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蠻——天使投資第一人薛蠻子
他是中國最早的天使投資人。
他曾投資UT斯達康、8848、蔡文勝、李想。
他出身顯貴境遇非凡,棄學從商樂此不疲。
他在美國炒房成為富翁。
他老奸巨猾又童真可愛。
他潛伏30年,為打擊拐賣兒童挺身而出。
就是這個白頭發老頭兒。
他叫薛蠻子。
文/《創業家》記者 劉建強
來參加生日晚宴的人比薛蠻子預期的要多,包括宴會臨近結束時趕來的周鴻禕、陳誌武、熊曉鴿,差不多有80多位。
剛剛結束與騰訊之戰的周鴻禕,奇虎360的董事長,帶著他桀驁不馴的表情最後出場。“薛蠻子是中國天使投資第一人。”他當眾說。這是他帶給薛的生日禮物。
在座者很多大名鼎鼎,吳鷹,李開複,徐小平,陳一舟,謝文,鄭淵潔,等等。即使是那些自稱為“薛係”的被薛蠻子投資的年輕人,李想(汽車之家 創始人),方三文(雪球財經創始人),杜子建(華藝百創傳媒公司總裁),名聲也遠比這個白發滿頭正在度過58歲生日的老頭兒響亮。當然,還有那位被稱作 “站長之王”的蔡文勝,“薛係”最早的成員。他當晚沒有出席,原因我在文章最後會寫到。
薛一定不會因為我叫他“老頭兒”生氣。你可能在網上看到過他僅有的為創業者布道的一段視頻,那不是真實的薛蠻子。至少,不完全真實。如果你會 再次觀看,如果能在他的講話中每隔一分鍾加入一個或多個北京俚語(如你丫、他媽的、王八蛋之類)以及英文單詞,效果會好得多。這一原則同樣適用於本篇文 章。突然爆發又戛然而止的大笑也必不可少。類似的笑聲,我隻在相聲演員或戲劇中的奸雄那裏聽到過。有人把他比作任我行。
的確,整個生日宴會很像金庸小說經常寫到的群雄聚會,一群怪傑,對一個更大的但是一直默默無聞的怪傑表達敬意。他竟然點名索取這種敬意。“吳鷹,該你了。”薛拿著話筒大聲說。
吳鷹公布了薛蠻子的一部分資產:2000年,UT斯達康在納斯達克上市,薛蠻子賺了至少1.2億美元。他當初的投資金額是25萬美元。“看著飛漲的股票,蠻子說了一句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話。”吳鷹繼續揭秘。“他說,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幹壞事兒了。”
這符合薛的說話風格,坦蕩,無所顧忌。那也是薛蠻子迄今為數不多的膨脹時刻之一。“我從來沒想到個人能有這麽大的財富。”他對我們說。
但並非窮人乍富。在UT斯達康之前,即使按照今天的標準,薛也是有錢人。隻是這一次回報巨大。於是,薛結束了在美國進行了近20年的房產買賣生意,開始了職業投資生涯。
是的,美國。按照薛的說法,米國。這個外貌仍然堪稱英俊的老頭兒早已經是美國人。我們從頭兒講起吧。
截至2月18日生日宴會,鄭淵潔認識薛蠻子不超過一周。通過微博,薛蠻子第一次知道“童話大王”。“你丫是一農民,”鄭回憶見麵時薛說的第一 句話,“哪有這歲數還在這兒寫的?我要投資你,對你點石成金。”薛滔滔不絕講了“4個小時”,“你要謙虛啊,”最後,他告誡那個原本口才極佳的聽眾。
鄭淵潔向自己的父親講述了這次奇遇(鄭在微博上稱薛為“奇人”):此人小時候玩兒的泥巴是劉開渠所捏,作文曾經沈從文批改,其父曾為中共高級官員。“薛子正,”鄭的父親說,“他爸爸是薛子正。”
