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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恩師周一良誕辰100周年

(2013-12-23 20:27:22) 下一個


          2013年是周一良教授誕辰100周年

    周一良教授是中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出身

 

於名門望族。其曾祖父周馥清末官至兩江總督

 

和兩廣總督。其父周叔弢是一位實業家和收藏

 

家,1983年,曾任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副主

 

席。周先生祖籍安徽,1913年1月19日生於山

 

東省青島市。 據百度介紹, 他八歲入塾,習

 

經、史、子書,後加修日文、英文。1930年入

 

北平燕京大學國文專修科,1931年入北平輔仁

 

大學歷史係,1932年轉入燕京大學歷史係。19

 

35年畢業後入燕京大學研究院肄業一年。1936

 

1937年  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理

 

員。1939年,到美國哈佛大學研究院遠東語文

 

係,主修日本語言文學,並學梵文。太平洋戰

 

爭爆發後,兼在哈佛大學陸軍特別訓練班教日

 

語。1944年獲博士學位。1944一 1946年任哈

 

佛大學日語教員。1946一1947年回國任燕京大

 

學中文係副教授。1947一1949年任清華大學外

 

文係教授,1949一1952年轉任歷史係教授,並

 

曾兼任係主任。1952年  任北京大學歷史係教

 

授,兼任中國古代史教研室主任、亞洲史(後

 

改亞非史)教研室主任、係副主任、主任。曾

 

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主持的  《人類科學文化

 

史》第三卷編委會編委、中國史學會理事、中

 

國日本史學會名譽會長。

 

    周一良先生  國學根底深厚、通曉多種外

 

語,學貫中西。主要學術成就為:對魏晉南北

 

朝史有深入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著有《魏晉

 

南北朝史論集》和《魏晉南北朝劄記》等;關

 

注並研究中國佛教史和敦煌文獻;與吳於廑教

 

授一起主編了四卷本《世界通史》,此書獲得

 

1988年國家教委高校優秀教材一等獎;對日本

 

史和亞洲史的貢獻尤多,主要著作有:《東學

 

黨一一朝鮮的反封建反帝鬥爭》、《日本明治

 

維新前後的農民運動》和《關於明治維新的幾

 

個問題》等。

 

    周一良先生屬於文化大革命頭尾受到嚴重

 

衝擊的老教授之一。文革期間,他因

 

動學術權威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

 

反共老手美國特務老保翻天急

 

先鋒等罪名被揪鬥、抄家、關進牛棚。查封

 

梁效後,由於他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

 

判組做過谘詢工作,再度受到批鬥審查,歷時

 

三年之久。按周先生的說法,這次政治審查

 

來自官方,與紅衛兵之為群眾運動又不同,其

 

壓力之兇猛而強大,空氣之緊張而令人窒息,

 

遠遠在文革之上。除了有組織的批判和

 

審查之外,還有來自社會上的詬病。文學研究

 

所的舒蕪寫了《四皓新昹》,譴責四位老教

 

授,其中一首是指向周先生的:

 

   射影含沙罵孔丘,謗書筦鑰護奸謀。

 

   先生熟讀隋唐史,本紀何曾記武周?

 

周先生對這種無中生有 的攻擊,持理解的態

 

度。隨後又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寫著無恥

 

之尤四個字。上款稱周一良道兄,下署

 

一個老朋友。周先生對這樣的謾罵,亦能

 

淡然處之,付之一笑。更為可氣和可笑的是,

 

北大歷史係教員李某貼大字報,蓄意造謠說

 

梁效駐地周一良的房間內有保險櫃,裏麵

 

藏有整周恩來總理的黑材料。一時間此謠言滿

 

天飛。

 

    周先生在接受審查的後期,又重拾對魏晉

 

南北朝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此外,晚

 

年他撰寫了三本具有寶貴史料價值的傳記,即

 

《畢竟是書生》、《郊叟嚗言》、《鑽石婚雜

 

憶》。對笫一本書,社會上有些爭議。沙葉新

 

在《書生梁效評議》一文中說

 

一良先生對自已在梁效兩年(應為三年)

 

的歷史隻是以畢竟是書生來交代,就顯得

 

過於輕鬆?陳來在《史家本色是書生》一文

 

中則說:周一良先生曾說:事情放在一段

 

較長時光中考察,就能較為超然,就能較為公

 

正,就能實事求是,就能通情達理得多。

 

是時過境遷,二十多年過去,周一良先生自傳

 

《畢竟是書生》  出版後,我看了一些評議文

 

字,覺得周先生所期望的四個就能並不是

 

那麽容易就能的。”“想想這幾十年運動

 

所帶給這些老先生學術生命的浪費和傷害,我

 

實在難於理解,何以今天還會有人有心情去責

 

難、傷害這些受害的老先生呢?

