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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地主的困惑

(2009-10-25 03:13:24) 下一個
列夫.托爾斯泰的困惑

by 席大草

他行走在秋天的曠野中,茫茫的衰草已在俄羅斯大地上鋪開。深邃的天空裏散落著朵朵白雲,而金色的風再次吹過他的頭頂。他是伯爵,是貴族老爺,他有著廣闊的田產,成百的農奴,有著超凡的才華和廣泛的興趣。他有牛一樣強壯的身體和永遠用不完的激情。它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包括美麗的姑娘。他曾說過:“我是徹底幸福的人。”這句話洋洋得意的口吻和另一個一生都在受難受折磨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口吻真是千差萬別。他過著悠遊自在而又放蕩的生活。他精力充沛,性欲強烈,穿行於煙花場上,他把用不完的精力投放到賭卜中。年輕的托爾斯泰正在上流社會鬼混。

有一天,他突然悔悟了。他感到了這樣生活的荒謬和可怕。他感到了巨大的空虛,黑色的如煙如霧揮之不去的空虛占據了他的心靈。他厭倦了虛偽的上流社會,厭倦那些美麗的貴族女人,厭倦了那些闊大的客廳和無休止的聚會,同時也厭倦了自己超強的情欲。他痛苦的嚎叫,他感到自己有罪,感到貴族生活的罪惡。這時他把十九世紀最鋒利也最智慧的目光投向了最廣大的底層人民,照向了那些受苦受難的人跟前——農民、乞丐、妓女、罪犯……他要拯救他們,拯救俄羅斯,拯救整個人類。他用刻刀一樣銳利的眼睛掃視一切。他要追問原因,為什麽他們生來貧困,注定卑賤,在苦難中匍匐,在淚水中蹣跚。他們住著低矮潮濕、黑暗的小屋,他們吃著沒鹽缺油的飯菜,他們像狗一樣活著。而另外一些人,貴族老爺們,小姐太太們,為什麽生來富貴,衣錦著絲,住最亮堂的大房,吃最可口的飯菜,過著奢侈豪華的生活。這到底是為什麽?托爾斯泰閃電一樣的眼波穿透一切謊言和迷霧。他說:“罪惡在私有財產。他是罪惡的根源,不平等的禍根。”他深深地感到自己生活是不道德的,是可恥的,是應該懺悔的。

一旦決定,托爾斯泰就義無反顧投入到戰鬥之中。和世俗觀念,和社會罪惡,和自己。他用巨大的激情慫恿自己投入到戰鬥之中。我們看到的是那個激情澎湃的托爾斯泰。我們聽到了他發自內心而又和世界格格不入的聲音。這聲音和基督的聲音一樣洪亮,盤旋在窮人的頭頂。他要消除世界上的罪惡,他仇恨罪惡,也仇恨一切暴力。他大聲地呼喊不要用暴力來對抗暴力。我們要用最博大的愛心,融化一切惡的愛心來融化暴力和罪惡。愛是靈魂的家園,愛才使人間成為天堂,愛讓我們走向光明和安康。愛一切人吧!包括你的仇敵。要用金光燦燦而又棉花一樣溫軟的愛收獲人間的幸福。

他要實現自己的主張,把世界引向一個光明的道路,托爾斯泰瞄準了他自己,並且英雄的和自己戰鬥。這時我們會想到《複活》中的聶赫留朵夫。他在法庭上看到瑪絲洛娃。她被他玩弄然後拋棄,淪為一個妓女。誣陷和偏見使她要去西伯利亞服苦役。他要陪她去,他要贖罪。他要處理掉自己的土地。他看到了農場佃農生活的貧困。他要救他們。他要把土地分給農民們,但同時他也在憂慮:田產是不道德的,但是祖先傳下來的。沒有了這田產他還怎麽生活?他兒子以後怎麽生活,把土地分掉很容易,但創業置田就難了。而對這祖傳的田產,他到底有沒有權力處置?聶赫留朵夫的困惑其實就是托爾斯泰的困惑。我們也很清楚的發現,當然托爾斯泰也發現了。這裏我們可以發現他作為作家直麵人生的勇氣,麵對自己的困惑,他沒有回避,沒有油滑。聶赫留朵夫拯救瑪絲洛娃,拯救被冤枉的罪犯,施舍給窮人錢財,出入上層社會的前提就因為他是一個貴族老爺,他在廣袤的俄羅斯有著廣大的田產。如果聶赫留朵夫是一個草民,他用什麽來拯救人民呢?托爾斯泰和他的人物一起陷入到了困惑的泥沼裏而不能自拔。這怎麽辦才好呢?英雄無畏,激情充溢心間的托爾斯泰陷入到了深深的苦惱中。他四處宣揚的像有翼飛翔的鳥兒一樣散開的主張在他麵前受阻了。世俗的托爾斯泰和精神的托爾斯打架了。上帝和托爾斯泰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這種打架就像對著鏡子和自己影子開戰一樣注定是一場悲劇。這是偉人的悲劇,這是偉大靈魂才有的悲劇。

