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天後,我從一個深沉的夢裏驚醒。突然覺得凱瑟琳的臉在我眼前一閃,比真人大上幾倍。她看來很難過,似乎需要我的幫助。看看鍾,才淩晨三點三十六分。沒有外界的噪音把我吵醒,卡洛在我旁邊睡得正熟,我揮去這個念頭倒下去又睡。
同一天淩晨約三點半,凱瑟琳從噩夢中驚醒:她流著冷汗、心跳加速。她決定以靜坐來鎮定情緒,並想像在我會診室被催眠的情形。她想像我的臉、假裝聽到我聲音,然後漸漸睡去。
凱瑟琳變得愈來愈通靈,顯然我也是。我回想起心理學教授講的在治療關係中“感情轉移”與“相對感情轉移”的互動。感情轉移是病人對治療者所代表的過去某個人投射的感情、思想、願望。相對感情轉移則是相反,是治療者無意識間對病人的情緒互動。但這個淩晨三點半的互通卻不屬於再現兩者。它算是一種精神感應吧。不知怎地,催眠打開了這個管道,或者是,靈性大師和守護者及其他人造成這次感應,總之,我並不驚訝。
這次會診中,凱瑟琳很快進入催眠狀況。她迅速緊張起來,“我看到一大片雲……很嚇人。”她的呼吸很急促。
“還在那兒嗎?”
“我不知道。它來得快也去得快……就在山頂上。”她仍然很緊張,呼吸沉重。我怕她是見到了核爆。她會看到未來嗎?
“你看到那座山嗎?像不像爆炸後的樣子?”
“我不知道。”
“為什麽會令你害怕?”
“太突然了,就在那裏。有好多煙,很嗆人。又很大,在一段距離外……”
“你是安全的。能更接近一點嗎?”
“我不想再靠近了!”她斷然地回答。她如此堅拒倒是不常見的。
“你為什麽這麽怕?”我再問。
“我想那是一種化學物質或什麽的。在它周圍就很難呼吸。”她困難地吸著氣。
“像一種氣體嗎?是從山裏冒出來的……像火山嗎?”
“我想是的。它像一朵大香菇。對,就是這樣……但是白色的。”
“不是爆炸?核煤碳爆之類的?”她停下來一會,才繼續。
“是……火山爆發一類的。很嚇人、很難呼吸,空氣裏都是灰塵。我不想待在這兒。”她的呼吸漸漸恢複到平常的和緩速度,她離開了那個駭人的現場。
“現在較容易呼吸了吧?”
“是的。”
“好。現在你看到什麽?”
“沒什麽……我看到一條項鏈,在某人脖子上的一條項鏈。藍色的……是銀鏈,掛有一顆藍色寶石,周圍還有更小的寶石。”
“藍寶石上有什麽嗎?”
“不,它是透明的,你可以看穿它。那名女士有黑發,戴了一頂藍帽……帽上有很長的羽毛,衣服是天鵝絨的。”
“你認得這女士嗎?”
“不。”
“你在那兒,或你就是那女士。”
“我不知道。”
“不過你看到她?”
“是的。我不是那女士。”
“她多大年紀?”
“四十幾歲。不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
“她手上在做什麽事?”
“沒什麽,隻是站在桌子旁邊。桌上有一個香水瓶。是白底綠花的圖案。另外還有一把刷子、一把銀把手的梳子。”我對她的細節描述感到驚訝。
“這是她的房間還是一間商店?”
“是她的房間。有一張四個床柱的床,是棕色的。桌上還有個水罐。”
“水罐?”
“是的。房間裏沒有掛畫,但有好看的窗簾。”
“還有別人在附近嗎?”
“沒有。”
“這名女士和你的關係是什麽?”
“我服侍她。”她再度以仆人身份出現。
“你在她手下很久了嗎?”
“不……隻有幾個月。”
“好喜歡那條項鏈嗎?”