 

    其實,周先生在1998年8月號《讀書》雜

 

誌《還想說的話》中作了解釋:“‘文革

 

場 災難開始以後, 幾乎人 人 受害,我信了

 

,上當受騙。““我上當受騙以後覺悟

 

了感到自己畢竟是書生......陳先生(指

 

陳寅恪)從來不信,也從未上當受騙。

 

他始終堅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意誌

 

    1980年北京大學黨委負責人王學珍代表

 

北大黨委在歷史係全體教師大會上宣布:一,

 

周一良、田餘慶、範達人、何芳川等同誌參加

 

梁效  工作是由組織派去的;二,他們在

 

梁效期間犯有錯誤,寫過錯誤文章,應以

 

當時的歷史條件來看待,進行解釋,他們個人

 

是沒有責任的;三,周一良教授是著名的歷史

 

學家,田餘慶同誌在學術上很有造詣,範達人

 

與何芳川是中青年骨幹,希望他們放下包袱,

 

輕裝前進,為學校的教育、科研作出貢獻。盡

 

管北大黨委宣布了上述三條,但是梁效

 

審查並未結朿。  據周先生在自傳《畢竟是書

 

生》中說,又過了幾年,我被告知不給任何

 

黨政處分,也不入檔案。

 

    2001年10月23日,周一良教授在北京病

 

逝,享年88歲。當時我身在大洋彼岸,未能親

 

自參加10月29日的遺體告別儀式,由老伴懋萱

 

代表出席。我寫了《憶周一良師》一文表達我

 

對恩師的哀思和敬意。全文如下:

  

              

                憶周一良師

 

                  範達人   

 

 
 
  20011023日清晨六時許,突然傳來一

陣急促的鈴聲。奇怪,那麽早誰來電話?懋

萱從北京告知:周一良先生病逝!”驚聞噩

耗,仰天長歎,欲哭無淚。往事曆曆,浮現

心中,滴滴點點,難以忘懷。


      他為我寫過一張大字報

  那是19678、9月間,文革的狂飆

著神州大地。當時,我頂著黑幫爪牙、修

正主義苗子的帽子,還在監督勞改之中,一

日早晨,我去北大曆史係住地三院打掃廁所

與過道,赫然看見南牆新貼出三張大字報。標

題為:應該解放範達人。大字報末尾的署名

是周一良。我讀著讀著,熱淚盈眶,哭了。

我一直後悔,當時沒有把大字報的全文抄錄

下來,但其本內容至今仍銘刻我心。周先生

寫道,範達人雖出身於官僚地主家庭但他十

五歲就參加革命軍隊;範達人雖犯了嚴重錯

誤(指文革初期反對聶元梓大字報和所謂執

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等----筆者注)但還不屬

於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的四類幹部;應該允許

他回到群眾中去,將功補過。我希望大家

不要因人廢言,慎重地考慮我的建議。

們應該知道,當時的周一良先生己被打成資

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跟我一起監督勞改過,

他身處逆境,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但這位

蒼蒼白發的老學者不顧個人安危,仗義執言,

要人們不要因人廢言,為一位年青的晚輩學

生親筆揮毫呼籲公正。(我當時是一位畢業

才幾年的新助教和一度擔任過曆史係團總支

書記的芝麻官)這是何等高尚人格和人品!

  但是,在北大文革勢力的控製下,周先

生的呼籲引來的是:解放範達人就意味著

老保翻天的喧囂聲。我依然被打入另冊,

但周先生的義舉卻使我終生難忘。稍後,周

先生又憑著他剛直不阿的本性,在北大群眾

大會上,怒斥聶元梓的倒行逆施。為此,他

引來了一場大災難。本來打算讓他進入係領

導班子,作為三結合的幹部,刹那間又被誣

為美國特務、反共老手和老保翻天的急先鋒,

遭到毒毆,抄家,關入牛棚。當時我雖內心

痛恨他們的誣陷與暴行,卻不敢象周先生那

樣為伸張正義,挺身而出。而是苟安在校文

革舉辦的幹部學習班裏偷生。相比之下、自

己顯得渺小和卑微,至今猶感慚愧和內疚。

                          誨人不倦,真誠待人

  周一良先生在學術上也是我誨人不倦的

恩師。我的思緒不禁回憶起,與他相識後四

十多年來的種種情景。第一次與周先生個人

接觸是在1958年,當時他任曆史係副主任,

主管科研,執編北大史學論叢,在一次

會上號召大家踴躍投稿,我1955年考入北大

俄羅斯語言文學係,學了兩年捷克語後轉入

曆史係,從捷克文報刊上編譯了一篇報導捷

克斯洛伐克第三次曆史學家代表大會的學術

通訊,交給周一良先生。不久,他就告訴我:

