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舅

《僑報》副刊，2014年11月13日

五舅過世了，將近九十歲。

在很多人的眼裏，五舅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五舅是我媽的一個遠房堂兄。據我媽說，我媽還很小的時候，五舅就已經要結婚了，說起五舅娶五舅媽的過程，著實讓家裏人虛驚了一場。當時五舅在省城讀書，家裏老早就開始張羅，已經是熱火朝天一片喜慶了，可老早就派人去省城接來成親的五舅不知什麽原因一直不見蹤影，已經馬上就快到專門請人看好的良辰吉時了，家裏人急得差點就要用五舅的妹妹來代替五舅替他與新娘子成親，好在五舅總算出現了。

五舅人很迂腐，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那麽多的清規戒律；比如男人的帽子一定要高高的放著，千萬不能被女人給坐過；五舅還有潔癖，他對家裏給娶的老婆不是十分滿意，僅僅因為五舅媽有狐臭。

一解放兩人便義無返故地離了婚，五舅在當地的一所中學找了份工作，五舅媽則帶著她跟五舅的女兒去了省城，開始的時候，五舅還按月給女兒付護養費。後來五舅得罪了單位的領導，不僅開除了工作不說，單位還沒收了五舅多年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不少東西，五舅到處流浪也就沒有再管他的女兒。

好不容易五舅恢複了工作，還補發了一些工資，這時的五舅也已經五十多歲了，原來的五舅媽依然還未改嫁，找人帶話給五舅說，他們兩人的女兒已經長大成長，如果五舅願意她想跟五舅合好共度晚年。親戚們也都覺得五舅經曆了這麽些苦難後，肯定願意去把五舅媽找回來，與自己的女兒，一家三口團圓，共享天倫。

可是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五舅非但沒有去找原來的五舅媽，反而是娶了個縣城邊上的農村姑娘做了老婆。新娶的五舅媽比五舅小了不知道有多少歲，因為新五舅媽的媽媽都還比五舅小。就是這個新五舅媽的媽看上了五舅，要她女兒嫁給五舅的。

新五舅媽的家就在縣城邊上，她媽媽雖說是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但是卻十分的精明，她經常帶著女兒們往城裏跑，有時賣點自家地裏的蔬菜、有時賣點自己發的豆芽；城裏農村一對比，自然不想在農村生活。

五舅解放前念過專科，算是知識分子，八十年代正趕上落實知識分子政策。知識分子的配偶如果是農村戶口的可以轉成城市戶口，有文化沒工作的還可以安排工作。這麽個條件，居然就把新五舅媽說動了，自願地嫁給可以給新五舅媽當爸還多的五舅。

年青的五舅媽嫁給五舅後如願得到了城市戶口，但因為新五舅媽沒有什麽文化所以單位上沒有給她安排工作。很快，新五舅媽生了個小姑娘，秀秀氣氣的很是可愛。小姑娘兩歲不到的時候，新五舅媽又懷孕了，因為擔心害怕超生會弄掉五舅的工作，所以懷孕了的五舅媽整天東躲西藏的，一天晚上在她那個精明的媽帶著她又換地兒的時候，就在路邊上生下了一個男孩。

生下男孩的五舅媽繼續東躲西藏。有天晚上，五舅的丈母娘突然跑來我們家和我媽的另外一個堂妹家，對我們說五舅不在家，五舅家的小姑娘不知道得了什麽病，肚子發脹鼓得象個皮球，醫院都沒有來得及送，就已經死了。問我媽媽和那個堂妹要不要去看看？以精明老太太的意思，估計是想要我媽媽和我堂姨媽去給她作個證，說小女孩是自己生病死的。我媽媽原本想去看看的，但我堂姨媽給攔做了，她對五舅的丈母娘說：“你是小姑娘的親外婆，和你相比我們都沒有你跟她親，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我們還能不信你不成？”

但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是蹊蹺。小女孩平常健健康康，而且憑現在的醫療條件，就算是真生了什麽病也不能那麽容易說死就死了的，年青五舅媽和她的母親對小姑娘的死，一點兒難受的樣子都沒有表現出來。我們大家私底下估計應該是自認為精明的老外婆，怕超生會讓五舅丟工作，有意給小姑娘吃了些什麽有毒藥而毒死的。五舅回來後也沒有追究這件事，其他的人也就隻有不了了之了。

小姑娘一死，過了段時間後，五舅媽超生的男孩，便順理成章地合法了。

年青的五舅媽安安分份地跟五舅過了些年後，開始在城裏認識了些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最開始的時候一起到縣上一個集體辦的紡織廠做小工，做著做著，便開始做到了縣城裏開的舞廳去了。跳著跳著，便跟一個男的好上的。於是便鬧著跟五舅離了婚，離婚後的五舅媽嫁了個比五舅稍微年青點的男人。

五舅媽生的男孩則被五舅留了下來，整天當寶貝供著，真真個是含在嘴裏怕化，放在手裏怕飛的那種。五舅幾乎是盡自己的一切可能來滿足他的寶貝男孩，隻可惜這個男孩隻知道花錢，學習也不好，不是很成氣的樣子。

據說五舅一直都沒有去找個他的大女兒。

其實五舅跟五舅媽剛結婚那幾年，我有一次去他們家玩，五舅出遠門了，是五舅媽跟一個農村男子嘻嘻哈哈來給我開的門，五舅姨跟我說那男人是她的表哥。我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

我有時在想，不知道五舅的人生究竟應該用什麽來形容：“幸福”或者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