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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鑫濤: 天才,奇才,鬼才——馮馮的故事

(2008-10-11 19:29:34) 下一個

天才,奇才,鬼才
——馮馮的故事



皇冠出版社創辦人:平鑫濤


假裝我們在看電影——

銀幕上出現新公園入口大門的特寫,鏡頭PAN過去,對街有三、四家小吃店,大都賣鍋貼、煎包、麵點,都很小很簡陋,隻有兩、三張小桌子,爐灶就在門口,老板或夥計都在忙著。

一個十五歲的年輕人,滿臉疲態地出現在店門口,一再徘徊,終於鼓足了勇氣,走向一家店的老板說,『你們需要打工的嗎?我是逃難來的,我什麽都可以做,隻要吃住,不要工資。』
『去、去、去,我們哪請得起人,哪有地方供給吃住!』
他走向另一家,被打擾的店家說,『我們開救濟啊?』

他再走向另一家,有個胖胖的老板正全神貫注在打算盤。他站了半天,老板連頭都沒有抬起,他鼓勇說出了求職的請求。老板還是沒有抬頭,卻丟出了一個二毛錢的硬幣,丟在地上。年輕人臉漲紅了,他覺得這個動作比用言詞拒絕更覺難堪。雖然已經兩整天沒有吃過東西,餓得荒,他是知識青年不是乞丐,至少有尊嚴,不能受侮辱。他憤憤的轉過身去,昂然地向新公園走去。才走了幾步,步伐放慢了。二毛錢至少可以買一大把花生米,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了啊!不知道那二毛錢還在不在地上嗎?會不會被人撿走了?管他的,去撿了吧!

他回頭走了幾步,又猶疑起來。怎麽能丟得起這個臉,我不是乞丐啊!於是,下定了決心向新公園走去。了不起再去灌自來水。他曾在火車站待了兩天,有長凳可以睡,廁所裏有自來水可灌,但老被警察趕來趕去,又有很凶的流浪漢,不敢再待下去。

新公園有水池,但水池的水實在太髒了。哪兒有自來水呢?他走啊走的,走進了博物館,建築真宏偉!門前有羅馬式的石柱,又有大理石的台階。在台階上躺一下吧,實在太餓了,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又很困,就在台階上合上了眼睛。好舒服,這不是我的宮殿嗎?

他被冷醒了!天氣不太冷,但衣服太單薄了。他聽到了水聲,至少再灌些水吧。看到前麵好象有個水池,池中有個雕像噴著水,這水一定是潔淨可口的。他想爬起來,全身軟綿綿的,手腳卻不聽使喚。這個台階怎麽那麽高啊?他勉強爬起來,爬下了平台,向水聲走去,才一、二步,就摔倒了。他覺得再也爬不起來……

這是哪一部電影?後來呢?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真的有人想把它拍成電影,但沒有拍成。
故事中的年輕人,叫『馮馮』,這是他後來寫作時的筆名,他成名後,大家隻記得他叫『馮馮』,不記得他的真名,連我也不記得。

年輕的馮馮那天沒有倒斃在博物館。他想起一個朋友的名字,好象是個牧師,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他不知道牧師的地址,但也許到教堂可以問得到。他又打起精神,走訪了幾座教堂,結果當然是大失所望。

更餓、更累的馮馮,想回到博物館的大理石台階上休息。這是他的宮殿啊。但經過新公園前的那幾家小吃店,飄來麵點的香味,實在走不動了。有一家店內老板曾經拒絕過他,但還算比較和氣的,他再度提出要求。

『你怎麽又回來了呢?』老板雖這麽說,卻動了惻隱之心。他也挨過餓,知道挨餓的滋味。他叫夥計做一碗鹹菜肉絲麵。『啊,鹹菜肉絲麵唉!』馮馮高興得幾乎瘋了。

就這樣,他白天在店裏打工,店太小,沒地方供他往。他有他的宮殿。晚上,他回到大理石的台階上睡。

民國五十二年的某個下午,有個年輕人到我家。他長得方臉大眼,皮膚白晰,舉止斯文。背上背了一個小布口袋,袋裏裝著鼓鼓的東西。

他說他叫馮馮。這是我第一次見他。他說他寫了一部長篇小說,題名『微曦』,四本一套,超過一百萬字。說著就把好幾疊厚厚的稿子從布袋中拿出來。

一百萬字。好象很少有作家寫那麽長的小說,那時候,大多作家都很清苦,寫中、短篇,稿費可以應急。寫百萬字,耗費經年累月,誰熬得了這艱苦的漫漫歲月。何況,即使寫完了,也不容易找到刊物發表。出版單行本更難了。出版業不景氣,誰肯大投資出版這樣的『钜著』,賣不掉怎麽辦?何況,『馮馮』,誰知道是誰啊,默默無聞,如何銷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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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天才,奇才,鬼才——馮馮的故事

我那時身兼數職,非常忙碌,閱讀百萬字小說,是極大負擔,但我怎能辜負這位年輕人的熱忱與期望。人的時間,往往有很大彈性,我還是努力湊出了時間,壓縮了本來就很短促的睡眠與休息時間,讀完全書。

故事從他童年開始,戰亂連連,母子倆的顛沛流離,從大陸到香港,再來到台灣的生活實錄,也可以說是這一代中國年輕人的慘痛血淚。馮馮事母至孝,描述親情間的互動,也感人至深。

