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耳朵到天國去了,她和我們相依了十三年,終於永遠地去了。
大耳朵是我們的家養狗 ,是一條 Cocker Spaniel 種的純種犬 。因為耳朵特大,大家給她起了個容易記的綽號,叫大耳朵 。
當然 ,我們也給她起了個英文名字,叫 ADOL 。不過,大概沒幾個人記得這個名字, 朋友們大家都管她叫大耳朵大耳朵的,就這麽叫著叫著,一直叫了十三年。
大耳朵的來曆有著傳奇的色彩 ,她出生於遠在天涯的俄羅斯西伯利亞。十四年前, 也就是一九九二年,我們德州
醫學中心的一對朋友夫婦,太太的父母是北京協和醫院的名教授 ,到俄羅斯出差會診 ,當地的一位病人為了表達謝意,
送她一條剛出生不久的純種名種小狗。據說當年為了把大耳朵從伯力帶到北京, 當地的友人還得送錢給俄羅斯的邊防檢
查官才能私下 放行。 就這樣,大耳朵從俄羅斯“ 非法移民 ”到了中國北京。 朋友的父母是個寵物迷, 當年家裏養了兩
條狗和兩條貓,也實在太多了。正巧我們朋友回北京探親,她母親建議她把大耳朵帶到美國。當年的北京,就連寵
物籠子(PET TAXI) 都還沒有,還得從日本東京訂購,大耳朵挨了幾口預防針,又讓花了十分之一的機票,總算堂堂正正
地移民美國,落戶休斯頓 。
現在已經是教授的朋友當年還住在醫學中心德州大學的公寓裏,到家後,他們發現公寓不能養狗,小倆口抱著大
耳朵整整睡了一個晚上,免得她到處汪汪亂叫。第二天沒辦法,隻好送給有房子的朋友代養。頭一家養了一周,嫌煩,
又換了另一家,就這樣, 一直找到我們家。我們兩個兒子剛來美國不久,在中國從未養過狗寵物,看見大耳朵沒人收養,
怪可憐的,也就不妨一試,答應代養一段時期 。後來朋友買了房子,也覺得不便養寵物。就這樣,大耳朵在我們家代養,
沒想到這一養就養了十三年。
大耳朵剛來的時候,才八個月大。上頭是我們兩個兒子,於是排行第三,俗稱三小姐。我這個當爸的,多了個狗
女兒,自然更加神氣 。三小姐頭一遭進門,便高興得東鑽西跑, 上竄下跳 ,跟每個人都親熱極了,就跟我們家認識了
好久似的。你看她那垂地的大耳朵,一身棕 黃色的細毛,活潑可愛的小臉蛋上,還有一雙閃閃發亮的黑眼睛,她目不
轉睛地盯著你,再加上隻管使勁不加疲倦的搖尾巴,確實逗人可愛。 我家小弟說:“看,大耳朵好得意啊,好得意啊!
( 廣東話 ) ”。當年,我們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分別從廣州移民過來,在休斯敦團聚,購房置家,再加上這條小狗,著實
增添了不少和諧樂趣。我們不曉大耳朵的生日,便給她起了個吉利的壽辰日,八月八日,好“八八大順”。
我們來自中國,自然采取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養狗法。 三小姐既吃狗食,也吃人的食物, 飯桌上自然有她的
一份, 菜餘剩飯,都是她的美味佳肴。每天上班,她會跑到門口歡送,下班回來,頭一個迎接我們的也是大耳朵 。
她特懂人意, 哪裏有人氣 , 她就往那 裏鑽 ,尤其喜歡貼著你的皮膚睡覺 。早出晨運 ,她跟著你在湖濱小道疾跑 ,
晚上休息,她躺在你的床邊悄然入睡, 偶爾還會發出呼呼的鼻酣聲,有時候在睡夢裏還會笑出聲來。 外出辦事, 她頭
一個鑽進剛打開車門的位子上 ,似乎這外出自然應有她的一份。 經過我們的訓練,她還會懂得按照指令執行動作。更
有意思的是,當兒子兩兄弟偶爾爭執的時候,她會緊張的跑到他們的麵前,緊緊地盯著他們倆,誰的聲音大,她就
向誰汪汪叫。 嘿,大耳朵居然管起家庭的團結來了。這正是:“人狗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奈?”
