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朦朧 索朦朧

秦照的朦朧詩,探索詩。始建於2008。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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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妮詩選

(2020-05-02 20:28:45) 下一個

王小妮詩選

王小妮(1955-),女,1955年生於吉林省長春市。1982年畢業於吉林大學,畢業後做電影文學編輯。

作品除詩歌外,涉及小說、散文、隨筆等。2000年秋參加在東京舉行的“世界詩人節”。2001年夏受德國幽堡基金會邀請赴德講學。去年獲得由中國詩歌界最具有影響力的三家核心期刊《星星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頒發的“中國2002年度詩歌獎”。曾獲美國安高詩歌獎。2004年獲得第二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獎。

 

愛情    

懸空而掛

青綠色的脈    

白紙的內部

一塊布的背叛

台風    

活著

等巴士的人們

躲閃不及的紅舞鞋的著名典故        

我愛看香煙排列的形狀

我看見大風雪            

在冬天的下午遇到死神的使者

那個人,他退到黑影裏去了            

你找的那人不在

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            

十枝水蓮(6首)

 

 

 

愛情

 

那個冷秋天啊

 

你的手

不能浸在冷水裏

你的外衣

要夜夜由我來熨

我織也織不成的

白又厚的毛衣

奇跡般地趕出來

到了非它不穿的時刻

 

那個冷秋天啊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談笑

使好人和壞人

同時不知所措

談笑

我拖著你的手

插進每一個

有人的縫隙

我本是該生巨翅的鳥

此刻

卻必須收擾肩膀

變一隻巢

讓那些不肯抬頭的人

都看見

天空的沉重

讓他們經曆

心靈的萎縮

那冷得動人的秋天啊

那堅毅又嚴酷的

我與你之愛情

 

 

懸空而掛

 

犯什麽重罪

它們被絕望地懸掛?

高懸

那些半空中隨風飄蕩的物體。

 

沒有眼睛的等待。

雨傘。海棠。

花盆。老玉米。

 

我害怕突然的墜落。

 

我要解放你們於高懸。

在我這兒

懸掛就是違反了我的法律。

我要讓萬物落地

我在海洋以外的全部陸地

鋪曬羔羊的軟毛。

接住比花粉更細微的香氣。

讓野獸,像溫泉

貼著鞋底緩走。

我看見日月

把安詳的光撲散在地麵

世界才有了黑白

有了形色。

 

整個大地

因為我而滿盈。

像高矮不同的孩子們

席地而坐。

 

我紅亮的珠寶還在蹦跳。

它現在落地為安。

我正用疏鬆的手

摸過萬物細密之頂。

 

1995

 

 

青綠色的脈

 

在我以前

秋天的脈是幹草的脈

流暢在蒼黃的皮膚之內。

幹草堆掩蓋著旺季。

秋天用眼睛

含起無限的花瓣。

 

隻有我不在我中。

青綠色的脈

急走在我的手臂。

以慢人的動作

我用一分鍾看遍了果園。

 

我看見刀尖剜轉

蘋果表麵渾圓

卻被一隻手取走了核。

我的手出奇地變輕。

青綠色的溪水

小如蚯蚓。

我從此空靈凸走

力氣不再。

坐著,就如同飄著。

那麽多脈管

沒有一條通向實地

它們全都黑滅著慌撞。

 

心髒不可能背叛我

成為我的死牆。

你還欠著我的許多個季節

你要還給我

青綠平和的枝條。

 

思想是猩紅的外套

小僧侶們甩開掃蕩的袈裟

讓聖人踩過。

布絲由摩挲生出的光。

青綠的脈

我在果園深處對你說

我是

釋迦牟尼

讓我回去吧。

 

1995

 

 

白紙的內部

 

白紙的內部

 

 

陽光走在家以外

家裏隻有我

一個心平氣坦的閑人。

 

一日三餐

理著溫順的菜心

我的手

飄浮在半透明的百瓷盆裏。

在我的氣息悠遠之際

白色的米

被煮成了白色的飯。

 

紗門像風中直立的書童

望著我睡過忽明忽暗的下午。

我的信箱裏

隻有蝙蝠的絨毛們。

人在家裏

什麽也不等待。

 

房子的四周

是危險轉彎的管道。

分別注入了水和電流

它們把我親密無間地圍繞。

隨手扭動一隻開關

我的前後

撲動起恰到好處的

火和水。

 

日和月都在天上

這是一串顯不出痕跡的日子。

在醬色的農民身後

我低俯著拍一隻長圓西瓜

背上微黃

那時我以外弧形的落日。

 