鄭父的正確推斷讓鄭對薛的自述深信不疑。鄭父在華北軍政大學就讀時,薛子正擔任該校辦公室主任。1952年,“首都人民英雄紀念碑興建委員會”成立,薛子正以北京市人民政府秘書長兼任委員會秘書長,劉開渠為設計處處長和雕塑組組長。
薛子正後來曆任北京市副市長、國家經濟委員會副主任等職。這個四川人22歲留學蘇聯學習軍事,29歲(1934年)成為中共江西軍區參謀長。 “小學同班同學裏,我爸的官兒是最小的。”薛蠻子說。看看他的小學同學吧:劉婷婷,劉少奇的女兒;朱和平,朱德的孫子;李先念的兒子,胡耀邦的女兒。
1966年8月18日淩晨3點,13歲的初一學生薛蠻子趕到天安門廣場,與來自全國的紅衛兵一起等待毛澤東的第一次接見。“文化大革命”開 始。薛子正被隔離審查、關入監獄。薛蠻子的貴族生活結束了。兩年後,這個15歲的少年前往內蒙古烏拉特前旗的一個村子,與上千萬“知識青年”一樣接受“上 山下鄉”的奇特命運。
在那個偏僻的地方,薛蠻子呆了兩年,欠了公社100多塊錢,摔斷一回胳膊。他很願意用自己的朋友、收藏家馬未都的故事來描述當年的處境。馬插 隊時是一名廚師,在做了很長時間內心掙紮後決定,舀一大勺芝麻醬放入嘴裏。他差點兒因此窒息。當他自以為清理得毫無破綻回到住處時,剛開口說話,滿屋子的 人齊聲大叫:你狗日的偷吃芝麻醬!
薛蠻子逃回了北京。他很幸運,母親的工資可以養活他。插隊盡管隻有兩年,貧窮和饑餓給這個少年留下的記憶刻骨銘心。“我從來不發火,不慌 張。”薛說。“投資賠很多很多錢,幾百萬,最多難受一天就過去了。我經曆過我爹關監獄六七年,經曆過15歲下鄉把胳膊摔斷了,我的人生都是白撈的。我的很 多一塊兒插隊的同學現在都退休了,有的在赤貧線上。我很滿意了,極為幸運,中國外國到處都跑過,有兒有女,有漂亮媳婦兒,達到了財務相對獨立,不用為錢屈 辱自己,隻跟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兒。”當然還有另外一麵。薛的很多朋友都說這個老頭兒吝嗇,他們使用的詞是“摳門兒”。薛投資的Golf Media(高福美地)董事長賈裴軍曾與薛一起去做腳部按摩,賈發現這位“美元級的億萬富翁”穿的襯褲“全是窟窿”。他進一步指出薛蠻子的衣服大都購自動 物園批發市場。賈對這種“摳門兒”表示出由衷的敬佩。還有朋友對薛跨洋旅行從不購買飛機頭等艙發出善意的嘲諷。
薛的語言裏保留著一兩個內蒙古當地的方言詞匯(如稱“不稀罕”為“不帶要”),看起來他並不自覺。他留給村裏人的記憶可能是那個小孩兒上廁所一定會看書。“蠻子拉屎的時候都看書。”薛學著當地人的口音說。
接下來的生活大致可以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找到。無聊,晃蕩。一個朋友說自己一個月能背700個英文單詞。“700個算什麽?老子能背 1200個。”17歲的薛蠻子發出挑戰。他贏得了賭注,被邀請在莫斯科餐廳飽餐。請客的是另一位,水華(電影《林家鋪子》的導演)的兒子張小華。薛大快朵 頤,連吃了三份奶油烤肉雜拌兒,致使長期對此類食物缺乏認知的腸胃大鬧三天。餐費15元,相當於當時一個大學畢業生月工資的三分之一。
