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上君子

(2010-02-18 10:31:07) 下一個
        新英格蘭地區冬季雪多,別墅多帶有尖尖的閣樓,俗稱小半層樓。住慣了方格子宿舍,渴望童話世界的夢幻,我租了間小閣樓。

  屋頂像個大鍋蓋直接扣在地板上,如果踮起腳跟,伸長手臂,我就成為閣樓中間的一根頂梁柱。
  頻繁的撞頭事件提醒著閣樓的童話世界不再屬於我。更為糟糕的是,一種跑來跑去窸窸窣窣的聲音時常搔刮著我的耳膜頭皮。

  一定是耗子,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小時候在爸爸舊書堆裏發現的一窩無毛的粉嘟嘟的小耗崽,渾身立刻起了疙瘩,繼而想到辦公室裏被通緝的灰色耗子精,它嚐過奶油蛋糕,嚼過比薩殼,打翻過啤酒瓶,卻依然身材敏捷的浪跡各大美味辦公室。    
    
  百年閣樓打耗子計劃馬上排進了我的日程。第一步是偵查,我鑽進低矮的黑暗的儲物室裏,借著手電筒的光清點我的寶物,卻未發現任何咬噬的犯罪跡象。接著我開始記錄它的出勤時間,在太陽尚未噴薄而出,而我酣夢未醒時,它最活躍,貼著閣樓的木梁,倒騰著小腳跑來跑去,似乎隻要我的手足夠快,就能捏住它的細尾巴。

  “早起的耗子捉蟲多?耗子通常晚上活動啊,此梁上君子未倒過時差。”我用被子蒙著頭,試圖將那團灰灰的東西從腦海中趕走。

  正當我猶豫是否去借樓下鄰居的雪球貓時,我見到了它。那是紅葉落盡的晚秋,我在門前等著朋友,突然,一道灰線倏地從閣樓落到光禿禿的樹上,接著倏地甩到鐵柵欄上,再倏地彈跳到地上,像用毛筆瀟灑地在空中書寫“之”字,每一個轉折點都有個短暫的甩尾亮相的停頓。這飛簷走壁的梁上君子竟然是托著長尾巴的鬆鼠,平日見到它的同伴,多是很紳士的後腳立在草地上抱啃著果實,偶爾敏捷的倒騰著小腳攀樹,很少見到像它這樣流暢而完美的空中騰越,我為之驚歎。

  秋天到了,冬天還會遠嗎?這位梁山君子上躥下跳紅紅火火忙秋收,倒弄著閣樓頂的小糧倉,我見到它的機會就多起來。一次,枝頭兩隻瘦麻雀嘰嘰喳喳你爭我搶一片麵包屑,我家的鬆鼠則站在低矮的枝頭仰著小腦袋,豎著大尾巴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腹部一片灰白,背脊一道黑褐線。似乎它也懂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耐心的靜靜等待最後一粒封倉的糧食。

  這位梁山君子向來單槍匹馬、我行我素,不經意間卻成為貓狗大戰的導火線。秋日裏樓下的雪球貓出來放風,慵懶地偎在主人的腳下曬太陽。旁邊別墅的房東養著隻黑色臘腸狗,屬於不分敵我狂吠型。雪球貓自認為高貴,發出喵喵的幾聲抗議後,就接著它的黃粱美夢了。貓狗戰爭未開始就結束。可當雪球貓女高音與臘腸狗男低音隔著柵欄強烈持續敲打著人的耳鼓時,一定是梁上君子閃亮出場了。它在鐵柵欄上表演走鋼絲,然後騰地跳上樹再飛上閣樓,在斜斜的屋頂玩耍。雪球貓臘腸狗悵然的再對叫半天,直到被各自的主人以莫須有的罪名責罵為止。
 
     久而久之,我把這隻鬆鼠當成我放養的寵物,和它之間隻隔著一層屋頂。當我費力地用金屬夾子對付美國大榛子時,我常想伸手敲敲屋頂雇傭梁上君子,用它的牙齒幫我敲開堅果的硬殼。當它在屋頂叮咚叮咚一片一片翻瓦塊,接著傳來小爪刨土的聲音時,我嘲笑它有失憶症,忘了糧倉的地點。
 
    天氣冷了起來,厚厚的雪壓著閣樓,一片靜悄悄,耳根清淨了,我卻有點擔心大尾巴棉被能否幫鬆鼠熬過這冬天。次日,熟悉的窣窣聲和哧溜的滑雪聲傳來,仿佛在彈奏梅花三弄,滑音增加古曲繞梁的韻味。突然“咣當”一聲,箏弦斷裂,屋簷低垂的大冰柱被振下來。梁上君子在行動,它沒事,我放心了。 
                           
(已發表,勿轉載)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