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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三木》12

(2009-06-18 16:58:35) 下一個
12。

電話鈴響了,其實我很討厭我在寫作的時候,接收任何人電話,這樣本來就是瞎編的思路一定會混亂,但我還是拿起電話筒。“哎,是我。聽見了沒有?” 我前妻自從離婚以後,和我說話再也沒有稱呼過我的名字,對我的一切稱呼就用一個“哎”字代替了,而且態度也是頤指氣使地,好像她從我這個門溜出後,由丫環一夜之間升級成了福晉。哼,可惜呀,貝勒爺在哪兒呢?我不無惡毒地想。

“幹嘛?錢我已經寄出去了。” 我冷冰冰地說。
“嗬,打電話就不許有別的事兒啊?” 前妻似乎談性很濃。
“趕快說。我還有事。” 三木的故事正編的起勁兒,我哪有閑情逸致跟這個割了幹係的女人瞎聊。
“我在路上了,這就到你那兒,小寶說他的小木馬在你那,我得取走。”
“嗯。取吧!” 我懶得對她的任何要求付諸於任何情緒了。我已經習慣了她隨時地欲取欲求,反正我除了這些字,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拿吧拿吧,隨便拿,我甚至覺得這種被隨意剝奪是一種酣暢的快感。

前麵的思路已經被這個女人完全打亂,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坐在椅子裏發呆。這個時候對於一個職業作家,即使發呆也應該在一支香煙的煙霧裏,或一杯葡萄酒的紅暈中。不必是古巴的雪茄,不必是法式的幹紅,哪怕是很劣質的品牌,也可以凸顯作家的風采了。可我什麽都沒有,除了手中的這杯冷水。

幾口冷水下肚,我覺得自己幾乎成了個冰水混合物了,開始覺得透心地涼。

加州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裏強行地擠進我的房間,並肆無忌憚地在大門上排成一張條格紙。老舊的木頭上坑坑點點的斑駁似乎很有規律地印在那些格子裏。很像一頁稿子,上麵是什麽內容呢?男人的、女人的?我這麽想著的時候,木門隨著一陣晃動,傳來“啪啪”被拍打的聲音。粗俗而急促,取東西的來了。

果然,打開門,我的前妻一手著門框,另一隻手幾乎拍在了我的臉上。

我把身子扭過去,示意她進去隨便拿任何她想要的東西。我除了我自己和我的文字,已經一無所有,而這兩件我的至寶,她是無論怎樣也是拿不去的,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得意。

“喲,作家,工作環境很不良啊!又在揣著孤獨而痛苦的心創作啦,又有什麽大作要上市了?今年諾貝爾獎該提名了吧?” 女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我的臥室。由百葉窗進來的那張條格紙,在她身上一起一浮的,頗有動感,也很滑稽,我居然笑了。

“怎麽?挺高興?” 女人把兩顆原本挺漂亮的眼睛,翻成兩顆眼白甩在我的笑臉上。

“是啊,我自己是挺高興,非常高興。” 我覺得自己說這句話很無聊,但不知為何,看到她臉上就要凝聚出的憤怒,我覺得很暢快。

“哼。”女人鼻子裏出了一口氣。腰身一扭,側臉衝著門外不無得意的高喊:“阿泰,阿泰,你來幫人家一下嘛!”

半秒鍾的停頓後,我迅速地把自己挪動到門口。

一輛紅色保時捷的跑車停在公寓門外。裏麵正鑽出一個矮胖腦袋渾園的男人。男人向我的門口走來,有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風一樣地撲在我臉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阿泰。” 男人老遠就伸出了右手。
“阿泰?你是阿泰?” 我把已經僵住的右手遞過去。“阿泰,你是哪個阿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咪咪沒跟你提起啊,我是。。。”
“喂,誰是咪咪啊?你是誰啊?”
“我是咪咪啊,怎麽?不好聽嗎?” 前妻從我的背後一下子竄了出來。吊在這個自稱阿泰的男人的胳膊上。“來,介紹一下,這是阿泰,我的未婚夫。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女人臉上蕩漾著我很陌生的表情。驕傲但淺薄。
“可是,可是。。。” 我的腦子有些混亂,理不出哪個句子應該先出口。
“可是什麽呀,有什麽可是啊,吃醋啦?” 這個咪咪居然如此陌生,好像我們從未相識的感覺。人真的會有這麽大的變化嗎?我心裏不禁顫栗了一下。
“咪咪,你不是要找東西嗎?” 說著,阿泰把他的咪咪輕推進我的房間。

“女人就是這樣,哄哄就好了。” 阿泰說著點起一支煙。“我就不進去給先生添麻煩了。這裏隨便聊聊吧” 阿泰說話的時候半哈著腰,挺恭敬的樣子。

我覺得自己由冰水混合物急劇地速化成了一個冰塊。要不是這個叫阿泰的男人嘴裏吐出的煙圈裏麵的一點熱氣,我甚至懷疑這個世界是否能從僵硬裏疏緩過來。

“作家先生您好,早就應該過來拜訪。” 阿泰甩手把一小節煙灰抖在地上,並用一隻鞋子前後左右的碾著,好像腳下的不是煙灰,而是一個可以牽動他鞋子不斷轉動的機器。“就是太忙,太忙,不好意思哈。嗬嗬。。。” 阿泰用眼角瞟了我一眼,而後把眼光放回他腳下轉動的滑輪上。

