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桃李你最紅
(2018-06-08 16:33:58)
下一個
前些天清明時節寫了些上墳的舊事。記憶中除了外公,好像隻給爺爺奶奶上過墳。那是剛高考錄取完,父親帶著我回懷遠河溜老家,專門給爺爺奶奶掃墓。
河溜位於平原地帶,平地千裏,阡陌縱橫,一條渦河蜿蜒流淌。說來也奇怪,爺爺奶奶的墓地在麥田裏,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也許時過境遷,當時的荒地已經被人開發成麥田,形成現在的有些獨特、亦或尷尬的境地。
那一段田埂路給我的印象很深,因為要深一腳淺一腳得慢慢走過去。遠遠望去,麥田揚穗,槐楊戚戚。我很小的時候去過懷遠,十多年後再訪時記憶裏的建築麵目全非,老家隻在記憶裏。
爺爺長期抽煙,後患上食道癌,看病還看了不短的時間,記得還在明光住過一段時間。我小時候對爺爺的印象就是瘦,一身灰黑色的衣服。父親很少吸煙,估計也是因為爺爺的前車之鑒。我大學畢業後剛工作還曾經吸過一段時間的香煙,不過沒癮,隻是在和朋友一起吃飯喝酒時吸一吸,拿得起放得下。
奶奶是蛛網膜下腔出血,走得很快。那時我在準備高考,父親回老家伺候奶奶,好像不到一個月就走了。不過那時農村人也沒體檢的概念,縣醫院也沒有CT,具體指標也是不好檢測,這是父親據症狀自己總結的。
有空和父親聊天,才得知爺爺一家的艱辛。據父親回憶,至少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前還是貧困的境地。父親是上個世紀四二年出生,家裏的老大,那年奶奶十八。後來斷斷續續有了大姑、二叔、三叔、三姑和小姑。父親是有字輩,名有文,兄弟幾人的名字從"文武君臣"。不過二叔小時膚色黑,不知為何後來把名字改成有俊。
說是還有四叔、五叔,不過後來60年時餓得餓、病得病死。父親那時在蚌埠衛校讀書,對三四歲大的四叔有臣記憶頗深,對還在繈褓之中的五叔就沒甚印象了。據說還有個比他小三歲的妹妹,在解放前就送走了,因為養不起,現在我聞之亦有戚戚焉。
爺爺大名何時慧,學過私塾,解放前在河溜開了個小雜貨店,一家老小以此為生。河溜在解放前非常繁華,有小上海之稱。後來土匪劫掠河溜鎮,把小雜貨店洗劫一空,加上給曾祖父治病,家財耗盡,無以為生。那時是解放前,民黨在各地招人去立煌(解放前安徽省會)參加各種組織,太祖父、曾祖、爺爺是三代單傳,曾祖父不讓爺爺去,也算躲過一劫。古詩雲"夫因兵亂守蓬茅,麻苧裙衫鬢發焦",爺爺後來也是鬢發焦,不過是因以炸饊子為生,父親感覺煙熏火燎也是爺爺得食道癌的一個誘因。
後來定成分,因為曾祖父買地給爺爺的妹妹種,還把爺爺定為小地主出租,但估計那地跟爺爺沒啥關係,後來才改成小商。其實就是城鎮平民,無地少產,生活在貧困之中。
因為後來58年全民下鄉,要把城鎮小商小販都趕下鄉種地。沒了口糧,爺爺沒地種也不會種,鬧了幾個月,每天坐困愁城,靠二叔和奶奶每天去地裏拾荒為生。那時大公社幹活不仔細,地裏的紅薯有不少遺留。十二三歲的二叔和奶奶從地裏撿了不少,一家七八口才能活下去。
後來的事情父親在他的文章裏也有提及,父親讀初中時,因家庭困難,可以領取助學金,可惜不足支付一周餐費,有時周六就沒錢買飯,或有好同學接濟半個饅頭,或挨餓半天再趕回家,或去街頭小飯館賒取一餐,回家取錢後再付清。
父親在懷遠縣城讀中學時,每星期六摸黑趕五六十裏路回河溜領錢,再在星期天趕回縣城,也是辛苦非常。唯一一次坐船去縣城,還是因為腳被竹子刺破發炎,吱吱呀呀大半天才到學校。
後來父親去蚌埠衛校讀書,就圖得是一天三餐免費,還可以早一點工作,回饋家裏。那時爺爺也在河溜中學食堂找到工作,改學校一角的豬圈為家舍,還可在空地種種菜,一家人才勉勉強強維持下去。後來父親工作後工資38塊,寄回家15,一直到二叔三叔上山下鄉。父親結婚後和母親冬天回河溜,一家還是四壁如洗,隻能以自己的衣物為鋪蓋,背下是涼席,依然是淒淒慘慘的狀況。
父親雖然沒有經曆大江大海或大風大浪,但在時代天翻地覆的波瀾變幻下,雖見證親人生命的脆弱,然不困頓於家庭的潦倒,自強不息。幾十年後聽父親回想從前,有點"遠托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的感覺。
父親說他記得爺爺說過的一句話,一樹果子你最紅,他說他問心無愧。人生一世,父親確實是返哺爺爺奶奶甚多,提攜幫助兄弟姐妹,也是不遺餘力。他們那代人,在這點上確是我輩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