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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最後都會相遇 (ZT)

(2008-11-04 08:56:52) 下一個
每個人最後都會相遇(小小說)




我已經很久沒有走在三裏屯北街了,在我婚前的一段狼狽不堪的日子裏,我是這條街的常客。那個時候,我一頭披肩的長發,用艾倫的話說——一種容易讓人產生衝動的純情。是的,我曾經非常純情,純情一度是我的招牌。



那天下午,王巧清給我打電話,約我到酒吧一條街去喝下午茶,我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現在巧清和她的新任男友換了個地方繼續喝酒,我沿著那條臭名昭著的街道去找我的老公。之所以把這條街道稱為臭名昭著是因為這條街被一些三流小報的好事之徒當作新生活的代表,好像在這條街上出沒就怎麽樣了不起似的。巧清恰巧是那種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所講究的人,因此她當然懂得在哪條街喝茶在哪條街喝酒,她曾經跟我特別煞有介事地討論過這個問題。在該喝茶的地方喝酒以及在該喝酒的地方喝茶都是農民。至於巧清自己,她是絕對不會隨便喝一杯酒——在沒有搞清楚這杯酒的產地之前,同樣,她喝水也是要講牌子的,她說她喜歡法國依雲,而杭州的娃哈哈就算了。



我的老公不喜歡巧清,巧清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我知道她對我的老公也沒有什麽好印象。巧清認為我的老公是一個標準的老公,而不是一個男人,她認為老公和男人是有區別的,老公屬於比較寡趣的家庭用品,而男人則是一個豐富有力度的世界。她有很多男人,但是她沒有老公,我有的時候羨慕她,但大多數的時候我很慶幸總算使自己高齡成交。



新疆餐館非常嘈雜,一進門我就看見一隻向我豎起的手臂。那就是我的老公,身份證上的名字是穀文軍,但在公司裏則被叫做艾倫。我和他因為以前是業務關係,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使用的商用名——艾倫,他也一直呼喚我的業務名——Lily,直到現在。



說起來好笑,我們兩家公司談了半年,最後買賣沒有做成,倒是把談判雙方的主力代表談成了兩口子——我們結了婚,他付了房子的首期,我付了車子的頭款,接下來的每月分期付款他出三分之二,我出三分之一。巧清曾經暗示我,艾倫一定是考慮到我的還款能力,才肯娶我這樣的女人做新娘。我假裝沒有聽出來,我這樣的女人哪裏不值得娶?28歲,談過一遝子男朋友,在模特公司做模特管理,生活沒有規律,掙錢沒有一定,朋友多交際廣,有著不可預知的未來和難以預料的前程,比22歲剛出大學校門的女孩強多了。當然我也是從22歲過來的,在那個年紀我把自己當做一件需要小心輕放的禮物送給一個男生。當時我喜歡唱一首歌,名字叫《玻璃心》,裏麵有這麽一句歌詞——“愛人的心是玻璃做的,心破碎了就難以再愈合”。當然那是22歲的心,很容易破碎的,現在經過6年的考驗,我感覺她已經百煉成鋼——百煉鋼可以繞指柔,我的心堅強的時候像鋼,柔軟的時候像水。



我坐在艾倫麵前,心柔軟得像水。他點了我喜歡的手扒肉,還送給了我一個最新款式的手機。我不過是昨天在家裏看電視廣告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還不到24小時,手機就握在了我的手裏!兵貴神速,我衝著艾倫賤賤地一笑。



我想大概我的笑容還沒有完全消失,我那像水一樣柔軟的心就結了一層冰。艾倫對我說:“ Lily,我媽我嫂子還有我侄子後天要到北京來。”



“後天你不是說好要和我一起休假嗎?”



“我媽好容易才來一趟,再說她們這次到北京來是為了給孩子看病,我侄子總是發燒。”



我能說什麽?我能說什麽?!



這就是巧清當時勸阻我和艾倫結婚的主要理由——千萬不要和農民的後代結婚,農民養出一個大學畢業的兒子,全家族都得指著他。他是父老鄉親的希望呀。



艾倫知道我不高興,臉色也漸漸地嚴峻起來。



我是誰呀?我是Lily。我知道不高興不能解決問題,所以我決定——麵對現實,直麵慘淡人生。



“她們來了住在哪裏呢?”



“我媽養我這麽大,來我這裏你說我讓她住哪裏?”



“咱們隻有一張雙人床。”



“還有沙發。”



“誰睡沙發呢?”