不為了什麽

隻是活著。

像隨手打開一縷自來水。

米飯的香氣走在家裏

隻有我試到了

那香裏麵的險峻不定。

有哪一把刀

正劃開這世界的表層。

 

一呼一吸地活著

在我的紙裏

永遠包著我的火。

 

1995

 

 

一塊布的背叛

 

我沒有想到

把玻璃擦淨以後

全世界立刻滲透進來。

最後的遮擋跟著水走了

連樹葉也為今後的窺視

紋濃了眉線。

 

我完全沒有想到

隻是兩個小時和一塊布

勞動,忽然也能犯下大錯。

 

什麽東西都精通背叛。

這最古老的手藝

輕易地通過了一塊柔軟的髒布。

現在我被困在它的暴露之中。

 

別人最大的自由

是看的自由

在這個複雜又明媚的春天

立體主義者走下畫布。

每一個人都獲得了剖開障礙的神力

我的日子正被一層層看穿。

 

躲在家的最深處

卻袒露在四壁以外的人

我隻是裸露無遺的物體。

一張橫豎交錯的桃木椅子

我藏在木條之內

心思走動。

世上應該突然大降塵土

我寧願退回到

那桃木的種子之核。

 

隻有人才要隱秘

除了人現在我什麽都想冒充。

 

1994

 

 

台風

 

我看見南麵的海

呼叫著。

涉海而來的黑獅之群

豎起了生滿白牙的鬃毛。

 

我看見全天下

側過身雀躍著響應它。

所有的樹都吸緊了氣。

大地吃驚地彎曲

日月把光避向西北。

 

我看見不可阻擋。

水和天推舉出分秒接續的君主。

那麽氣派

在陡峭的雷電中上下行走。

 

山被削成泥。

再削成雨。

遍地翻開金色的水氈。

君主駕著盛大的獅隊。

城市飄搖起一隻死頭顱。

 

在世界的顫動中

我看見了隱藏已久的瘋人。

我的心裏翻卷起不安

我要立刻傾斜著出門。

 

海,抬起

連著天堂的腳上岸了。

在一瞬間

邁過了

這含羞草一樣的危城。

 

獅皮在大洋裏浮現。

鬼魂從水的內核裏走出來。

隻有在這風雨滿麵之時

我才能看清萬物。

活著,就是要等待台風

等待不可知的登門。

從今天以後

我要貼著白沙滑動的海岸飛。

等待台風再起

等待著會見不可能。

 

 

活著

 

清晨

 

 

那些整夜

蜷縮在舊草席上的人們

憑借什麽悟性

睜開了兩隻泥沼一樣的眼睛。

 

睡的味兒還縮在屋角。

靠那個部件的力氣

他們直立起來

準確無誤地

拿到了食物和水。

 

需要多麽大的智慧

他們在昨天的褲子裏

取出與他有關的一串鑰匙

需要什麽樣的連貫力

他們上路出門

每一個交叉路口

都不能使他們迷失。

 

我坐在理性的清晨。

我看見在我以外

是人的河水。

沒有一個人向我問路

雖然我從沒遇到

大過拇指甲的智慧。

 

金屬的質地顯然太軟。

是什麽念頭支撐了他們

頭也不回地

走進太陽那傷人的灰塵。

 

災害和幸運

都懸在那最細的線上。

太陽,像膽囊

升起來了。

 

1993

 

 

等巴士的人們

 

早晨的太陽

照到了巴士站。

有的人被塗上光彩。

 

他們突然和顏悅色。

那是多麽好的一群人嗬。

 

降臨在

等巴士的人群中。

毫不留情地

把他們一分為二。

我猜想

在好人背後黯然失色的就是壞人。

巴士很久很久不來。

燦爛的太陽不能久等。

好人和壞人

正一寸一寸地轉換。

光芒臨身的人正在糜爛變質。

剛剛委瑣無光的地方

明媚起來了。

 

你的光這樣遊移不定

你這可憐的

站在中天的盲人。

你看見的善也是惡

惡也是善。

 

 

躲閃不及的紅舞鞋的著名典故

 

三個姑娘

同時買了

一種漂亮的紅色鞋子

 

在一棵將枯之樹下麵,

三個同時停住,

翻開包去看:

一個念頭

使她們就地冷卻

 

她們立刻無力走路

四下尋找深陷之處。

她們向一石洞

投之以鞋,

久久,久久

沒有落地之聲。

 