“是的。她戴起來很高雅。”
“你有沒有戴過那條項鏈?”
“沒有。”她的回答很簡短,所以需要我主動發問來獲得基本資料。她令我想起自己尚未到青少年期的兒子。
“你現在多大?”
“大概十三、四歲……”同樣年紀。
“你為什麽離開了家人?”我問。
“我沒有離開家人,”她改正我的話,“我隻是在這裏工作。”
“我懂了。工作完了你就回去?”
“是的。”她的答案隻留下極少的探索空間。
“他們住在附近嗎?”
“很近……我們很窮。所以必須工作……當傭人。”
“你知道那女士的名字嗎?”
“貝玲達。”
“她待你好嗎?”
“好。”
“你工作很累嗎?”
“並不很累。”對青少年問話向來不是簡單的事,即使在前世中也一樣,幸好我受過訓練。
“好。你現在還看到她嗎?”
“沒有。”
“你現在在哪裏?”
“另一個房間。有張鋪了黑布的桌子……流蘇一直垂到桌腳。我聞到好多草藥……還有很重的香水味。”
“是你女主人的嗎?她不是不用很多香水?”
“這是誰的房間?”
“一個黑黑的女士。”
“黑黑的?你看得到她嗎?”
“她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布,”凱瑟琳小聲說,“而且又老又皺。”
“你跟她的關係是什麽?”
“我剛剛來這裏看她。”
“為什麽?”
“看她玩牌。”我直覺地知道她來這個房間算命。這真是個有趣的對照;凱瑟琳和我在這裏進行心靈上的探險,在她的前世間來來回回探尋,但是,也許兩百年前,她去找過算命師預卜她的未來。我知道現世中的凱瑟琳並沒有找人算過命,對四色牌也不清楚;這些事令她害怕。
“她可以看出你的命運嗎?”我問。
“她看得見許多事。”
“要問她問題嗎?你想知道什麽?”
“想知道……我結婚的對象。”
“她拿牌算了以後,跟你說什麽?”
“我的牌裏有幾張是……有杆子的。杆子和花……但還有杆子、箭和某種線條。另外一張牌有聖杯……我看到一張男人拿盾的牌。她說我會結婚,但不是和這個人……其他我就看不到了。”
“你看得到這位女士嗎?”
“我看到一些硬幣。”
“你仍和她在一起,或到了別地方?”
“和她在一起。”
“那些硬幣看起來是什麽樣子?”
“它們是金的,邊緣不太平滑,是方型的。有一麵是皇冠。”
“看看硬幣上有沒有年份。”
“一些外國字,”她回答:“ X 和 I 湊成的。”
“你知道是哪一年嗎?”
“一七……什麽的。我不知道。”她又沉默下來。”
“這個算命師為什麽對你重要?”
“我不知道……”
“她算的後來實現了嗎?”
“……但她走了,”凱瑟琳低語道,“走了。我不知道。”
“你現在看到什麽?”
“什麽也沒有。”
“沒有?”我很訝異,她會在哪裏?“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我問,想把她的各個線索拚湊起來。
“我已經離開那裏了。”她已經離開那世,在休息了。現在她已能靠自己做到,不需要再經曆一次死亡。我們等了幾分鍾。這一生並沒有很重大的事,她隻記得一些特殊的細節,及去找算命仙的經過。
“你現在看到任何東西嗎?”我再問。
“沒有。”她輕聲說。
“你在休息嗎?”
“是的……不同顏色的珠寶……”
“珠寶?”
