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與幾坨浸淫文化圈的家夥喝茶聊風月,聽說了一樁趣事:京城某男出差某省時赴地方官員的一個局,這個酒局設在夜總會,這倒不稀奇,稀奇的是某男挎著自己的女朋友同去—女友係良家,做媒體的。當晚唱罷K後,官員給全場女士發小費,這說明官員們童叟無欺,不吃霸王餐,是好同誌。某男的女友在兵荒馬亂中也接過了一筆小費,她起初有些懵懂,有些淒傷,後來轉悲為喜,曰:喝點小酒唱點小曲還能拿錢,比我寫稿爽多了,你這殺千刀的以前出來耍怎麽不叫上老娘。
女記者是否從此戀上歡場那支粗黑的棒棒而成為麥霸,由鐵肩挑糞的碼字界改投徹夜狼嚎的叫春界,尚不得知。但這至少說明一個問題:好逸惡勞是人類天性。
馬爾庫塞說:“現代資本主義,把人變成消費機器,把人變成一個張著大嘴的永恒吸乳兒,把工業所強加的東西——香煙、酒、電影、體育運動、文章,一股腦吸進去。”其實人類享樂的曆史大大早於工業的誕生,3500年前美洲人就開始吸煙了,殷紂之前中國人就玩酒池肉林了,2000多年前奧林匹亞小鎮上的人就甩著小雞雞跑步了,所以說,當人學會直立之後,就開始不務正業了。
我早年采訪盜墓界的時候曾聽過一種說法:真正玩古董玩成精的,必是世家子弟,因為他們幼時家境優裕,閑得蛋疼,遂有心思整天去研究官窯民窯這類窯子問題。大喇叭趙忠祥自詡對古玩有深厚鑽研,那純屬從動物世界硬往名士圈裏擠,隔著好幾層境界,這玩意需要家學。民國四少之一的張伯駒,把遊手好閑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要,昔年道光曾孫溥儒賣國寶《平複帖》,出價20萬,張伯駒一看自家財務報表,買不起,後來趁溥儒喪母急需棺材錢以4萬買下。後來張伯駒被綁架,他向家人喊話曰寧肯被撕票也絕不可拿《平複帖》來換命。提著籠子遛鳥的那叫八旗子弟,為一幅字畫舍生忘死的那就叫一代宗師了。
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聲搞女人,大略隻能算粗鄙的雅興。民國四少還有一坨叫袁克文,我家祖傳一枚銀圓上便印有他爹的大腦殼像,袁少玩梨園玩字畫玩黑幫,全是骨灰級的,他肥馬輕裘南遊,肉金散盡便用墨寶換,連張宗昌都拿一千枚印著他爹的貨幣來求字。袁少出殯時,哭奠的有黑社會、有僧道尼,還有紮白頭繩的妓女,帶著他遺世的精蟲盈盈一拜。多年後周恩來接見袁克文之子袁家騮(妻吳健雄)時說:你們袁家人一代比一代進步了。我卻覺得,研究核子的冷血科學家,遠不若逛窯子的遺少可愛。
我不喜歡工作狂,我的朋友多為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之輩。譬如宋石男主業是快女評委,副業是高校教師;野夫主業是大理寓公,副業是作家;陳曉卿主業是吃垮無數館子的餓郎神,主業是CCTV製片。還有一哥們,永遠在夜總會或去夜總會的路上,我一度認為他是流竄於各夜店的持槍暗娼,有一天他說在公司開會,我才知道他的副業是做老板。尋歡茲事,最易上癮,正如這哥們20多年前中暑昏厥之後,被大學師姐像沂蒙山大嫂一般用乳汁救活,所以他現在總是在夜店裏把各種啤酒或洋酒裝進奶瓶,深情地望母校方向北眺,然後,噙著奶嘴用力地吮吸起來。
(劉原 專欄作家,現居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