薛的聰明此時顯現出來。他沒有讓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一鼓作氣,他用6個月時間背下來1萬多個單詞。家庭背景決定了他可以跟著蕭乾(《尤利西 斯》譯者之一)、陳占祥(與梁思成共同提出關於北京城市建設的“梁陳方案”)等人學習英語。按照薛的話說,“這時候來往的人就牛了”。通過蕭乾,薛認識了 沈從文。薛的法文教師名單也不遜色,李健吾(《包法利夫人》譯者),陳敬容(《巴黎聖母院》譯者),葉君健(《安徒生童話》譯者),華攬洪(北京兒童醫院 的建築設計師,其父華南圭,與詹天佑齊名)。當然,這一名單的意義更多在於氛圍展示,薛真正的法文教師是華攬洪。盡管後來放棄了法文,薛當時還是令人羨慕 地接觸到了《局外人》、《厭惡及其他》等法國現代文學傑作。學習英文1年後,薛蠻子開始嚐試翻譯英語文學作品。他能夠看到《教父》、《愛情故事》等美國最 新小說。1978年,薛與人合作翻譯的《白宮衛士》(一部講述水門事件的美國小說)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薛拿到了468元稿酬。
顯然,這是薛蠻子一生中集中利用門庭優勢的一段時間。1976年,毛澤東去世,薛的父親出獄。薛子正給王冶秋(國家文物局局長)寫信為兒子找 工作。王冶秋把薛蠻子推薦到了文物出版社,該社社長是王的妻子高履芳。文物出版社出版一本雜誌《文物》,每期有一頁英文目錄,薛蠻子被安排負責此項工作, 月薪30元。
當時文物出版社在故宮辦公,為出版出土文獻,借調來全國的著名學者,先後成立了銀雀山漢墓竹簡、馬王堆漢墓帛書、吐魯番唐代文書整理小組。奇 特的場景出現了。一個20歲出頭的小夥子,在故宮裏遊走,讓唐蘭、張政烺、馬雍、李學勤等中國頂尖的曆史文獻、文字學家瞪大了眼睛。薛給他們講《教父》, 黑手黨的傳奇故事,他們聞所未聞。
多年後,薛將在這裏為孫正義和楊致遠講解故宮。
1977年,中斷10年的高考恢複。薛蠻子隻有初中一年級學曆。“我得考研究生,”薛對我們說,“因為研究生不考數理化。我的競爭對手,最可 怕的是那些老大學生,夫妻長期兩地分居,誌在必奪。我得找到我的競爭優勢。”薛決定報考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外關係史研究生。薛認為,他的競爭者中,懂外國的 不一定懂中國,懂中國的不一定懂外國,自己則兼而懂之。“我過早地理解了定位和跨界的重要性,”薛說,“一定要出奇製勝。”
他如願以償。
考慮到薛蠻子的年齡,請再給他一點兒耐心。我爭取在這一節裏讓他前往美國。
薛研究生考試成績本專業全國第一。薛父的月薪299元,給了薛蠻子100元。“今天開會鄧(穎超)大姐來找我了,”薛子正對兒子說,“她說祝 賀你啊薛大哥,你兒子考了狀元了。”這是愉快的回憶。“周圍那麽多高官兒,我爹長了大臉了。周恩來才掙399塊,哥們兒拿了四分之一國家總理的俸祿。”
這次考試,薛的政治成績最差,盡管他曾經找過邢賁思(中國社科院哲學所副所長)請教。“我死活記不住。”薛說。
這可能是一個隱喻:薛堅持了自己的內心,就像他曾受到多位大家熏陶、能說流利的英文而又不改滿口北京俚語,寧願自己看起來像王朔筆下的北京頑 主;就像他出身顯赫並受益於此但最終與它分道揚鑣。或者,它們能夠說明薛的某種叛逆,與“文化大革命”的歇斯底裏性質相似的某種反動,但無疑,他知道界限 在哪裏。
