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朝武將
第一章 白露 2
不久之後,朱之瑜和田川一起來了。田川裝戴整齊,一身大紅的綾羅綢緞,手裏搖著撒扇。大家見了都笑。他先在樓上樓下興致勃勃地走了一圈,完了跟周修流說:“周公子啊,我看了你這茶樓的氣派,我也有些心動了。我回到九州島後,一定也要在熱鬧地方開個大茶館,把那些大名,武士聚到一起,風風光光的,就不用再到海上討生活了,啊哈。”
他看到鄭森,就拿撒扇拍拍他的肩膀說:“福鬆啊,你現在是已經是太學生了,阿舅臉上也有光彩啊。好好讀書,到時候拔貢了,好好做官。明年恩科時,倘若再能中個進士,光宗耀祖,那麽阿舅回九州時就更有麵子了。”
鄭森淡然一笑說:“舅舅,我正在考慮退出國子監學呢。皓首窮經,沒有出息的。”
明朝武將
第一章 白露 2
田川看看他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就忽然冷下臉說:“你這孩子,胡鬧!你如今剛剛入監,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就想打退堂鼓了?!那不是斯文掃地了嗎?!”
鄭森笑笑說:“舅舅,你知道中國漢代時候班超‘投筆從戎’的事嗎?這個班超就是你帶到大陸來的那寶貝《兩漢書》中《漢書》的作者班固的弟弟。我以為,男兒當像班超一樣,征戰萬裏,深入虎穴,馬革裹屍,報效國家。”
田川說:“好,好。今天咱們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脾氣強,一時半會也說不住你。今天是周公子茶樓開張的好日子,你這個做兄弟的,就不會討點好口彩嗎?”
柳如是來到田川麵前:“田川先生,今天怎麽不見你的兒媳婦代男小姐啊?”
一旁的朱之瑜笑著說:“代男在河房那邊陪著李香君呢,如今她們倆情如姐妹。自從侯方域跟著史大人去了江北,代男幹脆就搬過去跟李香君一起住了。”
劉思任和周修流將眾人帶上了樓,樓上的布局更為雅致,眾人讚賞了一番。柳如是問田川:“聽說田川先生前些日子去了趟北京?那邊還好吧?聽說滿洲人想要留在那裏不走了。”
田川哈哈一笑說:“錢夫人連這事都知道了?我是去了一趟北京,還有山西的五台山,河南的嵩山等佛地,一是旅遊,長點見識;二呢是想找個人。——怎麽說呢?走了一些地方,對江南有點失望啊。”
劉思任說:“為什麽?”他知道田川說的要找的人,顯然就是莊白,但是田川說的失望,不單是因為沒有莊白的蹤跡,他想,田川旁觀者清,他一定從滿洲人那裏看到了很多漢人的弱處。這正是他擔憂的。
田川說:“劉先生,我不想隱瞞你們。因為我看到了,滿洲人在北京幹的很好。他們的皇帝已經在紫禁城登基了,年號順治。京城裏一派和順景象,秩序井然,不像是一個剛剛經曆過戰火摧毀的帝都。那嶄新的氣象,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那些八旗兵們看上去都十分彪悍,他們紀律嚴明,訓練有素,上馬射擊,下馬飲酒。看得出來,他們渡江南來,已經是指日可待了。相比之下,你們淮北一帶的明朝軍隊,卻是軍紀渙散,兵無鬥誌,搶掠百姓,為非作歹。所以我對自己以前的設想,不得不得重新估量一下了。這很糟糕。因為我一直以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們漢人才是最優秀的。像方才我外甥說的那些道理,我也明白,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你們沒在外國呆過,自然不太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呢,我沒想到那些滿洲的旗人們比我們更厲害。我在北邊非但沒有找到豐臣秀吉的名劍,卻把自己原先的信心給破壞了。”
鄭森聽了這些話,猛然一拍桌子:“舅舅,你是不是喝多了!”
田川說:“福鬆啊,我沒喝多,我說的都是我親眼所見的事實。”
鄭森“嘩”地一下拔出佩刀,“喀嚓”一聲插在麵前的桌子上,說:“舅舅,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如果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就六親不認了。”
柳如是見狀,頓時花容失色。她沒想到一向看上去溫文自若的鄭森,也就是她老公的學生,此時的情緒會變得這麽激動。她正要勸解,沒想到田川卻隻是笑著搖搖頭,歎了口氣:“福鬆啊,你這脾氣,可是越來越像你娘了!你娘與我同父異母,她是真正的日本人,而我才是真正的漢人!你知道嗎?!”
劉思任與朱之瑜相互看了一眼,垂眼不語。周修流慌忙過來按下了鄭森的刀,說:“大木兄,我們現在對北邊的事,都不太清楚。咱們舅舅說的可能話也是對的,滿洲人入關,已經是既成事實了。大不了把淮河以北給他們就是了,讓他們跟闖寇去玩吧。這算好事。我們還是一起在南邊努力。所謂半壁江山,未必就差了。我跑了兩趟運河,也算是明白了。那漕運真是個無底洞呢。因此南北分裂,其實也不算壞事,大家各管各的。你看我開這個茶樓,還不是在觀望嗎?能把生意做好,讓大家快樂,就算是佛事了。”
鄭森把刀收回到刀鞘裏,粗紅著臉說:“子漸,你也這麽說!”他再也不正眼去看田川。
周修流笑著跟田川說:“田川先生,大木兄他喝高了,他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過會兒我給你泡杯好茶。”
劉思任笑著說:“田川兄,一會我陪你喝酒,咱們今天一定要像上次在寧波‘天下香’酒樓一樣盡興的。”
田川笑笑說:“最好。”
接著來的是左都禦史劉宗周,禮部侍郎黃道周,江左名士錢謙益,內閣次輔王鐸四人。大家都是一身道袍角巾便衣淡裝,隨手打著撒扇。他們這幾個大老的官轎一在茶樓外麵出現,茶樓外看熱鬧的人群頓時聳動起來。更有一些士子,在一邊指指點點的,欽羨不已。他們四人,差不多都是名動當世的儒學文壇或者詩書畫大家,又是當朝大員,平時平頭百姓都是難得一見其中一人的。今日能夠畢集於此,自然可算是一大奇觀、奇聞了。
於是眾人議論紛紛:這個茶樓主人的麵子大了。待到互相打聽之後,知道了茶樓的老板原來不過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外鄉人時,大家又都顯得不可理喻了。
劉思任,周修流等人慌忙從樓上下來,笑著迎了上去。劉宗周他們四個當朝大老,其實差不多都是衝著周獻的麵子來捧場的。黃道周一見到劉思任,就舞著長長的煙杆子說:“畏行,你答應過我的煙絲呢?近來我老是打噴嚏呢。”
劉思任笑著說:“石公,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下月初我就給你老送去。”
劉宗周對周修流不進入國子監就學,卻開了茶樓,心下裏很不以為然。他一進了茶樓大門口,就悄聲地對劉思任說:“畏行,說句實在話,你這小舅子在這個日子開這個茶樓,真不是時候!如此招搖。他這是算是粉飾太平呢,還是想要發國難財呀?”
劉思任笑著說:“爹爹,你看你說到哪裏去了!大家喝幾口茶能發什麽國難財呢。現在南都還沒到破敗的地步,不至於就弄得人心惶惶吧?!”他捏了一下劉宗周的衣角:“爹呀,你以後說話得小心了。”
難道是大俠的第二個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