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熱帶雨林的山穀裏未落下,月亮已破不及待的爬上半空,印下慘白的臃腫的影子。我們的大巴士帶著熱浪正從聖胡安城駛向 Fajardo 海灣。那是高樓與椰子樹環繞的加勒比海灣,一兩艘破舊的電動船嘟嘟的剪開摺皺的水麵,五顏六色的小皮艇懶洋洋的躺在岸邊,這裏熱鬧尚未開始。
我們跳下車,將濃濃的驅蚊劑噴灑在裸露的肌膚上,一定要提防著名的加勒比海的蚊子海盜。套上紅色救生服,跳上雙人紅皮艇,留下兩隻紅色大龍蝦伸出一左一右大螯的合影之後,我們就被無選擇的推到海中。十幾隻小艇在海風海水和笨拙的雙槳作用下扭著屁股,打著旋兒,焦急的等待太陽收斂最後一道餘輝。
導遊出場了,要想看鬼光──著名的熒光海,要劃過前方 30 分鍾的曲折渠道。看到身邊紅色皮艇裏全是高大威猛的劃槳手,我不禁擔心自己體力是否能支持一個小時的行程。
突然岸邊燃起大火,或說巴士著火,或說餐館著火,或說老建築物爆破,但這似乎是鬼光探險的發號令,倉皇間十幾艘皮艇衝向紅木叢林間窄窄的天然渠道。小艇仿佛一下子掉入無底的黑洞,隻能首尾相連的前進,船前的小黃燈和後座上劃槳者衣服的小紅燈,連成一串眼睛,警惕著紅林深處的奇鳥異獸。
借著朦朧的燈光月影,你能看到兩岸紅木的繁枝茂葉在頭上一米多處劍拔弩張短兵相接,而裸露的根部與水中的根須也盤根錯結,如此的,紅樹在水中和空間爭奪著生存空間,一些空隙被填滿,水路被封死,另一個路口卻敞開,在爭奪與妥協中就形成了這條迂回曲折、疏密相間的長長通道。
順著水流我們這艘輕舸嗖的竄到前麵,緊跟著導遊的小皮艇,出發前的擔心煙飛雲散。悠悠的劃著漿,聽著輕快的西班牙小調,看著幾隻流螢提著綠色燈籠飄來飄去,這簡直是浪漫之旅。想來白天穿過這條水渠自是別有一番情趣,燦爛的陽光通過紅樹縫隙撒滿在水麵,投射出紅幹綠葉的影子,鋪成一條碎金花鑲嵌的綠絲綢之路。
但平緩的水流會突然急轉快奏,瞬間驚碎了白日幻想。船頭忽的撞到樹根上,水中燈影亂顫,而長槳險些被盤根錯結的陷阱捕獲,驚起一兩道掠過頭頂的黑影。
在平緩與跌撞中,小艇被海水衝到一片開闊的水域。這裏黑乎乎的一片,沒有銀鱗片,圓月不知藏在何處。這就是傳說中的鬼光海灣嗎?不是一方星海,沒有千億隻流螢。
陸陸續續的,十幾隻皮艇湧進來,努力的並列成一排。奇跡出現了,一圈亮光如同燃起的火苗迅速包圍了我們,皮艇、長槳都嵌進朦朧的光亮的像框裏。不,應該是影子,黑色物體留下的白色影子。
輕輕的,把手伸到暖暖的水中,柔柔的擺幾下,光亮的綢帶就在指尖延展飛舞;而當手臂露出水麵時,你會神奇的發現它沾滿了銀粉星塵。
自然界的魔術是如何產生的呢?在這著名的熒光海灣裏,每一加侖海水有近百萬隻單細胞發光微生物,一受到外界驚擾,它們就迅速點燃體內的小燈籠。那光亮的綢帶、白色的影子就是由這些小小的生物像素組成的。
生物螢光的魔幻表演在紅木環繞的水上舞台繼續表演著,我卻沒有見到傳說中的流星飛魚,那些 倏地飛出水麵,在水麵上彈跳幾下又潛回水底的雜技演員。但這種遺憾很快被衝風破浪的汽艇彌補,浪花掀起了長長的光亮尾巴,如同巨蟒出水。
說起巨蟒,隨行的美國朋友講起幾年前一名女遊客在這星海銀河裏暢遊時,突然被竄出的巨蟒咬住拖到水底。故事很淒慘驚悚,真假不論,如今為了保護這脆弱的生態環境,星海裏是不允許遊泳的,那種與星辰共遊、被光暈環繞的美妙感覺隻能存在幻想中。
如果這次經曆是一部探險小說,精彩的是鬼光,高潮卻是在艱難的返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判斷不正確,劃槳不迅猛,熒光湖就如同宇宙裏的黑洞,把皮艇吸進去使其逃逸不得。
在大旋渦的衝擊下,皮艇直撞向水邊的樹根,或幹脆掉轉頭,狹窄的渠道裏皮艇相撞聲、驚叫聲,混亂成一片。導遊跳下船,其實水不及半腰深,他將皮艇一一拉過大旋渦再啟航。
很快我們精疲力竭,來時的風光不再,遠遠的落在後邊,最終被導遊的皮艇拖出了渠道,甚是汗顏。
這邊的海灣,月撒清輝,燈影朦朧,一個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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