薛先後師從孫毓棠、馬雍,均為秦漢中西交通史專家。專業相關史料多在國外,薛決定出國。從薛後來很快棄學從商推測,其動機可能並非如此簡單。 無論如何,薛認識了簡慕善,一個對他來說異常重要的美國人,美國大使館美中交流協會的代表,伯克利加州大學東方語言文學係主任,曾隨尼克鬆總統訪華。簡慕 善的北京話說得與薛蠻子不相上下。他驚異於薛在兵荒馬亂的時代取得的成績。他為薛向伯克利寫了一封“前所未有”的推薦信,稱被推薦者為“中國的出類拔萃之 輩”,如果不給此輩獎學金,將是“本校永久的遺憾”。薛一般不會過分張大其辭或者無中生有,他的經曆奇特是因為他從來不是一個平民,盡管他可能對此否認。 “我願意實話實說,因為撒謊記不住,成本太高。”
好吧,薛蠻子來到了美國。1980年5月21日,薛記得清清楚楚。伯克利給了他每年2萬美元獎學金。1980-1981年度,中國留美學生總數為2770人。
身上隻帶著500美元的薛興衝衝地跑到學校去要獎學金,被告知9月份才能夠領取。“哥們兒這不要餓死了嗎?”按照校方的指點,這個用不了多久就要發財的北京小夥子在伯克利校刊上尋找打工的機會:“聘請懂漢語拚音的翻譯”。
薛蠻子“心中狂喜”:“國民黨不懂漢語拚音,咱們完全是跨界的高手啊。”
應聘。敲門。門開了,“吧唧,出來一高個兒一矮子。”
高個兒是台灣人,叫陸弘亮。矮子是日本人,叫孫正義。
1980年,中國職工年平均工資762元,是否允許農民分田單幹還在爭論中。薛蠻子的幸運或許讓人悲憤莫名。薛直到現在仍然鼓勵年輕的中國人 學英語,出國,包括剛認識的鄭淵潔的兒子。當然,他建議他們學習英語的方式自成一派:看毛片兒或者偵探小說。“做事兒一定要有興趣,”他說,“好這口兒, 好到倒貼的時候,這事兒就有戲。”
薛蠻子對孫正義提供的每小時7美元工資有興趣。孫正義發明了一種日常用語自動翻譯機,包含32種語言。孫剛從伯克利經濟學院畢業,即將回到日本創辦讓他名震世界的軟銀。薛得知,跟自己一起為孫正義工作的,還有一個正在伯克利讀書的戲劇博士,名叫賴聲川。
薛最終掙到了7000美元。他用其中2000美元買了自己的第一輛汽車。“猖狂啊。”薛自我評價說。孫正義回到日本,把機器賣給了夏普公司,價格是100萬美元。
有機會賺錢,而且數額如此巨大,薛蠻子對自己的專業失去了興趣。他看著那些象牙塔中與世隔絕的教授,自忖不能再與他們為伍。他改修了中美現代經濟關係史。離畢業還有一年,他的一份工作申請被接受,年薪35000美元。薛賣掉汽車就“衝到了紐約”。
聘用薛的是德國蒂森(Thyssen)鋼鐵公司下屬的一家貿易公司。對方驚訝於薛就職的速度。“我心說,早來早拿一個月錢呢,一天100美子(北京俗語,即美元)啊。”
薛的工作是對華貿易。他的商業才華幾乎立刻得到了展現和承認。公司將向中國出口50萬噸尿素,但按中方要求尿素不能像在美國一樣散裝。在美國 進行包裝,成本每噸將增加20美元。薛知道中國人工低廉,如果到港後就地包裝,利潤會大增。公司聽從薛的建議,在廣東湛江投資50萬美元建了一個包裝廠, 收益巨大。第二年,薛開始涉足對華石油貿易。“買得便宜賣得高,”薛總結自己的經驗說。“Buy low and sell high”,這幾乎是所有生意的訣竅。20多年後,薛依然遵循著這一原則,隻是貨物變成了公司。
作為獎勵,公司為薛提供了7000美元20年無息貸款,供他買房。薛買了一所小房子。他馬上發現這裏麵有利可圖。他用自己的錢在公園大道西街 又買了兩套,然後賣出,1年賺了12萬美元。“薛先生,”公司財務總監風聞薛的輝煌戰績後對他說,“我們合夥兒幹吧。”財務總監有50萬美元的銀行信用額 度,薛蠻子有敏銳的商業嗅覺。1年後,兩人分別掙得100萬美元。財務總監立即辭職回到德國。薛蠻子隨後也扔掉了工作。“那邊兒4萬,那邊兒100萬,誰 還幹這事兒啊?”
