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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自殺未遂的亮光

(2010-10-07 05:20:52) 下一個
Freshwind 譯

 (托老的全部見證詳見他的《懺悔錄》,此篇為其中第12章)。故此冒然露水,譯出奉獻。)

  知覺到理性知識的錯誤幫助我從懶散推理的誘惑中把自己解救出來。相信真理的知識隻能在生活中找到引導我懷疑我生活的正確性;但我能幸存隻是由於這樣的事實:即我能克服自己的排他性並且能在簡樸的勞動人民身上看到真正的生活,並且了解到隻有這種生活是真的。我了解到如果我希望了解生活和它的意義,我就不能象寄生蟲那樣活著,而必須過真正的生活——接納真實人類賦予生活的意義並且將自己融入那生活——去見證它。

  這就是那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那一整年間,我幾乎無時不刻在問自己我是否應該用一根繩套或一顆子彈將所有的事,連同我的思想和所說的觀察一起一了百了時,我的心就為一種痛苦的感覺所壓迫,這種感覺我隻能描述為一種對上帝的追尋。

  我說那種對上帝的追尋不是推理,而是一種感覺,因為那種追尋不是在思想中進行——它甚至直接地與思想相反--但是在心中進行。這是一種恐懼、孤獨、在異地的隔離和希望得到某人幫助的感覺。

  盡管我很信服證明神的存在是不可能的事 (康德已經表明了這種證明的不可能,這點我很理解他),但我仍然尋找神,我從禱告的舊習慣和那些我尋找而找不到的方法中,希望我能找到他。我在頭腦中將康德和Schopenhauer證明上帝存在不可能的論據過一遍,開始核實那些論據以反駁他們。我對自己說,起因並不象時間和空間那樣的思辯範疇。如果我存在,那得有某個起因,一個起因的起因 (導致我存在)。而那所有的第一起因就是人所謂的“上帝”。我於是停留在那思想上,並盡力去認識那起因的存在。而一旦我承認在我能力之內有一種力量, 我立即感到我能活下來。但我問自己:那起因,那力量是什麽? 我怎麽能思想它呢? 我與那我稱之為“上帝”的有何聯係? 我隻得到那個熟悉的答複:

  “祂是創造者和保存者。”這個答複沒能令我滿意,並且我感到我內裏失去了我生命的需要。我變得害怕起來,並開始向我所尋求的他祈禱,希望他能幫助我。但我越是祈禱,就越明顯地他不聽我的祈禱。 沒有人聽我傾訴。我心中充滿了上帝根本不存在的絕望,我說:

  “主啊!憐憫我,救救我!主啊!請教導我!”但沒有人憐憫我,並且我感到我的生命停滯了。

  但反反複複地,我從各方麵回到同樣的結論:即我不可能無因無由無意義地進入這個世界;我不可能象我感覺的那樣象一隻落巢的雛鳥。即便我是這樣一隻雛鳥,躺在高高的草地上哭泣,即使那樣,我哭泣因為我知道有一位母親在她內裏生我,將我孵化,溫暖我,喂養我,並愛我。她在哪裏呢——那位母親? 如果我被拋棄了,是誰拋棄我呢? 有某個人生我,愛我,這點我無法掩飾自己。誰是那個某人?是“上帝”嗎? 他知道並看見我的尋覓,我的絕望,和我的掙紮。

  “祂是存在的。” 我對自己說。我隻是在一瞬間承認這點,立即地生命從我內裏上升,並且我感到生存的可能性和喜悅。但再一次,從上帝存在入手我接著尋找我與上帝的關係;並且我再次想象上帝——那個三位一體的,把他的兒子基督送下人間的創造者--與世界和我是分離的,他象一塊冰,在我眼前熔化了,再一次沒留下什麽,再一次我內裏的生命之泉枯幹了,我絕望並感到我隻能自殺了。並且最糟糕的是,我感到我做不到 (殺自己)。

  我不是兩三次,而是十百次,達到那樣的光景:首先喜悅和活躍,接著是絕望並意識到活下去的不可能。

  我記得是在一個早春季節:我獨自在森林裏聽大自然的聲音。我象過去三年通常所做的那樣,聽著並想著同樣的事。 我又在尋找上帝。

  “很好,沒有上帝。”我對自己說:“不存在一個我想像以外的象我的生命一樣的現實。祂是不存在的,並且沒有神跡能證明他的存在,因為神跡除了不合理以外,也是我的想像。”

  “但是那個(我所尋找的)上帝的意念,”我問自己:“那意念從何而來?”

