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16
(2009-08-06 23:18:34)
下一個
16。
有些簡單是怨婦式的,在寂寞中戚戚哀哀,像是暗潮湧動,而這股湧動是沉潛狀的,如靜水深流,壓抑是不可能的,凸顯也不是輕而易舉。
就像現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經完美至極,餐館裏煎炒烹炸出來的日子味道好極了,它使我的腸胃豐富而滿足,就連腦細胞也經常乾坤大挪移一番,溜到腸胃裏去享受一下這種富足以後的感受。可腦細胞不像腸胃那麽容易簡單,它們常常自己出謀劃策,不但不可以盡情享受這些簡單所帶來的富足感,而且還常常指使我的眼睛去眺望窗外,並時刻地提醒我,窗外的每一個細節裏,所包含的內容雖然安靜,但足以令人興奮。
餐館鄰街,窗外是一個平交道口,也就是公路和鐵路的相交處,平時往來稀疏的火車總能給這裏的人帶來或多或少的興奮。路口有兩根橫杠,有火車來的時候,那兩根畫著斑馬紋的杠子就會落下,兩邊往來的車輛在兩側或焦急或悠閑地等著一眼望不到頭的火車經過。
火車很少,每個星期一兩次,但每次經過,每次鐵軌的轟鳴撞擊耳膜的感覺是蔓妙而奇特的,尤其在我如此的簡單裏。彰顯出特別的動感。
火車拖著一個個巨大的魔盒,從一個遙遠駛來,再駛入另一個遙遠,把一個個與自己無關或有關的故事演繹得彎彎曲曲,狹長有秩。我常在這樣的細節裏留連,想象著那些潘得拉式的神秘誘惑,這種感覺很好,興奮而有活力。
耳穀的深處,轟隆轟隆的響聲由遠至近,不用做任何特意的安排,興奮將以一條下拋物線的形狀由低至高,再由高至低地和遠近錯落的轟隆聲一起,形成一次完美的共鳴。
正值中午,來用餐的人們蜂擁而至。我集中在那些外賣的電話上,像一隻章魚的觸角緊緊地吸附在那些不大不小的數字上。而心裏巨大的轟鳴聲正在上升,就在這個令人激動的聲音接近頂點的時候,一聲巨大而怪異的聲響伴隨金屬質感的摩擦聲使所有的興奮嘎然而止。每個人都停止了手裏的動作,同時向窗外望去。
在窗戶的框架裏,一輛扭曲的摩托車躺在雜草裏,人頭篡動的縫隙裏火車喘著粗氣慢慢滑行,車禍,這是無疑的。
一輛輛尖叫的救護車消防車警車劃破了人們如死水般的安靜。
“有人被火車撞了。” 人們的表情變得興奮異常,餐館裏本來堂食的客人都改成了外賣,並匆匆離開,有不多的幾個人匆匆跑進出事現場,但更多的人選擇離開,這就是這個小城的人們,他們寧願選擇遠離興奮。
沒多一會兒,餐館裏空空如也,除了我們這些勞動人民,還有老板,都以翹首以待的姿勢,向窗外望去。
窗外的景色並不引人,除了那輛停止喘息的火車,遠處匆忙移動的人影和車輛,並不能把我們想要知道的事情盡收眼底。老板除了督促我們各自堅守崗位,無計可施,因為根本就沒有客人。他也隻好向窗外望著,不知道是等那些食客,還是好奇這場車禍。
一直到晚餐的時間已過,那輛喘著粗氣的火車才慢慢離開,離開的時候是遺憾而悲愴的,以一聲尖利的鳴叫,把自己駛入遙遠。
老板最期盼的事情沒有發生,除了三三兩兩的人,沒有更多的食客,因為平交道口被封鎖,來往的車輛必須繞行。
“是摩托車和火車撞上了。” 終於有個要外賣的人走進餐館。
“人呢,男的女的?死了?”
“你想啊,跟火車撞,能不死?男的。”
“哎喲,好可憐。那還不得撞成肉餅。”
“可不,好像不是撞上火車,是和火車搶道。你說,這不瘋了嗎?和火車搶。”
“結果呢,就撞上了?”
“沒,沒真正撞上,隻是讓火車帶了一下,就夠嗆了。”
“死了嗎?”
“應該死了吧,看來夠嚴重的,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封閉的路口剛才才開放,這不我才進來。”
“真可憐,幹嘛著急成這樣,要和火車搶?要是有老婆孩子的,可叫他們怎麽過啊。”
“還有個女的,孕婦,一起的。”
“什麽?還有孕婦?和這騎摩托的一起?啊呀。。。兩屍三命?”
“是啊,這男的和一個女的,不過女的沒死,送醫院了。我聽那記者說的。”
“可憐啊,這倆人是哪兒的人?是美國人?”
“哦,聽說是亞裔,像是華裔。”
“那摩托車是什麽牌子?那男的叫什麽名字?女的長什麽樣兒的?” 我一把抓住這個要外賣的人的胳膊,一股舊金山夜晚的涼氣從餐館半掩的大門進來,直襲我的膠底。
“沒給您問。人家沒跟您匯報?” 我的表情肯定異樣,因為這個人使勁甩開了我的手,傳過身,嘴裏毫不客氣地說:“神經病。”
“我得請個假,老板,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覺得舊金山的夜晚此刻陰冷而絕情。
“好啊,好啊,回去吧回去吧。” 老板格外的爽快,這是我預料之中的,因為餐館整個下午和晚上除了我們這些打工的,沒有幾個食客,老板今天的生意經營已經完全違背了剩餘價值論。
上了二手豐田,我向家裏衝去。我要打開電腦看看網上新聞,我要打開電視看看電視新聞,我要看看這些新聞裏有沒有這場車禍的消息,我想知道,這一男一女是誰,還有那個女人肚子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