我決定先在《皇冠》分四期刊出後,出版單行本,全書一千五百頁,分四冊。以當年《皇冠》的經濟實力,出版這樣的『钜著』,有些膽大妄為,但出版後,出版界為之震驚。

《微曦》出乎意外的暢銷。各種讚揚,聲震四方。馮馮因此而榮膺國際青年商會舉辦的首屈『全國十大傑出青年獎』,又得了很多文藝獎,菲律賓中華日報選為一九六三年最佳小說。不僅是他的作品受到肯定,他個人的奮鬥,更引為青年的楷模。

馮馮終於苦盡甘來,名至實歸。

馮馮的成功,歸功於他的努力。麵臨命運的苦難,始終沒有被擊倒,反而愈戰愈勇。

他很感激我的重用《微曦》,使他破繭而出。以當時的出版環境,大概很少有人如此『大膽』,敢出版一部沒沒無聞新人的作品。但從另一角度來看,他未嚐不是為《皇冠》帶來了福報,對當年的文壇而言,也提供了很大的貢獻。作為一編輯,如果一部優秀的作品放在眼前,不知道賞識,不知道珍惜,非但是一種『失職』,甚至可說是一種『罪過』。

《微曦》是他的自傳小說。他從小就命運淒苦,經過『九百多天的流浪生活』後,才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公餘努力寫作,到處投稿,到處碰壁。第一篇采用他文稿的,卻是《皇冠》,因此,他辛辛苦苦寫好《微曦》後,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投送《皇冠》。

馮馮是一位『天才』。因為戰亂,使他沒有讀完中學,自修苦學,非但有深厚的國學根基,並且通曉十國語言。有人懷疑他是否誇大其詞。以他的年齡而言,怎麽可能學會多國的語文,何況他根本沒有出過國,也未正式學習過。我曾介紹他到聯合報擔任社長王惕吾的英文秘書,勝任愉快。他以法文撰寫的二篇小說,曾榮膺一九六二及六三年奧國舉辦的世界最佳小說獎,足證他外文能力的卓越。也許他天生具有不同凡響的語文才華。有一次他對我說,歐洲很多國家的語文,有很多同根同源,學會了一種,觸類旁通,比較容易學會另一種。

我更可以說馮馮是個『奇才』,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象都能輕輕鬆鬆的做到。比如他很會折紙,他為一家書局出版折紙書,洋洋大觀,可以折出幾百種花樣。

最使我不解的,他突發奇想:他要寫一首交響樂曲。我絕對絕對不相信他能作曲,他沒有學過任何樂器,也不曾聽說他對音樂有過狂熱,即使像莫紮特、貝多芬這樣的曠世奇才,莫不全心浸循音樂,才有此成就。馮馮憑什麽能作曲,何況是繁複無比的交響曲。

馮馮因居家狹小、嘈雜,常常到我家便餐,飯後就鑽進一個空著的小房間,埋頭作他的交響曲。

一直到他移居加拿大,我沒有看過他作的曲。出國後,他又經過了一番掙紮,才慢慢安定下,又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給《皇冠》出版,他寫信來說他最熱衷的還是他的交響曲。當然,姑妄聽之。

後來,通訊漸少。他篤信佛教,整個人生有了極大的改變。他寫信來說他不再寫小說,而勤於寫作佛學方麵的書,由台灣的一家佛學出版社出版。之後,他的信也就愈來愈少了。

有傳說他已修行到某一種境界,也有人說他已修到了『天眼通』,能看到千裏以外的人和事,繪聲繪形,煞有其事。

許多年以前,突然接到他的電話,他說可能回到台灣一行,很高興又可以見麵話舊。電話中互敘近況後,忍不住問他是不是真的有『天眼通』?
他沒有回答這問題,也許根本沒有聽清楚這個問題,而是平靜地說,『台灣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嗎?你都穿短袖襯衫了。』初春的天氣,應該還有涼意,但那一年好象跳過了春天,已經很炎熱了。屋裏開著冷氣,我穿著短袖的襯衫。

當時我沒有體會出他話中的含義,電話掛斷後突然意識到他是不是正用隱喻的方式,回答了我的問題。難道是他的『天眼通』,看到我穿的短袖襯衫。
也許這是根本不相幹的聯想,是我神經過敏穿鑿附會。基本上我不相信有『天眼通』的說法,但也無法證明它的不存在,所以也無排斥它的存在?
這位多年至交真的已修行成果了嗎?真的有『天眼通』嗎?他的交響樂完成了嗎?

馮馮真的回來了。一大批信徒跟著他回來。他說他隻有很短的時間來我家小坐。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臉上刻下多少痕跡,但年輕時那種生氣勃勃,甚至帶點頑皮的神色不複存在,而是平和中略帶肅穆。似乎不太熱衷於話舊,彼此的談話雖不致陌生,卻也沒有太親切。

他邀請我們參加他的音樂會,演奏他的交響曲。

我和瓊瑤都去了。陣容壯大的樂隊,人數眾多的合唱團。不像一般中國佛教音樂的單純簡樸,而是氣勢澎湃的交響史詩。

我們絕對不相信他真的可能寫出交響曲,甚至認為這是馮馮荒謬的幻想,他用事實證明了他做到了。不會任何樂器,沒有學過樂理、作曲,居然寫出這樣組構繁複的交響曲。全中國有多少作曲家,寫出過多少交響曲?即使在國外,近代的交響樂作品也不多見,樂壇還是盛行演奏他們的『文化遺產』。

比起他的十國語言、寫作等等,他交響曲的完成,更使人覺得不可思議。

馮馮,他是天才,還是奇才,還是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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