是出自切身體會,上海人覺得,金子是最方便應急和折換現金的。隨著內地對黃金的嚴格監管,香港市麵流通的黃金必奇貨可居。於是,炒黃金,成為五十年代初香港的一個投機炒賣高潮。
上海人當時誰都隻將香港作為一個暫居之地,有種濃厚的過客心理,大家都想撈一票就走人。而香港廣東人又認定上海人門檻精,跟風不會錯。一時間炒金之風越刮越猛,連一些小戶小本家庭也傾其所有加入炒金狂潮。
豈知老道的上海短線炒家此番“老克拉碰到新問題”,作為英國殖民地的南非金礦資源豐富,港英當局才不怕炒金風潮——大量黃金源源不斷從南非運來,炒金風潮很快被當局平息了——這是上海人在香港出師不利的第一幕,不少上海人全付身價在這場炒金潮中滅頂,如哈同的一個過房兒子喬治哈同,就在這場炒金災中輸掉全部家產後,從人間蒸發。有人說他自殺,有人說他就此隱姓埋名於市井之間……
從此,香港上海人更加捏緊手中鈔票不敢輕舉妄動。去馬場賭馬,已屬十分大膽出格的生財偏門(確也有人中馬票得巨額獎)。當時除了一班確有經商頭腦的上海人大規模投資香港的紡織、成衣業等實業,一般香港上海人還是相信存銀行。
相比之下,香港的主流居民廣東籍香港人,或者因為他們上代已開始跑南洋闖美洲,他們反而比上海人更具冒險精神。廣東人搓麻將叫廣東麻將,上海人叫搓小麻將;一般香港上海人都不敢搓廣東麻將,就因為廣東麻將賭注十分大。
香港還有專門的麻將館,這是香港家庭主婦一種最普及的理財方式:就靠著丈夫給的那幾個買菜錢,她們要滾出自己的私房錢和零花錢。在麻雀館打牌的好處是,一桌四人東西南北互不相識,散了局如同陌路人,不如一般牌友是友情客串,抹不下臉。
賭馬,至今也屬港人最普及的生財之道。賭馬較之打麻將,更需要經驗和判斷力。電視台還有專門教人跑馬的馬經專家。很多港人將收入的很大比例投入跑馬中,作為每月固定支出。香港本地人無論是投機還是投資都比上海人承受得起。
上海人當時普遍有過客心理,香港隻作為一個小驛站以待觀望,對香港沒有歸屬感,有鈔票仍相信買美金存銀行。五十年代一批如船王包玉剛、安子介在香港再投資而成為一代上海實業巨子。我們會發現,連他們都不敢在香港涉及地產生意,遑論一般香港上海小百姓了!
再加上海人死要麵子,住的地段非太子道或北角上海人區,子女就讀一定要讀英文書院私校,出門還一定要穿得山青水秀。除非是做老板,一般人家經如此鋪張,幾張鈔票也就所剩不多,哪敢再作其它安排?還是妥妥地存入銀行!
不過,買保險的意識,上海人比香港原居民強烈,難怪香港資格最老的美亞保險公司,就是上海老板。居安思危是上海人一貫作風。保火險、人壽保險、風險(香港多台風)、醫療險等,是上海人一貫的指定理財作風,比例比原居民要大,這與文化程度也有關係。如今香港普及中學教育,買保險,已成港人生活之必需——不再是上海人的身份象征了。
到了六十年代,香港經濟騰飛,各業繁榮,華資企業開始在香港市場漸占優勢,開始大批入市發股。此時的上海人已開始融入香港,確認了自己的香港人身份。他們開始購買股票,但大部分仍認準他們自小熟悉的老牌英資股票如怡和、太古、匯豐,這些老牌股票市值較平穩,一般合適作長線投資。從中可見上海人的理財心態已從短線轉向長線,也說明上海人開始他鄉作故鄉了。
五十年代後期,香港人口開始猛升,在土地資源短缺情況下,地產市道蓬勃發展。香港本地人辨準時機及時發展地產,如李嘉誠、郭得勝、李兆基等,身價漸漸蓋過這批實業型上海富豪,上海人不再為“有錢人”代名詞了。
地產風日盛,連帶普通香港人都會買幾層樓收租。
廣東人不講究衣著,一身香雲紗唐裝,赤腳一雙木拖板住在無衛生設備的戰前唐樓,省吃儉用扣下錢就買樓收租。身價卻隨時隨地高出西裝革履的上海人幾倍呢。因此,香港有句笑話:千萬不要輕視街邊擺報攤的老太太,別看她在風雨中可憐兮兮地守在街頭,手裏說不定就抓著幾層樓收租呢!上海人在這方麵,始終慢了一步,顯然這與早年的移民心態有關。
進入七十年代,一代香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已成氣候,作風西化與世界同步,敢冒險、敢借貸、敢賺快錢。香港崛起一批精於股場掘金的精英,純靠投機從無到有,充滿傳奇色彩,成為香港當代英雄偶像。於是,炒樓炒股炒外匯,成了香港人的個性標簽。
到九十年代,我發現幾乎所有的香港人都多多少少炒股票、炒樓、炒外匯。很少再有人再靠幾個死工資過日子,餘錢存銀行。
就記得一位友人說過:到香港不買股票就像去杭州不買茶葉一樣。
香港甚至專門有個人理財銀行,為客戶打理這些“炒貨”。
隨鄉入俗,筆者也“炒”過外匯,買過股票,隻是至今仍不明其中奧妙,聽任友人打電話:“你現在可以去買進點澳元……將新西蘭元拋出……入加幣……”純屬客串。
我是小數目,反正這樣炒來炒去,也發不了財;然友人這樣的“炒家”,可是認真看報,關心世界局勢,並從中作“炒入炒出”的抉擇。一個在行的炒家,每次交易可獲利達五位數……
然而,自1996年一場大股災,許多港人炒得焦頭爛額。現今,炒樓炒股之風在香港已日漸淡薄了。
香港生活指數昂貴,港人的收入有一半用於供樓,10%為保險,再扣去公積金,已所剩不多,因此一般香港白領比上海白領過得節儉。一般一個工作五年的港大畢業生月薪為三萬左右,但他們很少像上海白領舍得花幾千元買名牌,也不會如上海白領輕易泡咖啡館、上高檔餐廳吃飯。他們的生活似更低調更節約,“小資”情緒沒上海白領深。
快結束本文時,偶然查到一份調查剪報,是美國對一班資產淨值為100-300萬美金、平均年收入約23萬美元的富有美國人的調查,他們的收入有42%交稅,剩下的分配如下:27%用作儲蓄、投資,23%用於住宅水電及維修,16%用作捐款,6%用於醫療保險。
他們坦言,他們的致富來自生意或專業執業回報,炒股票並沒令他們致富。而且,他們中90%的人與股票是好朋友,即不輕易拋空股票而是做長期持有,顯出他們的投資作風極穩健。
相比之下,上海人用在子女身上的錢肯定遠不止8%,講80%都不過分!捐款比例怕也沒有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