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美國(或者說我在美國)常常有一種無奈的感覺。也許無奈的原因是無能。也許有三頭六臂的人能夠在美國做到神通廣大。我做不到。這一半是因為我無能,另一半我想是美國的社會文化或者製度使然。比如說,我在北京教書,如果有個考生的家長認識我,說孩子想考進我的學校,希望能照顧照顧。我雖然在國內也屬於無能之輩,但是我起碼可以跟口試的老師打個招呼。那就是說在那個考生分數過關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在灰色領域,比如口試中,適當照顧一下。如果他考分本來就沒戲,或者他自己把灰色領域變成黑白領域了,那隻有貪官能救他了。
這種適度的招呼,我在美國就絕對打不了,雖然我也教書。打這種招呼恐怕有跟在論壇上胡來被網管砍頭一樣的風險。美國有沒有跟中國一樣的貪官,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很多在中國可以打的招呼,在美國沒戲。
回想當初沒有出國的時候,也曾經對身在國外的人有各種期待,以為他們能夠為自己做很多事情。國內的報紙上和社會上也不時流傳一下這樣那樣的神話,大意是說某個國內的幸運兒,認識了什麽老外。那個老外給他搞來了獎學金,或者給他介紹了一個富婆,可以免費供他吃住上學什麽的,從此他就遠走高飛了。那個時候,80年代吧,國內的人對此種事情真是羨慕不已的。
如今自己身在國外了,有時也會碰到一些谘詢。比如問我美國哪個大學有希望給講學金啦什麽的。別說我不是在正規大學了,就是在正規大學教書,對於講學金的分配,我也是沒有權力的,怎麽能知道?可是這個說服不了人。人家會想,你如果在大學教書,怎麽著也認識負責講學金的人吧,幫著打聽打聽。就算你不認識負責講學金的,你總認識認識負責講學金的吧。對不起,我不認識。學校太大了,這是一。第二就是我無能,不善於交往,沒有跟負責講學金的人發展鐵哥們關係。當初我在國內學校的時候,雖然學習成績不錯,可是校內實惠部門的人,我都不認識。班上有的同學這方麵就很行,跟車隊,食堂的人關係都很好。現在我在美國,跟我在國內的時候一樣無能,可是這麽解釋的時候,我總覺著好像是在騙人家。當然我沒有騙,可是我能感覺到對方一定認為我是在敷衍了事,為此我感到非常歉疚,恨不得把自己銀行裏的錢拿出來給他當獎學金了事。
最近一個中學同學的孩子發E來問怎麽準備托福口語考試。我雖然不教托福,但是對於怎麽準備美國的外語口語考試OPI還是略知一二,所以可以給她講解一下準備口語考試的策略。過了不多久,收到另外一個中學同學的E,看了落款才依稀回想起長得什麽樣子。這個同學在我前幾年回國同學聚會的時候沒有來,所以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在E中,她說,聽說你能幫某某某的孩子出國!(還用了個驚歎號)。怎麽我回答一個托福的問題就變成了能幫人家出國了?我趕緊回信辟謠。
國內的人對於外國,概念很籠統。如果你在美國,他們就認定你十分了解美國,哪怕你來美國以後,龜縮在某個角落裏也一樣。我念研究生的時候,有個加拿大專家,出身於文學世家,專攻英國文學。聘請他的大學請他開美國文學的課,他斷然拒絕了,說自己對於美國文學毫無研究,不敢妄開口。那個大學也是想既然他是北美國家的人,一定熟悉美國文學。這種思維方式是很多人都有的。
國內的文藝作品也常常向觀眾傳達這樣的信息。比如最近某個電視劇,好像是叫做《怎樣拯救你我的愛人》。裏邊有個年輕律師。他爸爸總是希望他出國深造,說你大伯在那邊都給你聯係好了學校雲雲。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單身的。人在美國,單身也有單身的尷尬。國內的人自然還保持了詢問別人婚姻狀況的光榮傳統。當我說我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在驚訝之餘就說,一個人好啊,在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多瀟灑啊。聽了這話我真慚愧,恨不得馬上補補課。
這些年我寫了不少網文,把我的美國的生活一五一十地寫出來,暴露了很多隱私,多少有點哭窮的意思。這窮,一是經濟上的窮(跟中國大城市的小資人的消費標準比起來),二是事業上的窮,也就是窮途末路的窮。如果我真有三頭六臂,我早就蔫不幾地大幹一番事業,“達則兼濟天下”了。我老方可是願意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奮鬥的人。既然我沒有這個本事,不如早點讓人知道,也免去了別人開口我說實話別人不信的尷尬。隻可惜呀,我連出書的本事都沒有,所以這些網文,讀者圈有限,而且大部分是已經出了國的人。看來我還得準備著被谘詢。誰讓我在美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