“是的,它們事實上是光線,但看起來像珠寶……”
“還有什麽?”我問。
“我隻是……”她停下來,然後聲音變得大而肯定,“周圍有許多話語和思想飛來飛去……是關於共存與和諧……事物的平衡。”我知道靈性大師就在附近。
“是的,”我鼓勵她繼續,“我想要知道這些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目前它們隻是一些句子。”她回答。
“共存與和諧。”我提醒她。當她回答時,是靈性大師的聲音,再聽到他開口令我一驚。
“是的,”他回答道,“任何事都必須有所平衡。大自然是平衡的,飛禽走獸和諧地生活著。人類卻還沒有學會,他們不斷在摧毀自己。他們做的事缺乏和諧,也沒有計劃。自然就不一樣了,自然是平衡的。自然是活力和生命……及修養生息。人類隻知破壞;他們破壞自然,也摧毀其他人,最後他們會毀掉自己。”
這是個可怕的預測。世界持續在混亂與動蕩中,但我希望這天不會太早來到。“這什麽時候會發生?”我問。
“會比他們想的還快發生。自然會存活下來、植物會存活下來,但我們不會。”
“我們能做什麽來防止這種毀滅嗎?”
“不能,凡事都必須平衡……”
“這個毀滅會在我們有生之年發生嗎?我們能改變它嗎?”
“不會在我們有生之年。它來時我們已在另一個空間、另一個層次,但我們會看到。”
“難道沒有辦法可以教導人類嗎?”我繼續尋找出路,求取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要在另一個層次才能做到,我們會從中得到教訓。”
我往光明麵看,“那麽,我們的靈魂會在不同的地方獲得進步。”
“是的。我們不會再到……這裏。將來就知道了。”
“是的,”我讚同道,“我需要告訴這些人,但不知怎樣他們才聽得進去。是真的有方法,還是他們必須自己學?”
“你不可能讓每一個人知道。要阻止毀滅,就得每個人身體力行,但你不可能做到這點。毀滅時阻止不了的,他們會學到的。當他們進步到某一個階段,就會學到這件事。會有和平的,但不是在此,不是在這度空間。”
“最後會有和平?”
“是的,在另一個層次。”
“但是,似乎還很遠,”我抱怨道,“現在人們似乎還很鄙陋……貪婪、渴望權力、野心勃勃。他們忘了愛和了解,以及知識,還有很多事待學習。”
“是的。”
“我能寫下什麽來幫助這些人嗎?有沒有什麽辦法?”
“你知道方法的,用不著我們告訴你。但它沒有效,因為最後我們都會到達同一層次,那時他們就知道了。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們並不比其他的人偉大,所有這些不過是課業……還有懲罰。”
“是的。”我同意。這一課可真是深奧,我需要時間慢慢消化。凱瑟琳沉默了。我們等著,她休息,我咀嚼著剛才一個鍾頭裏的聽聞。最後,她打破沉默。
“那些五光十色離開了,”她輕聲說。
“那些聲音、句子也是?”
“是的,我現在什麽也沒看到。”她停下時,頭開始左右搖擺。“有個靈魂……在看。”
“在看你?”
“是的。”
“你認得它嗎?”
“我不能確定……我想可能是愛德華。”愛德華在去年過世了。他似乎真的無所不在,總環繞在她身邊。
“那個靈魂看來是什麽樣子?”
“不,他隻是看。”
“他在聽我所說的話嗎?”