大耳朵是酷愛自由的。隻要後園門沒關好 ,她便鑽到外麵逍遙自由行。記得一天,下班回來發現後門大開,大
耳朵也失蹤了,一家人出動四處尋找。幸好在街區的另一頭, 總算發現了她。當哪個當媽的汗流夾背,找到她的時候,
她還自個兒在草坪上伸懶腰,一見到我們,隻管一個勁地搖尾巴,根本毫不在家裏的緊張。似乎在說:幹嘛啦幹嘛啦,
我在這啦,何必這樣緊張!
節日是大耳朵最開心的日子,當年醫學中心來自大陸的學者還沒幾個人購房 ,我們是最早購房的家庭之一 。每
當感恩聖誕, 我們總要開派對熱鬧一番,小小的房子裏三四十人聚在一塊,幾乎連坐的地方也沒有。這時候的大耳朵,
成了孩子們追逐的活玩具。她開心透了,頭 戴聖誕紅色三角帽,身穿紅色節日盛裝 ,脖子上還係了個銀鈴,叮當叮當地
在喧鬧的人叢腳下鑽來鑽去 ,成了派對的注目中心,更儼似一個小聖誕老人,到處給人們帶來冬天的信息 ,節日的祝賀。
大耳朵自然也有調皮搗蛋的日子。一天清晨 ,我放她到後園排便 ,忘了把她趕回屋內便上班大吉。下班回來,
才發現麵對後園所有的窗口沙窗全部撕成一團 。原來,習慣在屋內的她為了要進房子 ,竟然一個個窗口去嚐試 ,象瘋了
似的闖了一天 。我當爹的當時真是火冒三丈 ,拿起鞭子要教訓她 。隻見正在使勁搖尾巴的大耳朵 ,一下子變得張牙舞爪,
衝著我汪汪地狂叫,比我還凶。好像在說 :媽的,你把我擱在外頭不讓進家,居然還怪我 ?看來三小姐還挺講道理的。
大耳朵帶給我們歡樂,卻也增加了不少的麻煩 。偶然的室內大小便不說 ,那定期的洗澡, 剪毛,剪甲 ,著實化去
了不少的功夫,狗要隨時脫毛換毛,那滿屋的狗毛也確實讓你頭痛不已。 跳蚤的繁殖季節一到 ,到處的跳蚤尤其令人煩惱,
不知花去了多少的精力。更煩人的是狗也有月經 ,應該說是半年經,一到經期,地毯上沾上了 經血 ,還得慢慢清洗 。
她媽和我給她設計了幾條月經帶 ,一天到晚掛在肚皮下麵 ,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 煞是好看,絕對不會比我們婦女同胞
們的遜色。
記得大概六七年前的一天,我們實在受不了養狗的麻煩 ,把大耳朵送給了一位來自新加坡的大妹子。她家裏養了
三條狗,加上大耳朵,一共四條。大妹子是個養狗迷 ,四條狗給她調理得服服貼貼 ,我們還不時向她打聽大耳朵的
消息。據說大耳朵極為不滿大妹子偏心其他兄妹,嫉妒得狠狠咬了人家一口,以圖一泄。這也難怪,我們就這麽一個獨
生狗女,平時嬌生慣養慣了,確實應該承認是我們的錯。不過 不到大半年,大妹子要整裝回新加坡,自己的三條狗也
要送人 。這樣,緣分讓大耳朵又回到了我們的身邊 。
大耳朵是純種的Cocker Spaniel ,我們很想當狗媒婆,給她找對象“ 相親 ”,老子英雄兒好漢,好留後代 。一天
兒子在溜狗的時候,有位鄰居也有一條 Cocker Spanial , 要找大耳朵配對。 可惜那雄的是黑色的, 就跟他主人一樣,
門當戶不對,我們不願意。後來我上網查詢 ,發現龐大一個休斯頓地區,隻有東北郊區的一戶人家合適。正要聯係之際,