  並且在我這樣思想時那生命的喜悅之波再一次在我心頭上升。我周圍的一切都複活了並充滿了意義。但我的喜悅沒有持續很久。我的頭腦繼續著它的工作。

  “上帝的意念並不是上帝。” 我對自己說:“意念是在我心中發生的。上帝的意念是某種我可以在我心裏喚起或抑製的東西。那不是我所尋找的。我尋找的是生命不可缺的。”

  並且再一次我周圍和內裏的所有開始死去,我再一次企圖自殺。但後來我把注意力轉到我內心發生的事,並且我記得在我心中發生過上百次的生命停止和複蘇。我記得隻有在我相信上帝的那些時刻我是活著的。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我隻需要意識到上帝才能活;我隻需要忘記祂,或懷疑祂,才能死。

  這種活著和死去意味著什麽呢?

  當我失去了對上帝的信仰我就不再活著。如果起先我沒有一種尋找到他的微弱希望,我早都自殺了。隻有在我感覺祂並尋找祂時,我才是真正地活著。

  “你還要在尋找些什麽?” 一個聲音在我心中宣告:“這就是祂,祂就是那個你生命不可缺的。認識上帝和生活是一件同樣的事。上帝就是生命。”“生命在尋找上帝,沒有上帝你將無法活著。”

  前所未有地,所有我心頭和周圍的一切都容光煥發起來,光不再拋棄我。

  並且我從自殺中被解救出來。我不知道這種改變是何時怎樣發生的。那我內裏的生命力量曾經不知不覺地逐漸地被毀壞,我到達了活下去的不可能,生活的停止和自殺的必要;同樣地,在不知不覺和逐漸中,那生命的力量回歸於我。奇怪地是那回歸於我的生命力量並不是新的,而是相當地舊--是在我早年生我的那同樣的生命力。

  我差不多回到了屬於我早期童年和青春期的事情。 我回到信仰那種生我並向我渴望某些東西的那個意誌。我回到那種信仰,即我生命中主要和唯一的目的是活得更好,也就是說,按照那個意誌活著。我回到那種信仰,在那裏我找到了在遙遠的過去掩藏著的那個意誌在人類中的表達,它在人類中產生並成為人類的指導:

  也就是說,我以道德完美的方式,以一種傳送生命意義的傳統回歸對上帝的信仰。唯一的區別是,那時所有這一切都被無意識地接受了;而我現在知道沒有它我不能存活。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好象是這樣的:我被投入一隻小船(我記不起何時), 並且被擠出一個未知的岸,被指出彼岸的方向,槳被置於我笨拙的手中,我獨立無援。我盡力蕩槳前行;但我越是移進河的中流,波浪變得越迅猛,將我偏離我的目標,並且我不時會遇到其他象我一樣被迫偏離主流的人。隻有一些蕩槳者繼續劃船,其他人摒棄了他們的槳;也有充滿人的大船和巨輪。一些人與潮流奮鬥,其他人屈服於潮流。並且我劃得越深,看到那些漂流者急流勇下,我忘記了給我的方向。在河的最中心,在走下遊的擁擠的大小船之中,我差不多失去了我的方向並摒棄了我的槳。在我的四周,人們歡天喜地地揚帆搖槳而下,告訴我和他人沒有其他可能的方向。我相信他們並與他們一起漂浮。並且我被載得很遠了;到目前為止,我聽見了那將把我劈碎的急流的怒吼,並且看見了被急流打碎的小船。我反省自己。我長期以來無法了解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我隻看到我正衝向恐怖的毀滅,我看不到何處安全,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是,當回過頭來看,我察覺到無數的小船在不斷地吃力地擠過小河,我記起了岸、槳,和方向,並開始逆流而行奔向彼岸。

  那岸是上帝;那個方向是傳統;槳是賦予我的自由以便我能奔向彼岸與上帝團聚。因此生命的力量在我裏麵更新了,我再一次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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