獨來獨往的地產投資生活開始了。在美國,薛蠻子基本上不跟中國人來往。“中國人嫉妒,別人混得好,他就不舒服,而且會搶走你的生意。”
薛蠻子把鷹一樣的目光轉向西部。西雅圖,波音、微軟、任天堂所在地。同在西部,西雅圖的房價隻有舊金山的四分之一,薛認為升值潛力頗大。薛在 西雅圖的投資收益證實了他的判斷,第一年升值30%,第二年40%。80年代末,當紐約房價大跌薛蠻子回來大肆收購時,有媒體寫道:“好消息是出價了,壞消息是他的出價比較低。”
Charles Xue
薛在紐約曾與歌星惠特尼•休斯頓比鄰而居。他還買下了普爾(創立標準普爾的那位)的故居,占地三四十畝的山頂莊園。“一座宮殿,”薛說,“火雞、鬆鼠、鹿隨處可見,可以看到山下的三個湖。”薛把宮殿“送給了前妻胡安”。是的,就是夏雨主演的電影《西洋鏡》的導演。
1991年初,薛蠻子接到一個電話:“你想不想做一個中國的AT&T(美國電話電報公司)?”事實上,這根本不是電話,是引導薛蠻子趕往領取吳鷹所說1.2億美元的號角。
“怎麽可能?”薛說,“我想都沒想過。”
“有可能。”對方說。“給我買張機票,我們談談。”
這個人叫王祖光,留學生,在中國與浙江電信器材一廠創辦了一家名為宇通的公司,經營欠佳,希望名聲響亮的薛蠻子能夠買下它。
薛可能隱約覺察到了什麽。他同意為王購買機票來西雅圖一晤。薛對王之所說一無所知,但是他懂錢,知道機會就是錢。十幾年後,他仍能從那些80後互聯網創業者身上賺到錢,根源在此。當然,他還懂得利用資源,比如現在,他把電話打給了一個叫陸弘亮的人。
孫正義把伯克利的公司賣給了自己的合夥人陸弘亮。陸最終把它賣給了京瓷,手裏資金充裕,關鍵的是,他懂行。
回國考察後,中國潛力巨大的電話用戶市場(當時大陸固定電話擁有率隻有1%)讓陸弘亮和薛蠻子決定一起買下王祖光的公司。它就是Unitech,UT。
幾乎同時,那家名叫Starcom(斯達康)的公司也由吳鷹創建出來。
4年後,他們坐到了一起。吳鷹來到曼哈頓的薛宅。“他是當時我們幾個人裏最有錢的。”吳鷹說。
兩個公司以雙方各占50%股份合並為UT斯達康。13天後,一幹人到日本會見已經聲名遠播的孫正義,由吳鷹向孫做了30分鍾的演講,孫決定投 資3000萬美元購買30%股權。這就是“3個30”的故事。5年後,孫正義的這筆投資與薛蠻子一樣,增值到100倍。後來,孫又追加投資至1.6億美 元。
薛蠻子不參與公司管理。他對此缺乏興趣。他隻喜歡看準機會一擊奏功。這是美國的地產生意在他身上的烙印。在這個意義上,他說自己投資首先“為滿足虛榮”是可信的。“能讓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孩子IPO,能讓他把公司賣給穀歌,證明自己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當然,賺錢非常重要。薛甚至以此作為評價人的一條標準。“孫正義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有10億美金的人。”“蔡文勝是世界上擁有2000萬美元速度最快的人。”“李想是我回到中國見過的品質最好的人,一下子有了幾個億作風毫無變化。”
2001年,薛蠻子拋售了UT斯達康的股票,結束了美國的地產生意,專注於國內的投資機會。此前,他曾投資中國最早的電子商務網站8848, 他也據此認為自己是中國最早的天使投資人。這同時也是他的遺憾,沒有及時上市(當時納斯達克剛開始滑向深淵)以致未能熬過“互聯網的冬天”。2004年 後,薛的投資頻率明顯加快,蔡文勝和李想是其中兩個突出案例。2008年,薛蠻子帶著夫人和年幼的一兒一女回北京定居,雖然有種種考慮,中國的投資機會肯 定是重要因素之一。
生日晚宴上,我正與他聊到“欠公社100多塊錢”,有人過來找他,客氣地表示“等你們談完”。薛站起來就走:“先談賺錢的,這事兒不賺錢。”
“蠻子非常聰明,”吳鷹說,“眼光很準。”1997年,UT斯達康董事會討論在中國數千萬美元的一個投資。“薛蠻子是唯一投棄權票的,”吳鷹 說,“我們6個人都同意,包括陸弘亮,孫正義,北尾吉孝(現SBI CEO),結果證明我們的決定是錯的。”另外一個故事是,1995年,薛曾帶著吳鷹拜訪一位華爾街投資銀行家(這也是吳第一次接觸投行)。後者請他們預測 2000年UT斯達康的營業收入。幾個人中,吳的結論是將達到目前的200倍,20億美元。“薛蠻子說的是5億美元,是最接近的一個。”
即使如此精明,薛錯失良機的時候也並不少見。“馬雲是我最大的失誤。”薛說。當年孫正義準備投資馬雲,薛不屑一顧:“這廝長成這樣兒,有什麽前途?”