“是的,”她小聲說,“但他現在走了。他隻是來看看我是否安然無恙。”我想起守護天使這個普遍的觀念。看來,愛德華相當接近這個角色,而凱瑟琳也提過守護的精靈,我懷疑我們小時候的“神話”有多少是根植於模糊的過去記憶。
我也揣測著靈魂間的層級,有關誰做守護者,誰成為靈性大師,或是兩者都不是,隻是學習。應該有基於智慧和知識的評分,看離最終成為類似神的目標還差多遠。這是好幾世紀以來,神學家傾心追求的目標,他們對此神聖的結合瞥見過一眼。我並沒有這種親身經驗,但透過凱瑟琳的管道,卻似乎有了最佳的觀點。
愛德華走了,凱瑟琳也安靜不語。她的臉上現出安詳寧靜的表情。她擁有的是何等的天賦——能夠看穿生命、看穿死亡,和“神袛們”說話,分享他們的智慧。我們在吃知識樹的蘋果,隻是它不再被禁吃,我懷疑還剩下多少顆蘋果。
卡洛的母親米奈,癌細胞由乳房擴散到骨頭和肝,已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這個過程已拖了四年,現在用化學治療也緩不下來。她是個勇敢的女人,堅忍地承受這種磨人痛苦。但我知道病情正加速惡化,她的終點不遠了。
而凱瑟琳的會診同時進行著,我把這份經驗和啟示與米奈分享。我有點驚訝,她這樣一個實際的生意人,卻頗能接受,並想知道更多。我給她一些書讀,她消化得非常快。她為我和卡洛安排了一次猶太教神秘哲學的課。在猶太神秘文學裏,輪回和“中間”狀態是基本的要旨,不過現代猶太人多不了解這一點。米奈的軀體衰弱的同時,精神卻堅強了。她對死亡的恐懼減輕了許多,開始期待和所愛的丈夫班重新結合。她相信靈魂的不朽,這使她能忍受這些痛苦。她掙紮著活下來,等著看另一個外孫的出生——她女兒唐娜的第一個孩子。她來到醫院做治療時和凱瑟琳見過一麵,聊得很投機,凱瑟琳的誠懇和誠實使米奈確信來生真的存在。
死前一周,米奈決定住進醫院,由護士照顧她。唐娜、她丈夫和六周大的女兒也來醫院和她道別。我們也幾乎不間斷地有人待在她身邊。米奈過世的前一天晚上六點,我和卡洛才剛從醫院到家,卻都有種強烈的衝動想回去。接下來的六、七個鍾頭,充滿了安寧和一種超越的精神力量。米奈雖然呼吸很費力,但不再痛苦。我們談到她大約過渡到中間狀態,看到亮光。她回顧自己的一生,大多數時候默不作聲,並盡力接受負麵的部分。她似乎知道這個過程不完,她是沒有辦法走的。她在等待一個特定的時間才謝世,那時是清晨,她有點等不及希望時候早點到來。米奈是我第一個用這種態度引導死前階段的人,她的信心增強,我們的哀傷也因這整個經驗而獲得緩解。
我發現自己治療病人的能力大為增加,不僅是在恐懼或焦慮方麵,關於生死、哀愁方麵的谘詢尤有進步。我會直覺地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治療方向該朝哪裏著手;我能夠傳達平安、寧靜、希望等種種感情。米奈死後,許多其他走向人生終點或遭喪親之痛的人,都跑來找我求助。有些人對凱瑟琳或一些死後生命的事沒有心理準備,但即使不說出這些事,我發現,我同樣可以傳達類似訊息;一種聲調、一個眼神、對他們心情的了解或是一句話——都可以傳導一種希望、傳導被遺忘的精神性和共享的人性,甚至更多。對於那些願意接受更多的人,我會建議他們讀一些書或是分享凱瑟琳的經驗,這些對他們都有如打開一扇窗子,獲得新生的力量。
我非常相信心理治療師必須有開放的心靈。以凱瑟琳的例子而言,一些科學性的紀錄工作該進行,而實驗性的工作更該展開。心理治療師該考慮死後生命的可能性,並融入他們的谘詢中。他們不一定要用催眠回憶法,但應該保持心靈的開放,和病人分享他們的知識,並且不要不相信病人的經驗。
人類現正被死亡威脅著。艾滋病、核戰、恐怖主義、疾病,和許多其他災難日夜威脅著我們,許多青少年認為他們活不過二十歲,這真令人難以置信,但也反映了我們社會的巨大壓力。
以個人的層麵而言,米奈對凱瑟琳訊息的反應是令人振奮的。她的精神變強了,而且在巨大的肉體痛苦中仍感到希望。但這訊息是給我們大家的,不隻是瀕死的人,我們也有希望。我們需要更多的臨床醫師和科學家報道其他類似凱瑟琳的案例,以肯定並擴散這些訊息,答案就在那裏——我們是不朽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