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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南非(上)

(2015-08-17 18:58:07) 下一個

(序)

應該從哪裏開頭呢?在旅途上有時回憶起幾天前的事,都會覺得非常遙遠。那些跨了數個國家的,甚至都會懷疑那還是不是同一個行程。旅行總是那麽濃烈與濃縮,我把幾個月甚或幾年的期盼一股腦地澆鑄進了那麽幾天。

回家後又開始解壓那段備經壓縮的時光,像我現在這樣,套著完全罩住耳輪的大耳機,聽著亨德爾的交響樂,也許我會想到那個下午在西敏寺看到他的墓碑,我忍不住違反規定偷偷地拍了一張照。那便像是要從倫敦說起,陽光猛烈,是睜不開眼的感覺。

陽光晃花人眼,看出去像是鏡頭沒擦幹淨,又像是戴上了十字衍光鏡,很多年前卻是在夜晚才用上它的,如今它晃花人眼。

乘音樂停頓的那個當口,我趕緊從亨德爾的西敏寺跑開,這些天總那麽繁忙,無謂的那種,這讓我很不滿意。我的南非,我想了那麽長的時間,總不能了結它。張眼閉眼間那些沙丘、水塘、瀑布、三角綠洲總會晃來晃去,夢裏我又忘了帶相機,走了很遠的路,卻忘了我應該去哪裏。

這可不行,我對自己說,越發紊亂的思緒把我到處亂拉一氣,輕輕點點,跳著飄過的音符。我開始對自己漸漸不滿,我想如果我不能抽離,至少我能找到那部出租車,離開混亂的倫敦,最終無驚無險地趕上飛機,直飛約翰內斯堡。

我們終於走進了約翰內斯堡機場的入關大廳,南部非洲的旅行就是這樣開始的。

(一)

約翰內斯堡無非是個跳板,我們當天的目的地是開普敦。很多人遊非洲首選南非,因為南非是一個發達國家,一切都方便些。不過南非第一大城市約翰內斯堡是個以犯罪率高而出名的地方,有朋友行前告誡我從國際航站走到國內航站就是一段曆險。為此我專門打電話問看風景,他正好這樣走過,他告訴我以前是在戶外走,或許有點小緊張,現在全部是在室內,跟美國一樣安全。

我在入關大廳想的就是趕緊快些過了海關,實地見識下國際航站與國內航站的連接走道。但凡去一個不像歐美那麽安全的國家,說心一點點都不虛是假的,那種時候的我最討厭別人對我提安全方麵的疑問。我知道別人也是好心,但有些泛泛而來的關心一是出於對情況不了解、二是出於彼此對危險的理解與承受能力不同,這就很煩人,弄得我像個亡命之徒一樣。當然最保險是哪裏都不去,不過即便那樣不也會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嗎?

入關大廳人不算多,海關人員的效率也還可以,總之,沒像倫敦那樣等得死去活來。輪到我們,被指引到了最靠邊的一個櫃台,我側目一看,離別的遊客很遠,心裏有些不舒服。海關人員清一色是黑的,我們這個是個男的,拿著我們的護照稍微翻了幾下,就問:“你們有小孩的出生證明嗎?”

我心裏有點厭煩,看著這張既不像好人也不像壞人的臉,很好奇他到底想玩什麽把戲,同時對南非隱隱有點失望,生怕他們也來窮國海關索賄那一套。在柬埔塞被明著索賄,我顧忌姐姐們的中國護照被刁難,滿臉鄙夷像打發乞丐一樣地給了點小錢。南非是一個發達國家,還真不知道他們會要多少錢呢。

我想還是先禮後兵吧,就賠著笑臉說沒帶,我們急著要轉機,希望他快一點。當然我們並不急,先說得急些給他施加些壓力,他要沉不住氣索賄的話再酌情處理。這人拿著我們的四本護照朝中間一個櫃台走,我趕忙跟著他,雖然並不怕他跑了,但看緊一點總沒錯。

這人與別的幾個官員說了幾句,我連忙提醒他我們還急著趕飛機呢,他笑笑讓我別著急,說保證誤不了我的飛機。又與同事說了一會我聽不懂的非洲土話後他讓我跟他走,我叫上我們一家子跟他走過一扇門與一條走廊,進了一間辦公室。看他把護照交給了辦公室裏一個女的,我有點不知所措了,問他多久這事可以了結,他依然笑嘻嘻地指著這女的說,這得看她的處理速度了,希望誤不了你的飛機。說完就走了。