“錯誤,”薛大叫,“我錯啦,慚愧啊。哈哈哈。”
2000年左右,王功權(鼎暉投資合夥人)曾經帶薛蠻子去看過周鴻禕,當時周的“3721”中文網址輸入創建不久。薛的態度是:“什麽叫不管三七二十一啊?”2003年,雅虎以1.2億美元收購了3721。“我瞎了狗眼。”薛複大叫。
2004年,薛蠻子與IDG共同投資了蔡文勝的265上網導航網站(2007年被穀歌收購)。身在廈門的薛已經知道蔡文勝的模仿對象 hao123的創始人李興平就在廣東梅縣,派人去談了兩次投資,李沒有同意。“要是有飛機我就親自去了,那地方太偏了。”就在薛對自己說“不急”的時候, 百度以薛認為極為便宜的價格收購了hao123。薛為自己的“懶”後悔不迭。
薛投資失敗的案例也所在多有。1年前,周鴻禕邀薛蠻子一起投資一個羊奶生產商。“我以為他懂,他以為我懂,糊裏糊塗就投了。我們完全不懂羊奶這個事兒,大多數人是不喝羊奶的。”
薛蠻子會“糊裏糊塗”嗎?“成功是偶然的,失敗是必然的。”他說。
薛自稱,過去18個月裏,賣掉了總價值15億美元的公司(他的神氣與講述他又賣掉多少個房子無異)。同時,他還有20個左右在投項目,包括那 些參加生日宴會的“薛係”成員。他的投資額估計在2億元左右。他投的一家電子外貿網站(帝科思Deal extreme)上市未久。他投的一家船廠即將上市。
薛的人脈廣泛從其生日宴會可見一斑。這是一個投資人必備的資源。薛的閱曆讓這一切看起來水到渠成。
說服薛投資似乎也很容易,隻要你能讓他聽懂。千萬別試圖欺騙這個自稱“老奸巨猾”的老頭兒。他通過IDG知道了蔡文勝。蔡對他說,中國互聯網 用戶的特點是低學曆低年齡低收入,他們在鍵盤上敲不出來Yahoo和Google。薛聽懂了,為什麽這個看似白癡的網站流量巨大,他投資了。汽車之家創始 人李想找到薛蠻子,對他說,上汽車網站的多數是外行,自己就是外行,所以知道他們的需求。薛聽懂了,投資了。“我們的報表很實在,但薛蠻子來公司時我們沒 想到會拿到投資,”李想說,“當時我也不懂什麽叫天使,也不知道他曾經投資UT斯達康,還是8848的創始人。”
薛最不能容忍的是糊塗人。“寧可跟聰明人吵架,不跟糊塗人說話。我最怕搭理理不清的人,糊塗蛋,你給送他東西他還以為你害他。”他可以容忍不誠實,“不誠實是普遍的”。薛自己呢?“我一定是一個老奸巨猾的家夥才能在中國生存。中國的騙子比我不知高多少。”
薛的投資原則簡單,“人靠譜兒事兒靠譜兒”。這需要精準的眼力。
薛的投資譜係雜亂無章,如果一定要找到“規律”,那麽“能賺錢”最為近似。“沒有固定領域,極度實用,”薛說,“挖到手裏都是菜。”
薛蠻子沒有辦公室,沒有雇員,沒有秘書,投資項目記在一個16開的大筆記本上:方三文,羊奶,杜子建,黑黛……
讓薛全部記住所投的項目有困難。當他拿著老花鏡打開那個筆記本為我們尋找某個名字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惡意地想到了葛朗台。
事實也非如此。“薛係”很多人談到了薛決定投資的速度以及不討價還價。“5分鍾,”杜子建說,“隻用了5分鍾,他就決定投我。”杜的說法可能 誇張。李想的回憶是:“我們找過他後,他到公司來了一次,跟一個在IDG做財務的,看了報表。回去就打電話說,我準備投100萬美元,你看能占多少(股 份)?”李算了算,告訴薛“百分之十幾”,薛接受了。“沒有討價還價,”高福美地總裁賈裴軍說,“投資我們1200萬元,占股不多。他說我一定不能做大股 東,否則你們就不好好玩兒了。”