這篇稿子很好,可用。我隻把譯文中憧憬

兩字改成向往,行嗎?還親切地問我何以

懂捷克文雲雲,一位學貫中西的老教授對年

青學子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和靄可親。這是

周先生給我留下的最初印象。後來,周先生

親自給我們講授亞洲古代史,還聽過他論日

本明治維等多次學術講演,深感他學問淵博。

1962年我們這一屆學生即將畢業,時任黨支

書的張德真同學和我一起去周宅,請周一良

先生給我們講治學經驗,他欣然允諾,到學

生宿舍與我們漫談近三小時。他說,你們有

的同學說快出去工作了,感到心虛。我倒建

議把心虛兩字倒過來,改為虛心。北大的畢

業生往往自高自大。在這次座談中,周先生

談到曆史研究中要掌握好六個 W。他說:我

在燕京大學念書時,洪煨蓮先生給我們 講授

研究曆史方法,洪先生常說,掌握五個W

就掌握了曆史。所謂五個W者,WHO(何

人)、WHEN(何時)、WHERE(何

地)、WHAT(何事)、HOW(如何)

也。我認為這五個W確實很重要,但我主

張要增加一個更大的W--WHY(何故)。

有了WHY這個W,研究才更深入。接著,

周先生又謙虛地說,我雖勤奮,但聰敏深思

不如邵循正。聆聽他的經驗之談和循循教

誨,真是如沐春風,終生受用。1963年,我

 在北京史學會年會上發表了一篇關於1938

年慕尼黑陰謀的論文。同年,應中央人民廣

播電台之約,我寫的慕尼黑陰謀將於某

日播出。我把此事告訴周先生,周先生果真

按時打開收音機去聽。老先生是如此關心我

的長進。1972年,紅旗雜誌約我們寫關

讀一點世界史的文章,我和曆史係幾

位同事共同寫作了四篇此類文章,連續發表,

並全國轉載、廣播,影響很大。每篇文章發

表前,我總是把清樣送到周先生手裏。他一

絲不苟,十分認真仔細地審閱,從觀點、史

實到字句、標點符號,一一寫出書麵意見,

他為此默默地化費了很大的心血。國外一些

學術機構邀請他或曆史係派人出國交流。他

一再提議讓範達人這些年青人去。

  197346月,我作為夏鼐先生為首的

中國考古小組的成員,應邀到秘魯和墨西哥

考察美洲古代文明,臨行前,周先生特地向

好友夏鼐交代,要他對我多加指導和關照,

使我此行獲益非淺。考察回國後不久,周先

生作為當時的曆史係領導,令我籌組美國史

研究班子,以適應中美關係發展的形勢和要

求。我當即邀集近十位曆史係同事商討此

議,大家勁頭十足,希望在1976年,即美國

獨立戰爭兩百周年之際,搞出一批研究成

果。但這不過是一枕黃粱197310

月,我被調入梁效,勾銷了我的

國史夢。在梁效幹了三年,受審查

了三年。時光流駛到1979年,此時的我,

是一個審查未了、待處理的對象,一不準

講課,二不準寫文章,三不準出頭露麵,

隻許做一些資料打雜工作,命令我為

皇俄國擴張史一書作人名地名的中英俄日

文對照表。這時,周先生的處境與我一樣,

他知道我不懂日文,主動伸出援手,說:

我可以幫你搞日文部分。短短的一句

話,它包含何等高貴的真情啊!

