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木》3,4

(2009-06-11 11:22:56) 下一個
3。

船開了,我才知道,這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後果。

那時候正是7月中旬,北方正是漉熱漉熱的季節。一到這個季節,就連鳥兒飛,都慢半拍。一般大街上都是這番景象:男的都光著膀子,躺在書陰兒下的躺椅上,抓著眉頭,汗珠子從腦殼後背胳膊大腿的凡是能通氣的毛孔裏往出滲。要是有點活兒幹的,這一運動啊,那汗珠子就立馬連成串,小雨柱兒似的順著從上到下的流下來了。女人呢,就分兩類了,但法兒都是一個,盡量少穿。像葉子這種年齡段兒的,就穿比如那什麽紗的,裏麵的胸罩似陰似現的,所以一到夏天,流氓犯罪活動就比較頻繁。我估計和這什麽紗這個布料的發明者的初衷有關,這發明者肯定是男的,毫無疑問了。老的小的當然就不提了,那時候我對20歲以上,18歲以下的注意的也不多。看官您自己想像吧,反正是怎麽少怎麽穿,當然不至於裸著就跟當街逛。

喲,這離題有點遠了。都是這熱給鬧的。除了天兒熱,這心裏更熱。

下得船艙,身上一下子跟蒙上了一層塑料布然後放到蒸籠上蒸似的。船一開,馬達聲就跟有一萬個人在耳朵裏撕心裂肺的吼差不多。

下麵的鋪位沒有房間,是一大艙的行軍床。我覺得挺好,這樣大家就沒有被阻隔的距離感了。這可能是我這趟旅遊最滿意的狀況。我忙拉了一個折疊床放到入口比較通風的地方,跟葉子說:你用這個吧,這裏還涼快點兒。當然我的床距離通風口不會太遠,三木在我後麵也不遠的地方。

沒多一會兒,船艙就劇烈的搖擺起來,其實外麵沒什麽風浪,但道理就是這樣的,在船上越低的地方搖擺的越厲害,所以艙級別越高檔的距離天就越近,相反艙級別越低的距離水就越近。這五等艙,就是比海平麵還低的地方。

我能想象,這艘船現在肯定像個大鍾擺一樣在海上搖啊搖,我們就在這鍾擺的最底部,上麵要一個扇長,我們這裏得搖十個扇長可能都不止。

我頭開始發昏,整個胸部開始翻江倒海。看來我是暈船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麽是暈船的滋味。

葉子臉色蒼白,估計也頂不住了,她痛苦的閉著眼睛。

“睜開眼睛,抬頭看天上,就會感覺好些。” 三木說。他生長在膠東半島,估計這點兒風浪搖擺搖擺的船對他不算什麽。

我照著三木的話去做,無效。葉子也抬著頭,看來同樣無效。

“還是到甲板上去過過風吧。” 三木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葉子。我們倆就跟著三木左右搖晃著上了甲板。

這時,傍晚的紫紅色的西陽,斜斜地幾乎就要掉到海裏了。大船早已經使出港口進入渤海灣了,大片大片亮麗的紫色撒在每一朵海浪裏,海風似乎也是明亮爽朗的,胸腔裏的所有熱氣,一下子就隨著海鷗的鳴叫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葉子的臉色由蒼白轉為紅潤,我開始注意到葉子的皮膚,光潔細膩,粉紅色,真的可愛得像個桃子,“麵如桃花”“膚如凝脂”。。。出乎預料地,我居然記起了許多書裏的成語。我別是喜歡上這個丫頭了?我想著,心裏快跳了幾下,把眼睛挪到海麵上。天,這個時候有些黯藍,半個像熟透了的柿子的太陽,羞搭搭地躲進遠出的地平線,整個海麵也羞澀得遍是紅潤。我想起了荷馬的《伊裏亞特》“酒色的大海”。忽然覺得空氣裏酒香迷散,有些曖昧的眩暈。
“餓了麽?你們吃什麽?等會兒我幫你們拿到甲板上來吃好了。” 三木對我倆說著,作出轉身要走的準備,那個年月孩子們旅遊,還沒有奢侈到打算去餐廳定餐。

“哦,請幫我帶點水就好了,我不想吃東西。” 葉子說,眼裏很多的感激。

“我也喝點水好了,我去拿吧,三木,你休息一下吧” 其實就我和三木的關係,我不必要這麽客氣。可我就是不自覺地紳士起來,現在想起來,是葉子讓我改變的。其實何止改變了這些呢!

我因為下到船艙下麵低頭找水的時候,又開始胸中難過,實在堅持不住便跑到衛生間大吐了一陣,搞得隨團的衛生員以為要出什麽大事了,非給我吃藥打針量血壓。我心裏惦記著水,惦記著葉子要的水,可沒有辦法,衛生員足足折騰了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裏葉子都在做什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三木和葉子在一起,在甲板上,在曖昧的酒色的海麵上航行。

等我拿上水的時候,太陽完全落在水裏了,隻留下了一些餘輝。天色暗了下來。大船上的燈光亮了起來。

甲板上的圍攔上稀稀拉拉的靠著三三兩兩的男男女女,葉子深綠色的長裙被海風吹得俏皮的一上一下地擺著。她背對著我,雙臂搭在圍欄上,三木側靠著圍欄,側頭看著葉子。顯然,他們談得很投機,樣子像足了一對情侶。我的心裏突然生出一些異樣,我開始恨那個給我打針吃藥的衛生員。

十八年過去了,我仍然記得葉子被海風吹起來的裙擺,就像給我多汁青春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撩撥。生命裏的玄機實在無法琢磨,比如這一個小時吧,假如,假如在這酒色裏,假如暈船不是我是三木,假如這個衛生員沒有這麽熱情,假如。。。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假如這一個小時從來沒有三木的參與,假如這一個小時單單屬於我和葉子,那會怎樣呢?

