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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莢裏的豆子

(2008-10-13 09:44:55) 下一個

  紫紅的玫瑰、豔紅的鬱金香、淡紅的櫻花在水中一圈圈綻開消失,半透明的水晶小天使顯現出來,兩粒黑眼珠,一線紅唇,小手乖乖地抱著大腦袋,小腳未分化,如美人魚的腳。

  她見了第一眼就尖叫一聲,暈倒在浴室裏。朦朦朧朧中,她穿上媽媽縫製的小花衣,挎著小柳條籃,騎著小馬,在一望無際的春耕地裏尋找一粒種子,一粒能發嫩芽抽細枝吐長絲開紫花的豆子。大人說,又不是顆金豆,我送你一大捧。她倔強地搖搖頭,我要找的是去年我收獲的最棒的一粒豆子。

  兩個月前她拎著大包小包走在唐人街上,兩位非裔胖大媽迎麵走來,扔了一句“她懷孕了”。就在前一天,醫生拿著化驗單對她說“恭喜,你懷孕了”。“懷孕”的消息對她來說,像枚石榴籽兒,甜裏帶著酸,酸裏夾著澀,她還沒想過當媽媽。

  這個沒有半個芝麻粒大的小小人不經意間就植根在她體內,像隻寄生蟲,她幻想著她的肚子像氣球一樣被小小人一天天吹大,係著安全索的小小人在裏麵手舞足蹈地表演著雜技,然後在某一天像秋日的豆地,漲得鼓鼓的豆莢啪地一聲崩裂,胖嘟嘟的豆子蹦到地上打著滾兒。這一天應該是10月底,她懷的是萬聖節的小鬼娃。    

  她和先生深藏著這個大驚喜,唯恐被清風偷走。那個小小家夥是如何排除萬難長途跋涉到達溫柔鄉的呢?先生說是一捧黃豆搗的鬼,這是沒錯,春節購買的豆漿機擾亂了她的情緒和生理,但她的小小人應該有個更美好的傳說。

  “你還記得1月23日我們看到了美侖美奐的七彩光環烘托圓月?”

  “那是牛頓環。”

  “你還記得2月20日我們看到的神奇的天狗吞吃月亮嗎?”

  “那是月蝕。”

  “我們的小小人是汲取天地之精華後而產生的”,她有點興奮而幸福地說道。

  她的小小人有個響當當的大名── “昊一”,天下第一號。

  孕育使女人的人生軌跡銜接成一個圓,她仿佛一下子被打回到童年“小睡熊”、“小饞貓”的原形,但這些變化給她帶來一絲顫巍巍的喜悅,她知道小小人在行動著。

  不知這個小小人是否天生跟豆子有緣,讓她每天都在想著媽媽的豆子餐桌,水煮毛豆、雪裏蕻黃豆、豆沙包、四季豆包子、幹豆角肉絲,連她童年最討厭的黴豆也爬進她的夢鄉。在海外缺少食物素材,她就千方百計地照貓畫虎或者隻好夢裏畫餅充饑,她和先生的目標是一致的,一定要培養小小人有一個“中國胃”,物質決定精神,有了中國胃,才會有一顆“中國心”。    

  每天上下班她都坐在長長的高速公路大巴士裏,小小人乖乖地躺在她肚子裏。車窗外山上的雪融化了,“草色遙看近卻無”,而後“淺草才能沒馬蹄”,然後突然一天所有被禁錮的色彩流淌起來,迎春金燦耀眼、玉蘭疊玉堆雪、杜鵑花團錦簇,各種層次的新綠更是醉人。

  她偷偷地幸福地摸著肚子,想像著她的那顆小小豆也緊跟春天的節奏,晃著大腦袋,伸著小手掌,動著小腳丫,心髒跳動的跟小火車似的。她也隱隱約約感到一種暖意在她心中悄悄發酵膨脹,那是母愛嗎?她會禁不住盯著在推車裏咬著塑料奶嘴粉嘟嘟的小嬰兒,或微笑地看著從袋鼠爸爸胸前探出金發腦袋的小家夥。“媽媽”這個字眼從來沒有這麽溫馨甜蜜美妙,她仿佛一下子破解了媽媽的秘密,那根紐帶,有形的無形的,始終係在媽媽與子女之間,你無論走的多遠,也走不出媽媽心靈的廣場。

  春天帶著博愛萬物的暖意就這樣襲來,兩隻小鳥也嘰嘰喳喳地飛回她住的小閣樓,一大早“篤篤”地啄著木頭,似乎在為修理愛巢而忙碌著。她和先生也開始為小小人找新家了。路上他們碰到一位華人朋友,拉著4歲大的孩子去學小提琴學遊泳學中文。中國人的教育模式就這樣一代代傳承,孩子稚嫩的肩膀要承受沉重的期望。

  她擔心地摸摸肚子,小小豆兒,我會讓你自由自在的成長,像媽媽小時候那樣撒著腳丫在田地裏亂跑。

  她轉而問她的先生,“你還記得我把哈爾濱肉質厚的油豆角種子帶到大連吧?葉子長的那叫瘋狂,花開的那叫燦爛,豆角卻幹癟瘦小。”

  “那叫南橘北枳,一個是黑土地,一個是黃土地。”

  “我可不想生個黃皮膚的美國小人,咱們把小小豆兒送到中國,在傳統文化大缸裏染一染,當然為了民主要征求小小豆兒的意見。”她等待著瓜熟地落的那一天。

  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過去的60多個日子像幻燈片一樣不斷在腦海裏回放。迷迷糊糊中她看見水晶小人睜開了眼睛,長了一對小翅膀,飛到她的枕邊。她伸手去摸的瞬間,水晶小天使像烈日下的冰雕融化成一灘水,她觸到的隻是被淚水浸濕的一方枕巾。

  輕輕地來了,靜靜地走了,9周的小生命啊,你啟動了最偉大的母愛本能。

{發表在僑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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