家裏意見又不一致 ,擔心大耳朵生仔會帶來滿屋跳蚤星球大戰,就這樣,“相親”也就不了了 之,不知不覺我們倒成了
三小姐的“法海和尚”,這也就成了大耳朵十幾年生涯中最大的遺 憾。
年複一年,隨著兩個兒子相繼從大學畢業,遠走他鄉,開創他們自己的事業,家裏也隻剩下我們爹媽兩人。
大耳朵也逐漸步入晚年。 狗的一年相當於人七年的壽命 ,大耳朵不知不覺伴隨著我們度過了好多年, 十四歲的大耳
朵也變成了高齡老太婆了。大耳朵的晚年大部分是在家裏後園度過的,我們為她專門置了一間大狗屋,晚上在狗窩安睡,
大耳朵最後禰留的日子,後腿已經完全失去了功能 ,眼睛白內障失明 ,隻能呆在狗窩邊上,讓我們喂食 。盡管
如此 ,隻要我們一進後園 ,盡管她扒在木板上 ,依舊使勁地搖著尾巴。去世前幾天 ,我們下班一回到家裏 ,車子在前
車道停好 ,在後園的大耳朵就會知道我們回到家 ,汪汪地叫個不停。 臨終前一天晚上 ,大耳朵不停地叫喚,我們怕影
響鄰居 ,把她移到了屋內,太太和我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下班回家,隻看見大耳朵已經躺在地板 上,奄奄一息 ,
我把她重新放回她的狗窩邊上,我看見,她躺在那,已經無法動彈,尾巴卻還在努力艱難地動了一下。晚飯後出來一
看,大耳朵安詳地躺著,呼吸不再,摸摸她,沒有反應,熟悉的尾巴也永遠停止了擺動。
我們在後園的梨子樹下挖了個深洞,悄悄地把大耳朵埋在裏麵。 在蓋土上, 我默默地插上十三根點燃的香 ,
我木然地站在土堆前,默默無聲,靜靜地祈求大耳朵在另一個世界裏安息。在黃昏來臨之際,十三根香的餘光 ,在暮
色蒼茫的黑夜裏閃閃發亮,在光亮中,我似乎還能看到大耳朵遠去的背影。
清晨起來,步出後園,習慣地看一看狗屋, 狗屋裏空蕩蕩的,大耳朵已經無影無蹤,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狗叫聲,
我總覺得似乎缺了點什麽 。心底裏是一片的空虛 。大耳朵來到這世上十四年, 跟隨了我們十三年。十三年啦,這裏麵的酸
甜苦辣,恩恩怨怨,隻有我們知道。日本電影“導盲犬” 哭倒了亞洲上億觀眾,我們的大耳朵雖然沒有導盲犬那樣
偉大感人, 有時候也給我們帶來不少的煩惱 ,但她畢竟給我們一家帶來過樂趣, 帶來過喜悅,帶來過安詳。 想到這裏,
我不禁黯然淚下。
碧綠成陰的梨子樹,迎著清風搖搖擺動,來年的果子也許會更繁盛更茂密。看到那鬱鬱蔥蔥的梨子樹 ,我會想到
大耳朵那活潑可愛的身影,會想到和她相依難忘的十三 年。看到那梨子樹下新徹的土堆,我僅知道大耳朵隻是在另外一個天國
裏天馬行空,自由自在,獨往獨來,她依然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
(本文已發表在2007 年 3 月 29 日<<美南新聞>>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