他義無反顧的參加了同自己的戰爭,甚至冷酷無情。他把田產像瘟疫一樣丟掉,而他多年伴侶的妻子,曾經給他歡娛和親情也是他牛一樣體力見證的兒女們卻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拽在手裏。他們合起來反對丈夫和父親。它們之間展開了最為慘烈的戰鬥。沒有人理解他,妻子也懷疑他,偷翻他的東西,窺探他的行為。他的主張在家裏受阻了。這個有著十三個兒女的父親變了,讓他們認不出來了。他們不理解父親為什麽要把能產生金錢,給他們逸樂,別人求之不得的土地送給那些農民,那些衣衫襤褸,粗俗愚昧的人。他們不理解父親為什麽離棄了優雅華麗的上層社會而整天和農民,乞丐交往。這個給他們巨大聲譽的父親和光環的父親突然間讓他們不可思議。他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總之不能讓父親把土地分出去。他們甚至形成了同盟來反對父親。家裏人像懼怕死亡一樣來懼怕他的行為。妻子甚至以死來相脅迫。在這裏,托爾斯泰的意誌愈堅定他的悲劇就愈深。他在孤獨中絕望了。他要離開冰窟一樣看似晶瑩透明,美麗無暇實則涼氣侵骨的家。托爾斯泰痛苦不堪。

托爾斯泰愈英雄便愈疑惑。為什麽他要用愛來改造世界的時候卻收獲了痛苦。他要拯救世界的時候卻拯救不了自己的家。在廣闊無垠的俄羅斯大地上,他成了最孤獨最痛苦的人了。這時無休止的斥責信來了。說他言行不一,說他欺世盜名,並發表了他和農民的地契。為什麽大家都不理解呢?這個十九世紀最為光輝的最有良知的人現在處於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機中了。

他並沒有停下來。他要和自己徹底戰鬥。的確,在他一邊在宣揚他的主張試圖以改造世界的同時,他身邊的妻子和兒女依然在收取地租,依然在壓迫農民。他莊園中的農民依然在貧困的泥潭中掙紮。既然家庭成為他當前最有力的阻礙。那麽隻有和家庭的決裂,和這個有十三個兒女的家庭決裂。這是多麽痛苦啊!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已是安享晚年的年齡,而他無情的同自己做鬥爭。他到底為了什麽呢?他在夜半帶了一名醫生偷偷坐上馬車偷偷的跑了。隨著吱呀的聲音,托爾斯泰鬆了一口氣。他像琴弦一樣繃緊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下來。他離開了村鎮登上了一列火車上了三等車廂,坐在既髒又亂的車廂裏,坐在貧困人民中間。很快他被認出來。大家都圍過來和他交談。他暴露了身份。他的女兒,就是第一次出逃時出生的女兒再次找到了他。當在小站上看到女兒時,沒有歡喜。他蒼老的身軀在打寒顫,不住的發抖。他精疲力竭了,依靠著堅硬的木頭長椅上,他絕望了,手杖輕輕的從手裏掉了下來。這個有最強勁思想的人,具有野獸一般體力的人,具有無窮創造力的人在夜色朦朧的小站看到他女兒的時候竟然顫抖了。

無休止的思想鬥爭,他堅強的身體出現了裂紋,他的生命已到了秋天。再強盛的喬木都要在秋風裏把葉子落盡。秋天來了,衰草滿地,寒蟬已停止了淒切。打寒顫的八十歲老人的生命之火熄在了一個小車站的一間房間裏。他無聲無息的走了,他騎著死亡的黑色馬離開了俄羅斯,離開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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