三個惶惑無邊者

臨風而立。

不知道怎樣阻止

遠遠走來的結局。

就在此刻,

她們的手也紅了

腳也紅了,

聲音也紅。

 

全部手臂與腿

在水龍頭下翻飛,

一遇路人

就埋頭衝涮哭泣。

他們不能知道為了什麽,

躲也躲不及。

 

躲也躲不及。

 

 

我愛看香煙排列的形狀

 

坐在你我的朋友之中

我們神聊。

並且一盒一盒打開煙。

我愛看香煙排列的形狀

還總想

由我親手拆散它們

 

男人們遲疑的時候

我那麽輕盈

天空和大地

攙扶著搖蕩

在煙蒂裏垂下頭

隻有他們才能深垂到

紫紅色洶湧的地芯。

 

現在我站起來

太陽說它看見了光

用手溫暖

比甲殼蟲更小的甲殼蟲

娓娓走動

看見煙霧下麵許許多多孩子

 

我討厭脆弱

可是淚水有時候變成紅沙子

特別在我黯淡的日子

我要縱容和嬌慣男人

 

這世界能有我活著

該多麽幸運

伸出柔弱的手

我深愛

那沉重不支的痛苦

 

 

我看見大風雪

 

 

我離開城市的時候 

一件大事情在天空中發生。 

千萬個雪片擁擠著降落 

這世界 

再沒有辦法藏身了。 

 

大風雪用最短的時間 

走遍了天下的路。 

大地的神經在跳 

行人讓出有光的路脊 

靈魂的斷線飄飄揚揚。 

 

山頂高挑起粗壯的核桃林。 

雪壓滿了年紀輕輕的兒子們。 

現在,我要迎著寒冷說話。 

我要告訴你們 

是誰正在把最大的悲傷降下來。 

 

上和下在白膠裏翻動 

天鵝和花瓣,藥粉和繃帶 

誰和誰纏繞著。 

漫天的大風雪嗬 

天堂放棄了它的全部財產。 

一切都飄下來了 

神的家裏空空蕩蕩。 

 

細羊毛一卷卷擦過蒼老的身體。 

純白的眼神飛掠原野 

除了雪 

沒有什麽能用寂靜敲打大地 

鼓勵它拿出最後的勇氣。

 

 

我想,我就這樣站著 

站著就是資格。 

衣袖白了 

精靈在手臂上閃著不明的光。 

許多年裏 

我一直用正麵迎著風雪。 

 

什麽能在這種時候隱藏 

荒涼的草場鋪出通天的白毛氈。 

割草人放下長柄刀 

他的全身被深深含進灰暗的歲月。 

割草人漸漸丟失。 

雪越下越大。 

 

播種的季節也被掩埋。 

樹在白沫裏洗手 

山脈高聳著打開暗淡的溝紋。 

我驚奇地看見傷口 

雪越大,創麵越深。 

大地混沌著站起來 

取出它的另一顆同情心。 

藥一層層加重著病。 

 

寬容大度的接納者總要出現 

總要收下所有的果實。 

我從沒見過真正的甘甜 

沒見過滿身黃花的冬天。 

大風雪跟得我太緊了。 

它執意要把佇立不動的人 

帶高帶遠。

 

 

我不願意看見 

迎麵走過來的人都白發蒼蒼。 

閉緊了眼睛 

我在眼睛的內部 

仍舊看見了陡峭的白。 

我知道沒有人能走出它的容納。 

 

人們說雪降到大地上。 

我說,雪落進了最深處 

心裏閃動著酸牛奶的磷光。 

 

我站在寒冷的中心。 

人們說寒冷是火的父親。 

而我一直在追究寒冷的父親是誰? 

 

放羊人突然摔倒在家門口 

燈光飛揚,他站不起來了。 

皮袍護住他的羊群 

在幾十年的風脈中 

我從沒幻想過皮袍內側的溫度。 

在潔白的盡頭 

做一個低垂的牧羊人 

我要放牧這漫天大雪。 

 

大河泊頭白骨皚皚 

可惜嗬,人們隻對著大河之流感歎。 

誰是寒冷的父親 

我要追究到底。

 

 

雪越來越低 

天把四條邊同時垂放下來 

大地慢慢提升 

鑲滿銀飾的臉閃著好看的光。 

 

我望著一對著急的兄弟。 

 

願望從來不能實現 

天和地被悲傷分隔。 

落在地上的雪隻能重新飛翔 

雪線之間 

插進了人的世界。 

 

慈悲止步 

退縮比任何列車都快。 

天地不可能合攏 

心一直空白成零。 

悲傷一年年來這裏結冰 

帶著磨挲出疤痕的明鏡。 

山野集結起一條條驚慌的白龍。 

 

