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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三木》17

(2009-08-07 23:41:54) 下一個
17。

舊金山的月色是有楞角的,那些楞角的邊緣是一把把鋒利的劍,它可以把夜色切割成片斷,每個片斷裏有不盡相同的細節。

我的房間裏,電視屏幕上的女記者,在如我這樣簡單的男人眼裏,正值風情萬種,她真是唇紅齒白,風韻的胸部在她一手持麥克風,一手饒有趣味的比劃間,上下左右地顫動,金色的頭發在舊金山從不凜冽的寒風裏飄蕩。她的身後是殘破的摩托車和龐然大物般的火車,這個漂亮的女人正頗有興致地描述這起足以讓她和她的觀眾興奮不已的車禍。

女記者性感而賦予挑逗性的紅唇一張一合著。尤其那唇齒間的紅色,我想起和三木同宿舍的年代,那時,我們常常滿懷興奮地把女生精心塗滿口紅的嘴唇說成“吃了死耗子” ,表麵上的鄙夷並不影響私下裏窺望和遐想。但眼前的這張紅唇正以比吃了耗子還鮮紅的質感,真切而反複地說著:“經過警方核實,肇事者是華裔,當場死亡,名叫三木,同時受傷的還有一名華裔女子,據息此女子懷有身孕,現深度昏迷,正在搶救中。火車上的乘客無任何傷亡,火車晚點數個小時,直接經濟損失達。。。”

這似乎是最符合戲劇性的劇情,尤其在這個時候,在小說接近高潮或尾聲的時候。

舊金山氣溫適中的冬夜,泛著搖曳的銀光,不知何時,電視屏幕已經變成雪花,在那一方27英寸的小孔中紛紛楊楊,那個漂亮的主持人估計早已進入美夢,從她嘴裏生動流出的車禍,以及車禍的主人們,距離她的夢境想必已經格外遙遠。

我發現自己精心打造的三木已經亦真亦幻,我已經開始模糊,三木到底是活在我的小說裏還是我的生活中。

我徹夜未眠。

早上第一件事情,打電話給那個有漂亮女主持人的電視台,一切如我所料,除了新聞上看到的,沒有更多的內容被告知。

“您可以繼續跟蹤我們的後續報道。” 這是他們反複講給我聽的一句話。
“那個男的是我的朋友,我得了解一下情況。”
“。。。。。。”
“至少我得知道他是死是活啊。”
“。。。。。。”
“還有,還有那個女的,聽說是個孕婦?叫什麽名字?現在人在哪家醫院?”
“我說先生,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們,跑個新聞不容易,我說,您晚上看我們的跟蹤報道。。。”

“草,我要是能等到晚上,我還他媽的跟你這廢話?”
“你這人,怎麽這麽。。。”

摔斷電話,我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仰躺在床上,一個蜘蛛在屋頂的角落裏,掛在自己編好的網子上,悠閑的來回晃著。看著蜘蛛,我大腦一片空白。

“你缺心眼兒啊,作家,你不會直接問警察局?” 房客乙說。
“是啊,對啊。” 我立即鯉魚打挺,決定親自去警察局詢問一下。我正準備衝出門的時候,兩個警察正站在門口,“請問你是作家?”
“是,我是。”
“三木,你認識嗎?”
“認識,是我的朋友。他,怎麽了?還,活著?”
“嗯,但深度昏迷,凶多吉少,他清醒的時候,把你的地址和姓名給的我們。”
“我要見三木。”
“好吧。”

急救室裏,藍色布單下的三木,各種管子插遍全身,除了眼睛,已經無法辨別。因為三木的眼睛此刻是睜著的,不僅如此,眼光柔和而充滿希翼,這種眼神和在那條船上的那天三木的眼神很像,不同的是,現在三木的眼睛有些許的紅色,就像那個傍晚酒色的大海已經流進三木的眼底。

我立即走到他的床前。
“三木,是我。”
三木並無任何反應,眼睛裏柔和的紅色仍然如初。
“三木,堅持一下,會沒事兒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試圖去拉他的手,但被護士阻止。
“三木,想想簡,想想詠,他們都在等你。”
。。。。。。
“至少,想想你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再堅持一下吧!”
。。。。。。
三木沒有任何反應,看著他的樣子,幾乎讓人絕望。我深呼吸了一下,說:
“三木,我知道提起這個你可能有點不開心,但你就沒想過嗎?葉子可能還在等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等你,所以你得堅持,堅持下去,就可以等待和葉子見麵的那一天了。”

一顆血色的淚珠從三木的眼睛滑下來,滴到白色的枕頭上,像一朵白雪裏盛開的梅花。三木的眼睛隻眨了一下,就閉上了,再也沒有睜開,連同眼光裏酒色的大海,永遠和這個世界絕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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