眼睜睜地我們被轉手給了這個黑女人,我打量了一下這間辦公室,除了這女人還有一個男官員,當然還是清一色,就不知道南非的白人都死哪去了。房間裏還有一個推著嬰兒車的黑女遊客,臉色有點惶恐的樣子。莫非在辦公室裏討起錢來方便?眼看著涉及的人越來越多,這幫人真要索起賄來恐怕不會少。

(二)

黑女人胖胖的看上去像好人,隻是臉上有道疤,讓人看了心裏有點不安。黑女人對著我們嘻嘻地說:“你們沒帶小孩的出生證,我隻好送你們回去。”

我看她不像認真的樣子,也笑嘻嘻地說:“你不會的,你是個好女人,大概還是個好媽媽。”黑女人還是笑嘻嘻地說:“我會的。”

旁邊帶小孩的女人對我說:“她不會的,你看她一直在笑,她不是認真的。”我說:“是啊,你看我們那麽熱愛南非,這麽大老遠一大家子飛過來旅遊,怎麽能不讓我們入關呢?”說著我還把手搭上了黑女人的肩膀表示親熱,可黑女人仍然說;“我知道你們熱愛南非,但你們沒帶小孩的出生證,我隻好把你們送回倫敦。”

這時候大家的笑容開始有點僵硬了,黑女人把我帶到她座位邊,指著她的電腦屏幕給我看,看上去是南非的官方網站,上麵寫著從六月一日起,進南非的未成年人必須攜帶UBC,黑女人解釋這就是出生證明的縮寫。我對她說我查過兩次美國國務院官方網站,上麵沒有提到這個規定。黑女人說你應該看南非的官方網站,我想了下自己倒是從沒這習慣,也是太相信美國政府與美國護照了(回家後仔細查了國務院網站,大約在六月十六日我出發的十來天前,南非的這個新規定被加入了美國國務院官網南非簽證要求)。問題是南非還好,換個南美國家我還看不懂西班牙文呢。

事態至此顯得嚴重起來,我對黑女人說你們一定有變通方法,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走投無路,無論如何得幫忙。黑女人說:“除非你能拿到小孩出生證明的複印件,寄到我的電子郵箱。”我說我哪裏來的複印件呢?突然我愣住了。

我問老婆有沒有我家左邊鄰居的電話,老婆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說他們一家去海邊度假屋了。“那麽右邊的鄰居呢?”

我一個巨貴的電話打到鄰居醫生家(後來看到帳單每分鍾一刀,打了半個多小時),醫生夢裏被我吵醒,我說明了我們的困境,請醫生幫個忙。

醫生問我那裏幾點,我說上午十一點,醫生說他是淩晨四點!我連忙道歉。醫生問:“我怎麽幫你呢?”

(三)

聽著醫生嘟嘟囔囔有點不高興的聲音,我知道我在星期天淩晨把人家從夢裏吵醒了,雖說是走投無路的無奈之舉,但換了我是醫生也會不高興。我再也不好意思麻煩醫生了,說:“能不能讓你兒子去我家,按我說的找到我們小孩的出生證,然後拍了照或掃描了寄給我?”

等到我們回到美國,我與老婆拿了一瓶葡萄酒登門道謝,醫生太太與替我們找小孩出生證的大兒子在家,醫生總共有五個子女,每個都是醫學院畢業,這個大兒子正在準備考執照。他們說到現在他們幾個兄弟姐妹還會取笑,說黑夜裏一個人影拿著手電摸進了一家人家,萬一有個巡街的警察路過大概會把他抓起來。

我也可以想象這件事有多古怪:他一手拿著電話接受我從約翰內斯堡發出的指令,一手拿著手電照明,先打開我家車庫的電子鎖,一路摸上樓,按我說的找到某個房間的某個抽屜,從一大堆文件夾中找出一個,再從中找到小孩的出生證。由於我描述得不夠精確,他其實翻了兩個文件夾才找到,花了一些時間。

我總算收到了小孩出生證明的照片,等我興頭頭地回到辦公室,老婆對我說剛才黑女人的老板來了,說複印件沒用,一定要原件或公證過的複印件,現在黑女人已經開始填寫我們的遣返表格了。我把小孩出生證的照片給黑女人看,她一邊使勁搖頭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掃了一眼,就又埋頭填那堆表格了。

