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eb.wenxuecity.com/BBSView.php?SubID=culture&MsgID=343024卓凡抖了抖滿身的雪花,到桌前打開了計算機。一邊脫下外套掛好,一邊期待地望著機子慢騰騰地啟動著。這是今年最後一個工作日,又下了一尺深的大雪,她還會來嗎?錯過此日,那就得兩周後的明年見了。
望著空蕩蕩的辦公樓,卓凡想了想今天的工作,也沒什麽好做的,冒著漫天大雪一扭一歪地開來,也就是為了能在長假前再見見舒雅。Windows Live Messenger 跳了出來,卓凡心裏一緊,忙閉上眼睛期待著那‘嘀嘟’ 一聲,半分鍾過後,他失望地睜開了眼睛,舒雅的頭像旁果然是標著‘offline’。
卓凡第一次見到舒雅是在一個朋友家的聚會上。她是一個優雅的婦人,話語不多,舉手投足都透著安閑。卓凡仍記得那長筒皮靴,花格呢長裙,一套緊身毛衣把個背影襯得如妙齡少女。時間仿佛在她身上定格了,多少年後這妙曼的身材又飄然顯現在卓凡的辦公室內。
同一部門遇故知,自然來往頻頻。工作閑暇來往坐坐,一同外出吃午餐,飯後散步,開大會時總是相約同往,比鄰而坐。以至於後來舒雅鄰座的熱心老頭兒,看見卓凡經過,就主動搭腔:今天舒雅外出開會了,下午才回;今天她孩子病了,請假不來了,等等。這每每讓卓凡十分尷尬,想過去坐坐都猶豫再三。
這時卓凡已隱隱地感覺到了什麽。這種感覺讓以往輕鬆愉快的閑談戴上重重的使命感。他開始在與舒雅交談前‘備課’了,並刻意地遣詞造句以求妙語驚人。包袱抖完了,也不閑扯,就直視著舒雅的雙眼。舒雅則微笑著,安靜地像一座石雕,毫不躲避地回視過來,目光清澈如水,不含絲毫慌亂。這份太極純功,一搭手不頂不丟,讓人覺得無比舒坦,但也休想欺進半寸。任卓凡做足了功夫,也隻能無畏地在外圍打轉,日複一日。
後來為了避開熱心老頭兒的目光,二人便更多地用Windows Live Messenger聊天。隔了一層,言談也虛擬地上了個層次。每天一早便你‘問候女皇陛下’ ,我‘叩見聖上’ 。笑臉、哭臉、愁臉、怒臉,玫瑰、pizza、彩虹、擁抱,豬羊狗貓,送過來扔過去,熱鬧非凡。
重大的突破意外地來臨了。一次網聊正歡,卓凡用拚音打了‘請我’ 發了過去,接著打了‘吃飯’ 正要發送,突然發現上句中少打了個’g‘。卓凡深吸一口氣,欲敲下的手指凍在了空中。十幾秒鍾過去了。失望之餘,卓凡正要按下發送鍵改正這個尷尬的筆誤,此刻屏幕上跳出一個害羞紅臉,接著又出現‘bobo’。喜出望外的卓凡馬上回了個嚎啕大哭圖標。舒雅這一‘bobo’,顯然不是隨手敲上來的,長停頓與羞紅的臉讓卓凡覺得一下子摸住了對方的命門。卿卿原非“妾心古井水,誓不起波瀾。”
卓凡忙完手頭的事便走了過去。湊近前去站在伏案的舒雅背後,能聞到幽幽的發香。舒雅轉過身一攤手,讓卓凡坐下。看著兩眼放光的卓凡,舒雅對以淡淡的微笑,還是那座安詳的石雕。從網絡到現實,這一步怎麽邁得如此難。
卓凡曾多次夢見過舒雅,最近的一次夢見她穿著體操服在練雙杠,看見卓凡就走過來,緊緊地抱住他,揚起臉來吻他……。借著剛才‘bobo’ 壯膽,卓凡鼓起勇氣,給舒雅講述了這個夢。
“我原來在夢中是個瘋丫頭啊。還挺準,我小學時一直是體操隊隊的。玩雙杠?那就是說我是個假小子。”
舒雅一記輕描淡寫的雲手,又將這千斤之力化於無形。
卓凡記得曾讀過的一篇小說,好像是莫泊桑的,說的是一個年輕紳士因天氣還是什麽原因,與一美貌少婦被困在一個小島上。數十年後,髦耋之年的紳士找到了那夫人,說有一個疑問多少年來一直在折磨著自己,“你還記得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嗎?要是我當時提出什麽唐突的請求,不知夫人會怎樣回答。”“親愛的,我期待了一整夜,可你終究沒說出口。我是會順從你的。” 卓凡不想當那個踉蹌而去的頹喪老頭兒,他得有所為。可他文不能學阿桂跪吳媽,武不能效水滸故事,那西門大官人捏的可是錦緞裹金蓮,這高筒皮靴可怎麽捏呢?弄不好驚了璧人,條件反射地來這麽來一家夥……。
“好了乖乖,別發呆了。我手頭還有點活兒要趕出來。午飯後咱們去散步,老地方見。”
卓凡遠遠看見那個背影,一襲綠裙於草木掩映的小徑上,濃鬱得像個夢境。
這條小路經過一個橋洞,每散步到此,卓凡都會想到鄭莊公認母,來一句“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 走到陽光下,舒雅便接一句“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二人剛走進橋洞,卓凡見四下無人,一把拉住舒雅的手。兩三步後,舒雅才回過意來,一翻腕掙脫出來,同時在卓凡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劃痕。二人一路無語走回了辦公室。
卓凡頹然癱坐著,奧惱極了。真有點羨慕小說裏那頹喪老紳士,他至少還擁著那美麗的幻想過了半生,自己則一伸手把這鏡花水月攪了個唏哩嘩啦。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彼此心存愛慕,雖不指望像如今年輕人那樣幹柴烈火,可也不至於偶爾“執子之手”也得付出血的代價?幸虧自己沒按西門大官人的路數來。
“嘀嘟”,梅超風遞話來了。
[傷心]:凡,對不起。我做不到。
[心碎] :不怪你。這也許是我們這一代人悲哀。
[愁眉苦臉]:我那麽做,你吃驚嗎?