“我媽和我嫂子帶著孩子睡雙人床,咱們在沙發上擠一擠。”



我不,我做不到。我要去度假。我愛一個男人,為什麽要愛他的父老鄉親?這就相當於買西紅柿非要搭一筐爛白菜一樣!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巧清。她快活的聲音,像透明的科羅那酒。她哈哈笑著,說來吧來吧,我在“愚公移山”等你。



“愚公移山”是一個打台球的地方。我到的時候,巧清正翹著屁股準備打“黑八”。巧清個子很高,腰又細又長,我知道她每次找到新男朋友的時候,都要蓄意安排一場台球。她打球的技術一般,但是姿勢萬分性感。我個人認為,台球這樣的運動非常適合巧清這樣的女人,運動量小,又容易表現形體的婀娜。



巧清打完一杆,誇張地大聲歡呼,我知道她是歡呼給那個叫“丹”的年輕人看的。那個年輕人很幹淨的一張臉,明亮的眼睛,一頭長長短短的頭發從中間分開。我叫了一聲巧清,巧清銳聲尖叫,好像我是她失散多年的親人。我們個頭差不多,她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細細的腰肢就像風擺楊柳一樣一秒鍾擺了七百多個回合。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巧清一聽說我即將被迫旅遊,立馬要丹想辦法。丹思索了一陣,對我們說:我哥哥在海邊有一棟別墅,要不咱們去住一段吧。



我們在別墅住到第三天的時候,丹帶著一個中年人回來了。那個中年人看上去至少要比丹大個七八歲,丹給我們介紹:我哥,朋友們都叫他老弛。你們叫他弛哥吧。



我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覺得弛哥和丹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弛哥打量了我和巧清一眼,說:“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丹不像?我們的確是一家人,就像人和大猩猩是親戚一樣。他長得秀氣,我糙。如果拿塊砂紙把我好好打一遍,你們就看出我們像來了。”



當天晚上,巧清興奮地像一隻蝴蝶,在房間裏一分鍾也停不下來,我了解巧清,她希望引起別人注意的時候就會這樣。不過,她是想引起誰的注意呢?是丹嗎?我覺得不太像。



巧清晚上堅持要和我一個房間睡,我看出丹略微有點失望。第二天一早,巧清下樓發現隻有丹一個人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



“你哥呢?”



丹看到巧清,一臉的高興:“他去海邊散步了。”



“我們也去海邊吧。”



我不想當燈泡,就推說自己怕曬怕風吹,丹也沒有再多勸。



我一個人坐在窗台上看遠處的山。沒一會兒,弛哥回來了。我跟他打了一個招呼,他衝我笑了笑。我發現他的笑很明朗,像高原的天,能見度很高。



大約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從樓上下來,看見我還坐在原地,就走過來問我:你打算保持這個姿勢多久?



我被他突然一問倒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解釋:“我在想,對麵的山為什麽總有些地方是黑的?”



“你真的不知道,那是雲的影子。”



麗日當空,大朵大朵的雲彩像新娘的紗裙,陽光穿過那些綢緞一樣的雲朵,把她們的影子印在對麵的青山上。



“可是雲是白的呀!”



“但他們的影子是黑的。”



弛哥說我們出去走走吧,我沒有拒絕。



我和弛哥回來的時候,丹和巧清正在屋子裏坐著,電視聲音開得很響,但是兩個人似乎誰都沒有在看,好像剛吵過架。巧清見了我和弛哥,聲音帶了點歇斯底裏:“你們去哪裏了?!”



弛哥說:隻是到海邊走走。



巧清剜了我一眼:你怎麽又不怕曬不怕吹了?



弛哥接過去:我給她買了帽子。



巧清跳下沙發,一把搶過我的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我戴蠻合適的。



這是一頂寬邊鑲緞帶的夏帽,巧清拉下麵紗,在鏡子前顧盼生姿。其實,那頂帽子她戴一點也不好看。但是我什麽都沒有說,徑直回到房間,把門關上。過一會兒,巧清用一根食指頂著那頂夏帽也跟進來了,她把帽子扔到床上,隨手把我正看一半的電視頻道給換了。



我什麽也不說,我等著她說。我知道她是一個有話藏不住的人,狗肚子裏盛不了二斤酥油!



果然巧清自言自語似的開口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說丹是她的朋友,弛哥又是丹的哥哥,如果不是因為她,丹就不會帶我到這裏來,我現在就隻能和我老公的農村親戚住在一起,陪農村婦女兒童聊天。

巧清就是這麽一個女人,當然我在很大程度上也這樣,什麽帳都要搞搞清楚。







晚上,巧清提議打麻將。我們統共隻有四個人,隻好全民皆兵。



誰的腳在纏著我的腳?我看對麵一眼,對麵坐著弛哥。我把腳收回來,我喜歡息事寧人。過了一會兒,我彎腰去撿地上的“東風”,又看到了兩隻腳纏在一起,一隻紅色的,是巧清;一隻褐色的,是弛哥。丹穿的是白色旅遊鞋,一雙腳老老實實像站隊列一樣擱在自己家門前。



那張“東風”撿上桌以後,我輸得一塌糊塗。巧清說:“賭場失意情場得意,這裏隻有Lily結了婚。”



我知道她是故意要提我的婚姻。我嫁給了一個農民的後代,她每次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都會閃閃發光,像中了500萬一樣。



弛哥悲憫地看著我,問我:你圖他什麽?



