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了長恨歌,更能理解作者賦予這個題目的意義。與白居易的同題的長詩一樣,恨不是憤怒,而是無可奈何的悲哀。王安憶傳達的悲哀,不隻是對一個美麗女人的死和慘淡生活的悲哀,她的悲哀是對一個時代的,一個屬於一個城市的時代的滅亡。
這個時代是短暫的,是上海從一個魚村長成一個國際都市的巔峰。這巔峰在書中是在抗戰勝利後到解放的一段。正是在這段時間,書中的女主人公長成一個美麗的成熟的少女。十八,九歲,想想都讓人羨慕的年紀。她在這個城市達到巔峰時,也得到了一生中最輝煌的一刻,在選美中得到第三名。成了這個城市的“淑媛”。雖然是第三名,但王琦瑤更能代表那時代的上海。
她的美麗是含蓄的,是淡雅的。而她的內心,也與她的外表完全一致。她不張揚,有心勁兒。那份優雅的魅力,是超越了時代的,在不同的時期,都得到崇拜和欣賞。
她的道德卻非傳統的,她毫不猶豫地接受國民黨大員李先生的保養,在愛麗思公寓心安理得地做了“二奶”。她告訴來訪的女友蔣麗莉說正房是表,二房是實。正房得的是麵子,而二房卻是實惠。而且直到李先生空難死去,她的生活潦倒,仍記得與李先生是有恩有義。是她生活的巔峰。而李先生留下的金條,是她生活中的依靠,也是她死的導索。
她的這種道德觀,在一直愛慕她的程先生心裏,都是不能被理解的。但作為第一個發現她的非凡美貌的程先生,依然原諒了她,愛護著她。甚至為她終身未娶。
程先生,可說是代表了頂峰時上海的男性,當然,這種代表,是對王琦瑤這樣的女人而言。他是那年代的小開。他溫文耳雅,有知識,有愛好。懂得美,也知道珍惜美。可他是無力的,無力與李先生爭奪心中女人的愛。也無力把王琦瑤從困境中解脫出來。他隻是盡了自己的一份力讓王琦瑤的生活好一點。即使這樣,也不能長久。他自己也很脆弱,在文革一開始,就不堪重辱,跳樓自盡了。
從四十年代的程先生到五十年代的毛毛娘舅,我們已經看到了男人在退化。雖然還是善解人意。但已不能承擔責任。到了八十年代的老克朗,男人就更自私了。老克郎在奪得王琦瑤時,讓我們想起了國民黨大員李先生的作派。隻是他並沒有李先生的實力。但他在獲取之後,也不珍惜王琦瑤。當偶爾看到了王琦瑤的衰老後,那份崇拜就淡漠了。即使王琦瑤苦苦哀求,也不能留住他。 而且把王家的鑰匙給了長腳。引致王被殺。
在男人退化的同時,新時代的女人也在退化。八十年代的張永紅,是王琦瑤的傳人。她繼承了王琦瑤的時尚和聰穎。可她的美已經有些病態的樣子。行事也完全沒有了王琦瑤的含蓄和優雅。更多的任性和淺薄。在不停換男友中,得到的是短期的自我的滿足。她少得是文化的素養。並非是她學曆不高,而是少了熏陶和教養。她選擇的男友,長腳,別人都能看出他有假,可張永紅則毫不懷疑。沉浸在他帶來的物質上的滿足。
長腳去王琦瑤家盜竊,殺死了王琦瑤。 他又是靠說謊和欺騙贏得朋友和愛的人。可是他真不是讓人恨的人,他是讓人憐的。王琦瑤實際上是假他的手殺了自己。她在臨死罵的癟三,既是在罵長腳,也是在罵老克郎。小開已不是小開,而是地道的癟三了。
王安憶似乎在說王琦瑤代表的優雅的滅亡,是因為在這個城市,和在那時代。浮躁是因為多年的壓抑和文革製造的斷層。這份優雅是源於鄉紳的文化。在都市化後形成的。八十年代上海和中國的迅速的變化,使這文化難以生存。可觀察全世界全球化和都市化的進程,這優雅的美越來越是稀少。也許成為現代文明不能承擔的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