我們是周五下午五點多離家、晚上的飛機飛倫敦,六、七個小時外加歐洲時區在前,到倫敦是周六上午了。周六在倫敦玩了一天,晚上飛機飛約翰內斯堡,這一程有十一、二個小時。實際上已經有兩夜是在飛機上打的瞌睡沒好好睡過,洗澡就更不要提了。如果還要被遣返倫敦,那就是連續三夜在飛機上渡過。

現在我已經排除了南非海關索賄的可能性,看來就是個很嚴肅的事情,南非開始非常嚴格地執行一項新的入境規定了。我問黑女人是不是南非有很多拐帶兒童的案子,她說是的,這讓老婆比較能夠接受一些。

在我們等待與我打電話的過程中,我們基本搞清了另外幾個旅客的問題。那個帶著小孩的黑女人來自讚比亞,她也沒帶小孩的出生證。另外一個美國來的男人,帶著兩個小孩,他老婆寫的允許他單獨帶小孩旅行的證明沒公證(他有沒有原版小孩出生證也是個疑問)。最慘的是一個倫敦來的英國中學老師,他帶了二十多個高中學生,準備坐定好的大巴去南非的國中國斯瓦西蘭搞活動。他的一堆材料還是南非駐倫敦大使館幫助準備的,最後少了一個章也不能入境。

(四)

我們待的地方就是在入關大廳的角上,那一塊地方有一些辦公室與接待室,進出都要刷卡加對手印,這會已經待裏麵一個多小時了,上個廁所都要麻煩他們相幫開出開進的。

這時走進一個胖胖的、笑容可掬的黑人,黑女人說這就是他們的經理。我覺得成敗在此一舉了,就跟著他說找他有事,經理走到了樓上,我與黑女人都跟了上去。我剛開始說,黑女人也搶著說,經理笑容滿麵地對我說:“你先等一等,我總要先聽我的手下說完吧?”黑女人把我們的情況描述了一下,輪到我時無非強調美國國務院官網一直沒有發布過南非的這個新規則,如今我也拿到了小孩出生證的照片,能不能看在我們那麽大老遠滿懷著對南非人民的深情厚誼趕過來的份上,放我們入關。

經理拒絕得非常幹脆堅決,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他讓黑女人趕緊辦好我們的遣送手續,黑女人說已經開始辦了。我腦中閃過找美國大使館的念頭,想想大概不會有用。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既然南非海關不索賄,真的沒辦法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嚐試一下:“有沒有別的解決方法?比如罰款?”

好吧,我承認我想行賄,隻要他們開個價我準會接受,當然這事必須要小心,意圖行賄被關押比遣返要糟糕多了。

這兩個人肯定聽出了我的話外之音,愣了一下,便一起搖起了頭,經理說:“我們不要你的錢。”

從一開始懷疑南非海關人員有索賄意圖時,我心裏就一直在想,有驚無險、最後肯定有驚無險,還真會被遣返?你們就作吧,你們隻不過給我的遊記增加些素材罷了。到了這會我自己的行賄意圖被人斷然拒絕,心裏清楚這次大概真的落難了。

與黑女人回到樓下的另一個房間,她讓我站她旁邊填表有問題時可以就近回答。一臉無可奈何的英國教師也等著被遣返,隔著玻璃窗看得見他帶來的幾十個學生,也許是人太多裏麵擠不下,這些學生就圍坐在入境大廳的邊角上。我覺得英國教師挺可憐,這麽多的學生要被遣返,實在麻煩。當然,沒準他看著我們一家子也在可憐我們呢。

我心裏開始盤算被遣返到倫敦後怎麽辦,那就去歐洲旅遊。幸虧不是從紐約直飛過來的,要不然被遣返回紐約不是更倒黴?上次英國玩得很徹底,隻有威爾士沒去過,但那不值得兩周。直接去歐洲大陸也許?