[吃驚]:有預感,但沒想到你這麽膽大。
我是多情反為無情惱?
奴情濃於郎,隻在心中藏。
我的夢中情人,連拉拉手都不行嗎?
既是夢中人,那就在夢中好好疼我,好嗎?
[怒]:畫餅哪能充饑?
[笑]:望梅尤可止渴。
我真不明白,夢中、網上、現實中,哪個是更真實的雅?
親愛的,她們都同樣真實。
你知道嗎?在非洲的莫些原始部落,人們要對自己在他人夢境中的行為負責。你屢次與我夢中溫存,害我得了相思病,酋長一定會判罰你賠我5頭牛。你丈夫舍不得牛,就讓我把你牽回來。
那我晚上不想你,再也不去你夢中了。
別,別。一定要來看我,牛我不要了。
[傷心] :我才發現我的指甲劈了,是不是剛才劃傷你了?
[嚎啕大哭]:大隧之中樂融融,欲牽紅袖徐徐行。無料佳人突翻臉,玉指掠處見血痕。
第二天又相約散步,卓凡兩臂夾緊,雙手插在兜裏,目不斜視一路疾行。舒雅撲哧笑了,伸出手來。卓凡正要去牽,那手又收了回去。
就這樣,二人麵對麵就像一般的同事,網上卻情話綿綿。一轉眼到了年底。
“嘀嘟”一聲把卓凡從回憶中喚回。是舒雅。
你倒來得挺早。這路開得太驚險了。佳佳學校停課,我本可不來。但想你肯定在,我不能在長假前不和你見上一麵。
[嚎啕大哭]:感激涕零。快來讓我給你暖暖手。[熱咖啡]
[微笑]:真暖和。來親親寶貝兒,bobo。
[憤怒]:糟了。這時候還有屁事兒。我得去會議室conference call。乖乖等我。
[愁眉苦臉]:丫頭快點回來。
卓凡剛做完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主任來轉了一圈,祝大家聖誕、新年快樂。說這麽惡劣的天氣,大家都提前下班回家。於是大家互道節日賀詞,一個個裹得嚴嚴實實地走了。一轉眼,整個辦公室就剩下卓凡一人。
卓凡戴上耳機,打開了那首百聽不厭的<<對不起我的最愛>>。舒雅推薦的,原本從男人角度寫的歌,讓沉厚的女中音緩緩唱出了無盡的暖意。“怎舍得把手鬆開?離別情景多無奈……不再讓你受傷害,隻想再擁你入懷……”
[瞪眼] :還在嗎?
[哈欠] :小生在此恭候多時,還請小姐輕挪蓮步,到寒舍一敘,以解相思。
人都走光了,咱們也收拾收拾回家吧。
[嚎啕大哭]:什麽?可咱們連麵都沒見上一麵呢?
卓凡真的想哭。
[玫瑰花] :別哭,當然要過來看看你。
舒雅過來坐下。二人寒喧,歎歲月流逝又一年。
“哎,又老了一歲。一轉眼就成老太太了。”
“真是。瞧你這兒有根白頭發,我來替你拔掉。” 卓凡裝做起身上前。
“休想!老實坐著。你這是想牽一發而動全身吧。”
“我最喜歡李後主的詞不是‘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而是那首<菩薩蠻>:‘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咱們冒著這漫天大雪來相會,也算是出來難了,雖不讓我恣意憐,送我個禮物好嗎?”
“什麽禮物你說。”
“能吻我一下嗎?網上的bobo 不算數。”
舒雅猶豫片刻,“好吧。閉上眼睛。”
卓凡睜開眼睛,舒雅已在十步之外了。壞壞地笑著,送過來一個飛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