薛也並非像他看上去那樣閑適。他要幫助被投者尋找人才,給他們提供新的信息和思路。“天使”並非慈善家,投出去的錢要加倍掙回來,焉能不朝夕惕厲?對於薛提供的幫助,“薛係”成員讚不絕口。
“我跟他說我想見什麽人,他就能給我找來。”賈裴軍說。“他說,蔡文勝過來,你給賈裴軍說說。”
李想認為,薛蠻子對他最大的幫助,除了投資,就是為他引進了兩個人才,來自普華永道的CFO,來自麥肯錫的CEO。他們目前仍然在任。李想把 薛蠻子帶來的改變稱為“讓我們從井底爬了上來”。“薛總是一個思維跳躍的人,”李說,“看到新的機會就過來講一通。我的做法是:認真聽他講,決不和他爭, 該怎麽做還怎麽做。有的人會跟他爭,一定要爭出個所以然。沒必要。他不會駕馭我們的經營,他一般連財務報表都不看。他提供資源,你覺得有用,取出來用就可 以了。”
2008年,澳大利亞電信公司(Telstra)並購了李想的泡泡網和汽車之家,李瞬間擁有了數億元現金。他也開始嚐試做天使投資。薛蠻子告 誡他說,拿到錢的一年半內可以買房買車但不要做投資,因為薛自己經曆過那樣的時刻,退出UT斯達康後有些忘乎所以,很多投資有去無回。“那一年半裏我一直 謹記。”李說。
“每一件事,”薛對我們說,“你要有辦法舉一反三,想想怎麽能避免吃一塹隻長一智。”
當晚,吳鷹帶給薛蠻子的生日禮物是10萬元人民幣。是的,又提到了生日晚宴,這篇文章快結束了。
吳的錢是捐給薛蠻子、於建嶸、徐小平等人發起的“救救孩子”基金會的。“我本來有點兒不信任他,”吳說,“他說以基金會的形式,我堅決支 持。”2011年除夕,在馬爾代夫休假的薛蠻子發布了一條微博,提議全民動員關注被拐賣的兒童。這是對中國社科院學者於建嶸“隨手拍解救乞討兒童”倡議的 回應:
“我自登博以來每日都見父母親友為被拐賣兒童寫的求救信,近日更甚,經常每日數起。眾博友反應強烈,轉發如雲,但成效甚微,求救之聲,隨時日 延替而石沉大海。受害的父母,唯有終日以淚洗麵,徒呼奈何。此類令人發指的滔天罪行在我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每日發生,在十三億人民的眼皮底下愈 演愈烈。實是我中華民族的奇恥大辱。”
薛自謂“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為”,何以驟然義憤填膺操刀以向?“我不認為我有使命感,”薛說,“但我認為這件事兒我非做不可。一年上10萬的 孩子丟了,連續丟這麽多年,政府不作為到了醜惡的地步。一家子,什麽都沒有,買一輛130貨車,拉的全是醋,一瓶醋賺一塊錢,賣醋救子,全國各地去找孩 子。天底下有這種事情,不能想象。像我這種鐵石心腸的王八蛋聽了都淚汪汪。這種傻逼的事情,不能允許。且不說新聞、結社自由,這是最基本的生存權。”
薛的憤怒使其微博的被關注度空前提高。薛半年前受譯言網創始人陳昊芝指點開通新浪微博,除夕之前,“粉絲”數量10萬左右,之後急劇攀升,目 前已經超過40萬。薛的老朋友艾未未對他說:“你丫一老奸巨猾的商人,能做這個事兒。”被稱為“商人公民”的王功權也表示驚訝:“我從來認為你丫是明哲保 身的油子,不知道你會挺身出來幹這個事兒。”徐小平、李開複、陳誌武等都是因此才與薛熟悉起來。