事到如今我隻好硬撐著。手上打出一張廢牌,嘴裏淡淡地說:他心好。



弛哥摸上一張牌,停頓了一分鍾,然後說:像你這樣的姑娘現在不多了。



“嘩啦”一聲,巧清把牌給推了。她嘟著嘴說不玩了。弛哥斜著臉看她,眼睛裏的表情透著心知肚明。我知道像弛哥這樣的男人,久經情場,什麽把戲沒有見過呢?



當天深夜,巧清跟我說她發現自己愛的不是丹,是弛哥。我早看出來了,但是我假裝吃驚的樣子,隨即又勸她還是丹好,丹專一,找老公還是找丹踏實。



巧清尖銳地問我怎麽知道弛哥就不踏實呢?是不是我也喜歡弛哥?或者弛哥對我有過什麽表示?



我冷冷地跟巧清說我已經是一個已婚女人,對別的男人興趣不大。黑暗中,我聽到巧清哼了一聲。哼就哼吧,我心說你想跟我爭你還真沒戲。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醒來的時候正撞見巧清從門外進來,她急火火地說:弛哥他請我們去酒店吃海鮮。快起來!



我們幾個一路無話,吃飯的時候,也很沉默。中間巧清和丹莫名其妙地爭吵起來,弛哥點一枝煙,一麵抽一麵若無其事地和我聊天。“啪”的一聲,巧清摔掉一個盤子站起來就往外走,丹猶豫了一分鍾也跟了出去。



弛哥伸手給我添了茶水,隨隨便便的口氣問我:你的脾氣和巧清的很不一樣。



我說是。



他又說:我奇怪為什麽我弟弟不喜歡你偏喜歡巧清?



我說可能是因為我結婚了吧。



不,男人真愛一個女人不會考慮她是否結婚的。即使你沒有結婚,我弟弟還是不會喜歡你的,我弟弟喜歡外表波瀾壯闊內心卻很單純很簡單的女人,我恰恰相反,喜歡外表很單純很簡單而內心卻波瀾壯闊,你就是這種類型。



別開玩笑了,我昨天撿牌的時候什麽都看見了。



你吃醋了?



你低估了我,也高估了你自己。



我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很理智很有控製力,你這樣的女人給我征服的欲望。



巧清呢?



她沸點太低,就像純度很高的酒精,太容易點著。







那天一直到晚上,丹和巧清才回來,兩個人都黑著臉。巧清一進房間就開始收拾東西,我問她是不是我們該走了?巧清劈手扔過那頂弛哥送給我的夏帽,陰陽怪氣地說:你喜歡住你就住,我要走了。



我忍無可忍,衝著巧清大喊: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做錯了什麽?



“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每天都裝出一副散淡的樣子,看山看天看雲的影子,你多會來事兒呀,什麽都不耽誤!”



巧清把箱子蓋啪的蓋上,一麵咬牙切齒地上鎖一麵說:今天我早上去看日出了,和丹一起去的,丹告訴我他哥哥喜歡你,說你散淡。你散淡,你不過是知道怎麽以靜製動!從我認識你開始到現在,你玩過多少欲擒故縱的遊戲!你覺得你這麽做有意思嗎?



“你也可以玩呀,我又沒攔著你。”



“我不想玩,我從來就沒有玩過,我愛一個人就真的愛,就全身心的愛,愛得我自己渾身上下五髒六腑都疼。我已經告訴丹了,我告訴他我可能喜歡過他,但我現在討厭他。我跟他說無論他哥哥喜歡什麽女人,我都要跟那個女人競爭,我就是唐吉柯德,跟風車作戰的那個唐·吉柯德。”







巧清一個人走了。



一個星期以後,丹死於空難。巧清和弛哥相遇於丹的葬禮,巧清和弛哥說現在我們中間沒有丹了;弛哥告訴巧清:每個人最後都會相遇的。



巧清淚如雨下。她說在空難前曾經夢見過丹,丹對她說:清,我走了,以後我們還會再遇到的,每個人最後都會相遇。



弛哥泣不成聲。他說他在那天夜裏也夢見了丹,丹跟他說——哥,我走了,替我照顧好巧清,我們還會相遇的。每個人最後都會相遇的。



弛哥娶了巧清,他們後來生了一個美清目秀的男孩。見過丹小時候照片的人,都說簡直是丹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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