為什麽讓我看見這麽多。 

 

風雪交加,我們總是被碰到疼處。 

天和地怎麽可能 

穿越敏感的人們而交談。 

它怎麽敢惹寒冷的父親。 

我看見人間的燈火都在發抖 

連熱都冷了。

 

 

許多年代 

都騎著銀馬走了 

歲月的蹄子越遠越密。 

隻有我還在。 

 

是什麽從三麵追擊 

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成為北方 

我停在哪兒,哪兒就漫天風雪。 

 

這是悲傷盛開的季節 

人們都在棉花下麵睡覺 

雪把大地 

壓出了更蒼老的皺紋。 

我看見各種大事情 

有規則地出入 

寒冷的父親死去又活過來。 

 

隻有我一直迎著風雪 

臉色一年比一年涼。 

 

時間染白了我認識的山峰 

力量頓頓挫挫 

我該怎麽樣分配最後的日子 

 

把我的神話講完 

把聖潔的白 

提升到所有的雲彩之上。 

 

1999年5月

 

 

在冬天的下午遇到死神的使者

 

那個在銀夾克裏袖著手的信使。

 

我們隔著桌子對視

桌上滿滿的滾動紅著臉的臍橙。

光芒單獨跳過來照耀我

門外的旅人蕉像壓扁了的屍體

古典武士正受著熱的刑罰。

 

那個人的忠誠不能形容

看樣子就叫人信賴。

沉默在從沉默裏跑出來趕緊說話

好像該草簽一張有關未來的時間表。

 

可是,我現在還不能從我裏麵鑽出去。

 

跑也不行

掙紮也不行

縱身一跳也不行。

我能做的最驚天動地的事情

就是懶散地坐在這個用不上力氣的下午。

時間虧待了我

我也隻能冷落他了。

 

月亮起身,要去敲響它的小鑼

我打開了門,我和銀色的信使左右擁別

拿黃昏最後一線光送他。

 

 

那個人,他退到黑影裏去了

 

燈捏在手心裏。

他退到煤粉熏暗了的巷子最深處

還退到黑色的燈芯絨中

退進九層套盒最緊閉的那一隻

月亮藏住陰森的背麵。

他一退再退

雪地戴上賣炭翁的帽子

 

那個人完全被黑暗吃透了。

 

而他舉著的手電筒遲緩了那麽半步

光芒依舊在。

在水和水紋中間

在樹木正工作的綠色機芯裏

在人們暗自心虛的平麵

幽幽一過。

 

所有的,都亮了那麽一下

遊離了恍惚了幻象了

這種最短的分離,我一生隻遇見過三次。

 

 

你找的那人不在

 

他根本不在。

其它的都在,隻是你要的不在。

 

有東風進來

有小昆蟲進來

星光像剛剛磨碎了的麵粉。

西紅柿成熟了的橙黃色進來。

海馬從落地窗最低的縫隙間遊進來。

陌生人經過,不知名的煙草香味透進來。

 

我這兒從來沒這麽滿過。

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少

溫暖友善的東西們四處落座。

 

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四月是隔絕的屏風

所以,你隻有原路退回

你找的人他絕不會在。

 

 

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

 

那些人一步步走進了河底

膝蓋上閃耀著臭的光。

他們都在笑

像一些快樂的機械人浸到潤滑油裏。

 

那條河死了十年

他們要把一條幹枯的屍體弄活

讓人們去水的血管裏劃船。

 

突然有個做工的撲向河岸

他的腿在流血

紅色在太陽下麵蹦跳。

他的嘴巴裝上了哭嚎的喇叭。

 

那條河動也不動

它早都死了,不會有哀痛的表情。

這時候其它的人還在最低處

他們還在彎腰

慢悠悠地挖掘那條河。

 

臭味又活過來,悶悶地抱緊這座城市

血自己凝固,人停止了哭嚎。

受過傷的人抹了抹銅鼎的臉

他擺動兩隻胳膊

又在下河了。

 

我說,勞動著是痛苦的。

 

 

十枝水蓮(6首)

 

1 、不平靜的日子

 

猜不出它為什麽對水發笑。

 

站在液體裏睡覺的水蓮。

跑出夢境窺視人間的水蓮。

興奮把玻璃瓶漲得發紫的水蓮。

是誰的幸運

這十枝花沒被帶去醫學院

內科病房空空蕩蕩。

 

沒理由跟過來的水蓮

隻為我一個人

發出陳年繡線的暗香。

什麽該和什麽縫在一起?