當我走進葉子和三木的時候,他們似乎正在談論紅樓夢。那個時候正好是電視劇《紅樓夢》上映的時候,全社會的人史無前例的熱衷於成為紅學家。

“謔,都是紅學家嘛。” 我說著,把手裏的水遞出去。他倆同時回頭。

“哎,跟你說,葉子可夠厲害,對紅樓夢的很多細節有很多不同於好些著名紅學家的見解呢。” 三木顯得談興很濃。“葉子是數學專業的,她居然是學數學的。” 三木把臉轉向葉子:“我很奇怪,你用什麽時間搞的這些研究啊。不是你們係學業特緊張麽?” 葉子笑笑,“我喜歡唄。”

我也接著他們的話題談起來,從周汝昌馮其庸一直談到俞平伯胡適。我本來對這些紅學家的研究對現實的意義一直是抱持懷疑態度的,所以向來興趣不濃,但從這一刻起,我不得不驚訝葉子對紅樓夢詳實的了解,她談起作者1760年的改筆,大觀園的地點,她可隨口背誦大段紅樓夢很生僻的詩詞曲賦。

看得出,我和三木都有些啞口了,我們倆都是學文科的,雖然是學西語英國文學的,但在葉子這個小我們兩屆的學數學的丫頭麵前,的確感到有些慚愧。不知道三木怎麽想的,這時候的19歲的葉子在我的眼裏幾乎成了神話,我確切的體察到我心中從未有過的青春湧動。

4。
夜色暗了下來,空氣中海水鹹膩的潮濕打著我,三木,還有葉子。

這期間,我、三木和葉子都試圖下到船艙下麵的行軍床上休息一下,“有些疲倦了。” 葉子不止一次說,可夜幕下的海麵,似乎風浪高了起來,原來在甲板上是感覺不到船體的搖晃的,可現在每一步行走都要盡量的隨著船體的晃動以便腳下更加平穩。這樣的五等倉裏不僅僅是夏夜的悶熱,更多的人開始嘔吐。

我和葉子又返回甲板,三木不斷地上來下去給我們去衣服毛巾水和吃的,的確,他這個時候給人的感覺是值得信賴和依靠的。“已經十一點多了,你上來下去的一定很累了,明天到了大連還得玩了。你下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坐一下。” 葉子對三木說。沒等三木開口,我說:“我也沒法兒下去了,一下去就要吐,我和葉子在上麵坐會兒。” 三木猶豫了一下,被我推著下去睡覺了。

甲板上的風涼涼的,帶著些海水的潮濕,大船上的一些大燈熄了,隻有一些必要照明的燈亮著,天上這時隻有半個月亮彎彎的掛著,並把一些月色碎碎的撒在海裏。

我開始和葉子一起渡過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夜。

我們開始坐在甲板上,閑聊一些話題,幾乎都是葉子在講話,我靜靜地聽著,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女人的聲音如此美妙。和著輪船撞擊海水的聲音,這個夜是這樣的詩情畫意,這樣地朦朧曖昧。

葉子站起來,走向甲板圍欄的最盡頭。這樣我和她便迎著船行駛的方向站在了船頭。是的,那個時候沒有上映《鐵達尼號》,這個位置就是傑克和柔絲站的地方,這個地方是朝著酒色大海深處行駛的方向,這個地方是愛情發芽的地方,多年以後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個電影的鏡頭的時候,同樣的夜色,同樣潮濕的情懷,葉子便朝我的心口慢慢走來。多年以後當我成為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我才清楚,在那個夜色裏的海風裏,這個女孩葉子從此再也沒有走出我的心。

葉子的長發和裙擺被海風肆虐的吹起來,這時候我的所有關愛,所有男人的情懷都被撩撥了起來,我站在葉子的身邊,我像所有開始戀愛的男孩一樣,把我的外套脫下來搭到她的肩上,她有些差異的側過頭揚起臉看著我,我想我的眼裏那個時候流出的一定是火,是年輕而旺盛的火。因為在葉子貓一樣的眼裏,我讀出了她的呀異和矜持。

在葉子就要躲開我的目光的時候,我把兩隻手放到她的肩上,她遲疑了一下,眼睛遊離地想躲開我的熾熱。這時候有一縷頭發被海風黏黏的貼在葉子的臉上,葉子的身體躲在我的夾克外套裏,她想抬起手去撫弄那一縷頭發,但我的手擋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識的抬起眼睛注視著我。

她的眼睛仍然透明的亮著淺褐色的光,她的頭發向一側飄浮著,這時候除了海水打擊船體的嘩嘩聲音,全世界都進入了啞然寂靜曖昧的夜色。葉子的眼睛亮極了,我把她臉上的那一縷頭發輕輕的移開,這個時候葉子的臉在銀色的霧色裏美極了,我開始低下頭,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吻她。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我把低下去的頭又抬了回來。直到今天,十幾年了,我一直都在後悔,我可能失去了一次多麽重要的得到葉子的機會。假設,假設我當時吻了葉子,葉子後來會不會嫁給我呢?或者最多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後來我一直心存僥幸,我覺得我還會有機會表白,可當我後來鼓足勇氣真正去和葉子表白的時候,我才知道遲了,在我和葉子之間已經有了三木。

三木牢牢的夾在我和葉子的縫隙裏。在那個我和葉子之間的距離是一條縫隙的20歲。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