  到了八十年代,三不準禁令解除了。周

先生出任曆史係主任,他把開設史學概論

新課的任務交給了我,並積極支持我對比較

史學的研究與教學。1988年,我為了到美國

進行比較史學的學術考察,申請索羅斯基

金,周先生和湯一介先生分別為我寫了推薦

信。周先生寫道,範達人從事比較史學有

年,著作、譯文多種,希望能支持其赴美

考察。往後程序堪稱順利。19893月,我

踏上了赴美航程,隨即成為哈佛大學的訪

問學者。從此,掀開了我人生之旅的又一

篇章。

 

            策勵我寫出真實歷史

 
 
  周先生一再強調,寫史要求真。他大量

的研究成果中,都充分顯示了這一特點,稱

他為學貫中西的一代史學宗師,是當之無愧

的。不過,我這裏要講的是,周先生和我共

同經曆的一段曆史……梁效往事。

  我到哈佛大學後,先後遇到不少中外學

者,他們都對顯赫一時的梁效懷有濃厚

的興趣,希望我能寫本書,揭開它神秘的麵

紗。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還請我就此作過一

次講演。我把這些情況當麵告訴周先生,他

立即表示:應該寫,要寫出真實曆史。

  我雖著手去寫,但由於種種原因,進度

遲緩,拖拖拉拉。大約在1989年底,我收到

周先生寄來的關於文革中的經曆、包括

的回憶文字,秉筆直書,鞭策我寫出信

史。後來,他的自傳《畢竟是書生》公開發

表,其中關於梁效段落引起人們廣泛的

興趣、關注和爭議。擁有廣大讀者群的《作

家文摘》也在第304期上予以轉載,影響很

大。我覺得他寫得真,有膽識。有兩處還提

到我,令我感動。原如下:審查期間,

範達人和何芳川兩個組的負責人分別找過我,

嚴厲責成我老實交代他們兩人反對周總理的

罪行。我的回答是:兩人都是曆史係很好的

學生,我認識他們快二十年了,敢保證他們

不會反總理。”“一位寫文章的主要筆杆子

則從嚴發落,未經法庭審判,關進監獄達一

年之久。讀著這兩段文字,我內心激動不

減當年。這位年逾八旬、德高望重的大學問

家又在不畏風險地呼喚公義與良知,揭示曆

史的真相;也為我寫出真實曆史作了示

範。

  近些年來,我每次回國探親,都不止一

次地去北大拜訪周一良先生,促膝談心,聆

聽教誨。每次見麵,他都問寫書的進度,希

望我抓緊。在周和其他友人一再策勵下,

梁效往事》一書初稿終於在19992

月完成。當即用特快專件從美國寄給在北大

校園居住的周一良先生。當時他己患帕金森

病多年,幾成偏癱。他還是立即看完書稿,

因右手癱瘓,用顫抖的左手,給我寫了一封

親筆信,對書稿提了八點意見。現摘錄其中

幾段,與讀者共餉。

  達人同誌:左手寫字既困難又不好認,

但此信不宜假手他人,湊乎看吧,意見如下:


 一,敘事真實確切可信,文筆流暢,如

環境允許,我認為可出版,應出版,以示人

真實曆史,以正視聽。 國內如不行,可交香

港出,再內銷。


     “
三,771月大字報全文抄入,極妙 !

人不知署名否?如署名,不論真名或化名,

都照抄不誤。

 五,調來主持曆史研究是複旦的胡

繩武,非曆史所餘繩武。

 七,142頁應是專心致誌,非孜孜。
  此稿我未示任何人,出版前是否保

密?

望告 !

 敬禮 !
     夫人好 !
       一良左手 九九、二、二五
  這是一封多麽珍貴的信函,它洋溢著人

類最美好的一種情感----真誠的關心和愛護。

  遵照周先生的囑付,書稿於19993月寄

往中國香港特區,香港明報出版社在收到稿

子後,僅化了一個多月功夫,就19995

正式出版發行。我總算沒有辜負周先生的厚

望。

  周一良先生,我的好老師 ! 您不會死,

您會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




         寫於美國拉古那山莊
          20011030 

 

 

後記:


2002年1月10日,我和懋萱在周一良先生之子啟銳、兒媳曉維和孫子周展的陪同下,到北京西郊西靜園公墓周先生和鄧懿先生墓前憑吊,我們獻上一個鮮艷的花籃並行三鞠躬禮,表示誠摯的敬意和限的懷念。


20086月,我從相冊中看到周一良先生於199612月30日寄給我的一張他與夫人鄧懿先生合影。相片的背後寫道:


“老範同誌:你好!我去秋以來得了帕金森症,行動不便,右手也不靈,幸而腦子未受影響。每日工作三小時左右,搞點翻譯。夫人歸京後,曾通電話,想一切都好!祝節日快樂!


一良九六、十二、卅


鄧懿附筆


新地址朗潤園十二公寓206”


時隔十二年之後,今天重讀,倍感親切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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