 

三月的風們脫去厚皮袍

剛翻過太行山

從蒙古射過來的箭就連連落地。

河邊的冬麥又飄又遠。

 

不是個平靜的日子.

軍隊正從晚報上開拔

直升機為我裹起十枝鮮花。

水呀水都等在哪兒

士兵踩爛雪白的山穀。

水蓮花粉顫顫

孩子要隨著大人回家。

 

 

2、花想要的自由

 

誰是圍困者

十個少年在玻璃裏坐牢。

 

我看見植物的苦苦掙紮

從莖到花的努力

一出水就不再是它了

我的屋子裏將滿是奇異的飛禽。

 

太陽隻會坐在高高的梯子上。

我總能看見四分五裂

最柔軟的意誌也要離家出走。

可是,水不肯流

玻璃不甘心被草撞破

誰會想到解救瓶中生物。

它們都做了花了

還想要什麽樣子的自由?

 

是我放下它們

十張臉全麵對牆壁

我沒想到我也能製造困境。

頑強地對白粉牆說話的水蓮

光拉出的線都被感動

洞穿了多少想象中沒有的窗口。

 

我要做一回解放者

我要滿足它們

讓青桃乍開的臉全去眺望啊。

 

3、水銀之母

 

灑在花上的水

比水自己更光滑。

誰也得不到的珍寶散落在地。

亮晶晶的活物滾動。

意外中我發現了水銀之母。

 

光和它的陰影

支撐起不再穩定的屋頂。

我每一次起身

都要穿過水的許多層明暗。

被水銀奪了命的人們

從記憶緊閉室裏追出來。

 

我沒有能力解釋。

走遍河堤之東

沒見過歌手日夜唱頌著的美人

河水不忍向傷心處流

心裏卻變得這麽沉這麽滿。

 

今天無辜的隻有水蓮

翡翠落過頭頂又淋濕了地。

陰影露出了難看的臉。

 

壞事情從來不是單獨幹的。

惡從善的家裏來。

水從花的性命裏來。

毒藥從三餐的白米白鹽裏來。

 

是我出門買花

從此私藏了水銀透明的母親

每天每天做著有多種價值的事情。

 

 

4、誰像傻子一樣唱歌

 

今天熱鬧了

烏鴉學校放出了喜鵲的孩子。

就在這個日光微弱的下午

紫花把黃蕊吐出來。

 

誰升到流水之上

響聲重疊像雲彩的台階。

鳥們不知覺地張開毛刺刺的嘴。

 

不著急的隻有窗口的水蓮

有些人早習慣了沉默

張口而四下無聲。

 

以渺小去打動大。

有人在呼喊

風急於圈定一塊私家飛地

它忍不住胡言亂語。

一座城裏有數不盡的人在唱

唇膏油亮亮的地方。

 

天下太斑斕了

作坊裏堆滿不真實的花瓣。

 

我和我以外

植物一心把根盤緊

現在安靜比什麽都重要。

 

 

5、我喜歡不鮮豔

 

種花人走出他的田地

日日夜夜

他向載重汽車的後櫃廂獻花。

路途越遠得到的越多

汽車隻知道跑不知道光榮。

光榮已經沒了。

 

農民一年四季

天天美化他沒去過的城市

親近他沒見過的人。

 

插金戴銀描眼畫眉的街市

落花隨著流水

男人牽著女人。

沒有一間鮮花分配辦公室

英雄已經沒了。

 

這種時候憑一個我能做什麽?

我就是個不存在。

 

水啊水

那張光滑的臉

我去水上取十枝暗紫的水蓮

不存在的手裏拿著不鮮豔。

 

6、水蓮為什麽來到人間

 

許多完美的東西生在水裏。

人因為不滿意

才去欣賞銀龍魚和珊瑚。

 

我帶著水蓮回家

看它日夜開合像一個勤勞的人。

天光將滅

它就要閉上紫色的眼睛

這將是我最後見到的顏色。

我早說過

時間不會再多了。

 

現在它們默默守在窗口

它生得太好了

晚上終於找到了秉燭人

夜深得見了底

我們的缺點一點點顯現出來。

 

花不覺得生命太短

人卻活得太長了

耐心已經磨得又輕又碎又飄。

水動而花開

誰都知道我們總是犯錯誤。

 

怎麽樣沉得住氣

學習植物簡單地活著。

所以水蓮在早晨的微光裏開了

像導師又像書童

像不絕的水又像短促的花。

 

200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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