薛蠻子打破了自己不見媒體保持低調的原則。當年UT斯達康聲勢煊赫,沒人聽說過薛蠻子。“西方媒體我可以見,”薛說,“因為我要在美國買賣股 票,要在美國銀行借錢。當時在中國沒有融錢的機會,錢都是洋人給的。在中國出名兒都是Liability(負債),一旦出名兒,中國人的嫉妒心,中國人的 是非,中國人的囉嗦,我他媽的深惡痛絕。”
不過,就像我們曾經說到過的,作為商人,薛與艾未未不同,“知道界限在哪裏”。“解救兒童,中國人沒有不支持這事兒,沒有人敢不支持這事兒。沒有一種生物,對自己的後代漠不關心。我找到了最大公約數。”
“我不會為空泛的理想死磕,如果被折磨得不行了就不玩兒了。”
同時,薛對公益也有商人的辦法,他幾乎馬上想到了基金會。2月19日,生日晚宴的第二天,壹基金兒童救助項目(即薛所言“救救孩子基金會”)在北京正式啟動,首期資金由壹基金出資20萬元,李承鵬、薛蠻子、於建嶸、徐小平等人出資52萬元。項目創始理事包括沈南鵬、熊曉鴿、張亞勤、鄭淵潔等 40餘人。薛是基金會負責日常事務的管理委員會成員之一。
對了,我們還要說說為什麽蔡文勝會缺席薛的生日晚宴。春節期間,蔡在微博上發起“送祝福,贏寶馬”活動,獎品“寶馬MINI汽車”被一位名為 “請叫我阿町”的微博網友贏得。2月18日下午,“請叫我阿町”委托蔡文勝在微博上拍賣這輛汽車,所得金額的一半將捐獻給薛蠻子的“救救孩子基金會”。那 天晚上9點,蔡主持的拍賣有了結果:收藏家蔡銘超以26.6萬元拍得汽車。
薛蠻子為此在微博中寫道:“阿町,您是我們基金會全國第一位捐獻者,我替所有找尋孩子的爸爸媽媽謝謝您。今天是我生日,您的善舉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最美最好最大的生日禮物!願天下家庭圓滿和諧永不骨肉分離,永遠不。”
薛準備用手機報實時播報被拐兒童信息,準備說服可口可樂、百事可樂、蒙牛、伊利在產品包裝上印製被拐兒童照片,準備出資請學者寫出“中國乞丐調查報告”。
讓薛自己為這篇文章結尾吧:
“我自己知道,自己中人之資,有點兒小聰明,也有很好的機遇。很早離開父母在農村混,逮著機會有個縫兒就讓我鑽出來,能考大學我就考,能出國 我就出國。出了國又不做學問做生意,貿易不做做地產。看到機會,能很快抓到機會。我現在不愁吃喝,一直想做一件又有意思又有益於人的事,碰到了這個機 會。”
“我一個退休老頭,從不露麵,無容貌,無歌迷,無緋聞,不娛樂,從春節前的十萬粉絲到今天的四十萬,為什麽?因為孩子!我慢慢地悟到我無意中 觸動了十三億中國人民最敏感最纖細最脆弱的神經。我們一個缺乏宗教信仰的民族,從來不缺少宗教情懷。孝,父父子子。代代相傳。孩子是我們中國人的宗教。三 十多年就把中國變成世界老二。以他們的聰明才智怎能看不透這個道理。建設和諧自救救孩子始。用不了一個奧運的錢就溫暖了十三億人心,給全社會以安全穩定 感,給每個公民尊嚴和幸福。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投資嗎?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踏實了!我也該洗洗睡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