“你到底是哪個阿泰。” 我從零度終於上升到開始溶化,並把自己的神色調整得像個公安戰士。“簡,那個開花店的女人和你是什麽關係?”
“她不是有三木麽?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況且她已經拿到了綠卡。” 眼前這個園頭園腦的男人居然把目光在我沒提防的時候一下子射到我的臉上。“這是我們的私事。”

我忽然有點喪失底氣,是啊,我就是個編故事的,憑什麽要打探人家的隱私?我甚至有些羞愧。

“其實這也沒什麽?” 阿泰又甩掉一截煙灰,他的鞋子依然踏上煙灰,但這次沒有持續地轉動,而是堅決的一碾,便定在那裏。“我覺得我已經仁至義盡,我從沒有向她收過費,她一個美國綠卡就到手了,我現在還沒和她離婚,是我可憐她,等她轉成公民後再說,你可要知道,我得等三年呢。” 阿泰說著,伸出左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使勁地在我眼前頓了三頓,似乎他是個黃花大閨女一子和誰簽了賣身契一樣,滿臉的惆悵。

“可。。。那誰。。。她怎麽辦?” 我真不知道在這個男人麵前怎麽稱呼我的前妻。我要不是考慮到那個女人有嫁給阿泰的可能,而我的兒子可能會和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我想我對他們的任何事情不會有絲毫的興趣。

“你是說咪咪?” 阿泰從惆悵裏擺脫出來。“其實,作家,你虧了,這個女人很有味兒,尤其床上。我睡過的女人可不少,能像她這樣的。。。”

我忽然覺得惡心,必須打斷他。“我不是說她,我說我的兒子。”

“哦哦。。。他?隨意,隨意啊。他現在不是過得挺好!” 看得出, 阿泰並沒有和他的咪咪結婚的具體打算,但我還是得問個究竟。我畢竟是那個男孩的父親,我有這個責任。

“你和簡還有婚姻關係,你總不能重婚吧?你打算怎麽和簡交代?你的咪咪知道簡的事情嗎?” 問出這幾個問號,我開始得意。

“誰說我要和咪咪結婚了?笑話,簡,我為什麽要給她個交代?天大的笑話。” 阿泰抬起右手,把大半截煙頭輕輕一甩,丟在了腳下,右腳一碾,那半截星星之火便化成了一股輕煙。

“可。。。簡還在等著你回家,她以為你在東南亞做生意。她。。。”
“哈。。。等我的人多了,麗麗也等我,艾米也等我,哦。。。你的咪咪也等呢,作家,我要是因為這些女人等我,就得回她們的家,我不得累死。”
“那你至少給她們自由,像簡,要不是因為你,至少可以嫁給三木。”
“哈,自由,是她不給我自由,作家,你們文化人就是墨水喝得太多了。簡,那個小妮子,她等的是美國公民的身分,不是我。” 阿泰臉上的園肉迅速地跳了兩跳。“不就是跟她睡了幾次麽,就算我破了她的處女,我就成她的了?開玩笑。再說了,她不是也和三木睡了麽,我沒找他們收費就不錯了,我說過,我隻是看她可憐,又看在我表妹的份上,沒和她離婚,已經不錯了。”

“當然,咪咪不知道這些。” 阿泰向我的房間裏望了望。“女人麽,不就是件衣服。衣服總不能一輩子就穿一件不下身。作家,你看我還不是穿你脫下的,估計我出的價格還比你高呢,這不也就是弄了個二手貨?” 阿泰說著向我房間的方向努努嘴。

說真的,我真想用重拳給眼前這個男人一個直擊,把他園柿子一樣的腦袋擊打成柿餅。我狠狠地握了握右拳,這個時候我多麽想這隻右手是拳王泰森的。當然,我是個文化人,我是不屑與這樣低俗的人一般見識的。

“好了好了,你屋子裏太亂,找不到啊。” 前妻從我的房間裏出來,誇張地大聲拉長著每一個字。“這樣吧,我回頭再來吧。反正阿泰認識路了。阿泰,下次你給人家來拿嘛,害得人家在那堆破書裏找東西,好累哦。”

我想張嘴說些什麽,對著這個女人,這個曾和自己有過交集並在這個交集裏遊離了數年的女人,這個我兒子的母親,這個曾經在我的床上在新婚之夜也曾嬌羞過的女人。可我張開的嘴巴似乎不得章法,一大堆搶著要出來的字詞語句一古腦的擁擠在嘴邊,以至於嚴重堵塞交通,結果還沒等我梳理好混亂狀況的時候,女人和那個叫阿泰的男人,已經在我的麵前形成了一副背影。

女人的腰肢是修長的,染得過黃的頭發混亂肆意地伏在她本頎長的脖子上,超短裙下過細的長腿像兩支風中飄搖的枯枝。阿泰留給我一個誇張的哈腰後,被女人掛著,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背膀,配上兩條雖不太明顯的羅圈腿,加上矮女人半個頭的樣子,恰巧和女人成了一對反義詞。

這對反義詞鑽進了保時捷,除了我的混亂,並沒有帶走什麽,什麽我兒子的小木馬,什麽要找的東西,什麽都沒帶走。來我這的目的,女人無非是想向我炫耀她攀上了這個保時捷,代替了我的二手豐田,僅此而已。可也犯不著這麽作賤自己啊,犯得著非要與這麽一堆牛糞為伍嗎?

我走進屋子,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是怎麽了?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看著滿眼被翻得亂紙堆一樣的臥室,我的腦子開始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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