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初,當美國經濟掙紮地走出IT泡沫之時,有些經濟學家就指出:經濟的回暖,不過是用房市泡沫代替IT泡沫。其實房市泡沫比IT泡沫更大,崩解起來更可怕。這番預言已經應驗。如今房市已經觸底,於是又有人問:下一個泡沫是什麽?回答是:大學!
這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美國的大學信譽卓著。在上海交大的全球大學排名中,美國大學在前20名中占據了17所,在前50名中占據35所。美國大學雇傭了 70%的諾獎得主,出產的論文和論文引用率也遙居世界第一。如今美國正向知識經濟迅速轉型,上大學幾乎成了就業之必須,使大部分高中畢業生都去讀大學,升 學戰愈演愈烈,家長為了孩子的學業越來越不惜工本。但是,一些經濟學家指出,如果用房市的模式分析美國的大學,目前大學的繁榮就是個大泡沫。我們可以比較 一下從1978年到2010年消費價格指數(CPI)、房價指數、和大學費用指數的變化軌跡。
如果把三個指數在1978年時的水平全都 調到100的水平上計算,到2010年,消費價格指數為350上下,房價指數在2006—2008年泡沫頂峰階段曾高居400以上,如今已經跌到400以 下,和消費價格指數相差並不多,基本上屬於合理的水平。但是,大學費用的指數,在2009年就已經超過了1000,並且漲勢不減,2010年正大步向 1100的水平靠近。當然,這種計算僅僅根據大學的收費標價,並沒有考慮到獎學金等等“折價”因素。不過,科學專欄作家雷諾茲(Gleen Harlan Reylolds)在今年夏天撰文指出,如果把獎學金的因素考慮進去,美國家庭實際支付的大學費用,自1982年以來也上漲了439%。這基本就是房價泡 沫頂端時期的價格水平。《經濟學家》則提出另一種算法:過去四十年,美國中等家庭收入上漲6.5倍,但上本州的州立大學的費用(含納稅人的補貼)上漲了 15倍,上外州公立大學的費用上漲了24倍,上私立大學的費用上漲了13倍。
大學消費者信心開始動搖
房價泡沫之所以越吹 越大,關鍵在於人們相信房價會不停地上漲。一旦這種信心動搖,泡沫就會頃刻崩解。回到2006年,雖然有些經濟學家已經作出了房市泡沫崩解的預言,但當我 對銀行提供房貸的人問“房價下落怎麽辦?”時,對方馬上笑起來:“誰告訴你的?房價怎麽會下落?!”好像我是個白癡。現在人們談起大學來,也是這種口氣, 比如大學畢業生和高中畢業生一生的收入差距不斷拉大、在製造業外包時代不上大學就沒有出路等等言論,主宰了媒體。
對此,一些學者早就進 行挑戰。比如,《鍾曲線》的作者默裏(Charles Murray)指出,高科技等等高端產業,需要的不僅是教育,而且是一定的智商水平。達到這種智商水平的人,在人口中的比例是相對固定的。有許多人的智商 不足以應付大學的學業,但可以成為出色的手藝人,比如木匠、水暖工等等,並且有很高的收入。不考慮人口的智商結構,把全民都變成大學生,把整個經濟都白領 化,純粹是異想天開。一些經濟學家則用數據分析證明,大學生一生的收入確實比非大學生高得多,似乎上大學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但是,這是建立在沒有把上大學 的投入(特別是學債的利息)算進去的基礎上的。如果把上大學的投入放到股市,那麽幾十年後所得到的回報,恐怕比你上大學所獲得的回報要高。可惜,這些理 論,全都被淹沒在公眾對大學的迷信中。隻要公眾深信大學教育會不斷升值,隻要大學生一生收入比起非大學生來日益拉大的新聞依然主宰媒體,大學泡沫就還會像 當年的房市泡沫一樣越吹越大。
學債比房債猙獰
不過,最近一段時期,大學教育的“消費者”對大學的價值開始有了信心動搖的 跡象。《紐約時報》今年5月底用了相當的篇幅刊登了一篇配圖報道:一位叫Courtney Munna的26歲女性,在紐約大學本科畢業,學的是宗教與婦女研究,欠下了將近10萬美元的學債。她現在當攝影助理,扣除稅收、醫保等以後的月收入是 2300美元。這是她迄今為止拿到的最高工資。每個月除了支付紐約高昂的房租外,還要寄走一張700美元的支票來償還學債。即使她能永久保持這份工作,並 且沒有任何意外,剩下的不足一千塊錢也僅僅夠維生而已。