兒子說要上廁所,找人開門送出去再找人開門接進來,老婆被折騰得有點心灰意冷,說:“不行就去歐洲玩吧。”我說:“很多safari都付了錢,退不回來的,會浪費很多錢。”錢隻是一方麵,歐洲與非洲能比嗎?非洲看動物是女兒的心願,她十二歲時就提出了,我說要等到她十三歲。她一過十三歲又提了,我策劃了那麽久,難道就這樣算了?能想到的所有的細節都考慮到了,一直細到哪段路有柏油路麵哪段路是石子路,簽證要求查過兩次,但就是沒在最後一周再查一次。簽證又不是機票,用得著一查再查三查嗎?現在眼看著就在陰溝裏翻船了,女兒會有多失望啊。

但真的沒辦法了啊……等一下。我腦中一閃,“我們可以不回倫敦去別的國家嗎?”我問黑女人。

(五)

黑女人一開始就說我們搭乘的從倫敦到約翰內斯堡的不列顛航空公司BA(British Airway)要負主要責任,他們應該知道南非的新規定把我們攔住不讓登機的,我聽了渾沒在意,攔在倫敦對我們來說一樣糟。往遠了說紐約肯尼迪機場的美國航空公司AA也應該知道新規定不讓我們上機啊,他們看得到我們的最終目的地是南非。可見兩家公司都不清楚這個規定,如果被攔在紐約倒好了,我們無非回家拿了出生證坐下一班飛機。黑女人說遣返的機票由BA負責,其實我們本來也有兩個多星期後返回倫敦的機票,BA並沒什麽損失。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到應該找BA與AA要求賠償,這兩家航空公司沒準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

黑女人聽了我的問題後想了下說:“你們隻是不能進南非,不回倫敦去別的國家也可以,但錢要你們自己出了。等下BA的人會來接你們,你對他們說你的要求。你想去哪裏?”

我們本來的行程從開普敦開始,一路往北進納米比亞,再往西進博茨瓦納、津巴布韋,最後朝南回到紐翰內斯堡。在紐翰內斯堡本來就沒有任何安排,這次在南非唯一的景點就是開普敦。如果我買約翰內斯堡到納米比亞首都Windhoek的往返機票,然後在Windhoek租車繞一圈,最後飛回約翰內斯堡不出關回倫敦,不就不需要進南非了嗎?本來我們行程的大部分都不在南非,我大概能保留90%原計劃的景點。

“納米比亞要出生證嗎?”老婆問。“現在這種情況他們讓買機票就一定沒問題。”我說。問了下黑女人,她說不知道,她猜隻有南非有這規定。黑女人邊填表邊開始給BA打電話,到了她全部填完也沒見BA的人來,黑女人把我們四個人與一疊材料交給另一個女工作人員,讓我們跟她走,我們問去哪裏?黑女人說去“設施中心”(facility center),可以坐坐喝喝咖啡,讚比亞女人抱著嬰兒帶著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女人也跟著一起走。我們跟著這女工作人員穿來穿去還坐電梯,走得非常快,我們家四個人還好,讚比亞女人明顯跟不上,女工作人員非常不耐煩,督促她快點,讚比亞女人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說:“我是個女人哎,還抱著個小孩。”

好不容易到了看上去像個簡陋的小旅館的“設施中心”,門口有個傳達室,與旅館的差別在於這裏的門窗都有鋼條框著,跟監獄一樣。我們坐在傳達室門外的椅子上,女工作人員進了傳達室與裏麵的一男一女商量了一會就又開始填報格了,這大概是我們進“設施中心”的表格。

這時鐵門裏麵走出了個中國男人,穿著汗衫短褲,看到我們忒高興,問清我們是中國人連忙讓我們幫忙問傳達室那個瘦瘦的男人他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我替他問了,瘦男笑嘻嘻地說:“我跟他說了好幾次了,讓他別擔心,一會他的航空公司就來接他了。”我一解釋,中國男人才輕鬆下來,向我們解釋他的情況。

中國男人是上海來的,他們一共兩個人,想去莫桑比克做生意,在約翰內斯堡隻不過是過境,但這裏仍然因為他們沒有南非的簽證要遣返他們(我不是太清楚他們的所謂過境必須要出關還是什麽)。中國男人說這個南非瘦男很壞,看到他有兩個手機就想問他要一個。我心想這瘦男是個看守而已,給他行賄那是屁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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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g07059 回複 悄悄話 真的沒進南非,爾東好,常回風情壇玩玩:)
erdong 回複 悄悄話 唐俠故事真多!
是今年的事嗎?這麽不運氣啊,真的不讓你們進南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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