該報在9月初圍繞著學債又發表一篇配圖報道,細致描述了學債對兩位女性婚戀的影響。一位叫Allison Brooke Eastman,眼看就要披婚紗,但未婚夫在發現她欠了巨額學債後,突然撕毀婚約,並指責她撒謊隱瞞自己的債務。Allison Brooke Eastman十分委屈地說,她一直隻知道每月必須支付1100的學債,這是最低的償還限額。但她從來沒有算過自己究竟欠了多少錢,因為想這事讓她太壓 抑。但是,馬上到了結婚的大日子,她不得不清理自己的財政狀況,最後算出自己竟然欠了17萬美元的學債。這筆錢,主要花在本科的攝影專業上。如今她已經 31歲,職業是X光片技師和業餘攝影師,償還這筆巨債還遙遙無期。她痛苦地說:“如果說我撒謊的話,我是對自己撒謊,絕不是對他撒謊。因為我實在不想知道 我究竟欠了多少錢。”
另一位女士叫Kerrie Tidwell,26歲,欠了25萬的學債,包括她在倫敦讀碩士的費用。不過她要幸運得多。一是未婚夫全力支持,二是自己正在學醫,誌向是當急救室醫生, 日後收入不會太低,而且不愁找不到工作。但即使像她這麽幸運,婚前也必須接受財政谘詢,分清雙方的債務責任,以防一旦離婚會形成讓前配偶代付學債的局麵。
可怕的是,如上這些故事,已經越來越不是個別的極端案例,而帶有相當的普遍性。Courtney Munna女士痛定思痛,感慨地說:“我確實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但當時並沒有好好考慮這種教育的債務後果。站在今天的立場上,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把這麽 好的教育原價退回。”這就好像2006年買了房子的人突然都覺得上當、想把房子盡快甩出手一樣。如果大家都這麽想,後果是什麽?是房市泡沫的崩解。
不過,學債比起房債來,對債務人的麻煩恐怕更大。房債是可以甩掉的。比如,你2006年花60萬買了房子,不需要首付,欠下了將近60萬的債務。如今房 子的價值跌到了隻剩下40萬,形成了負資產,即你欠的比你擁有的還多。這時你的理性選擇,就是把房子扔給銀行,一走了之。你丟了房子,也自動從債務中解 脫。銀行則堆滿了這種貶值的資產,這便是次貸危機的由來。但是,學債是甩不掉的。你不可能把學位證書往銀行一扔,說聲“學位不要了,債也不還了”就了事。 你隻要還活著,就得還這筆債。大學的消費者,即學生和家長,越來越意識到學債的猙獰。所以,一旦他們覺醒,大學泡沫就可能崩解。《華盛頓郵報》最近報道, 學貸需求有變軟之勢。消費者已經有了遲疑的跡象。
未來幾年,因為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美國高中畢業生人數將減少。如果日益減少的高中畢 業生再被學債嚇住、在大學門口止步,那麽美國的大學就會陷入嚴重的生源危機。如果大學沒有盲目擴張,學生人數減少倒也無傷大雅。可惜,在前幾年的大學泡沫 中,各個層級的大學都爭相擴張,大興土木,為此背上巨額債務。經過這次金融危機的打擊,捐款減少,各校捐助資金投在股市中大為縮水,一夜之間從錢多得花不 出去,到窮得要砸鍋賣鐵。比如波士頓地區的布蘭代斯大學(Brandeis University)這等名校,一度想把名譽卓著的藝術博物館出售。2009年,常青藤名校達特茅斯學院(Dartmouth College)因為債務問題,被標準普爾從AAA的財政信譽降格為AA+,穆迪則把20所大學的財政信譽降格,並對55所大學作出負麵展望。這種信譽評 定,直接關係到這些大學未來借貸的成本。
名校如此,一般的學校則危機更大。難怪一向追捧美國大學的《經濟學家》也看到了不祥之兆,稱現 在美國的大學頗像半個世紀前美國的汽車業。那時美國汽車是世界獨霸,沒有人敢想象如何能夠與之競爭,如今則處於半破產的境地。一旦美國的大學追隨美國汽車 業的足跡,那麽哈佛、MIT匯聚的波士頓,鬧不好就可能成為今日的底特律。
作者是美國波士頓薩福克(Suffolk)大學
曆史係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