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出發的飛機顛簸出重重雲團的時候,在蒼茫的甘肅沙漠上空,我仿佛聽到了高原寮戾的鷹叫聲---序曲已經在音樂廳外時隱時現。
地如其名,從黃土高原到青藏高原立即發生了顏色的轉變。溝壑縱橫的地貌,層層疊疊的土丘,青海的門戶就是這些泛著綠色的土饅頭。土坡上小路蜿蜒纏繞,延伸到一個個山溝裏。幽深的山溝溝裏樹木蔥鬱,顯然水流充沛。可在這蔥綠的美麗上卻不乏股股濃煙,是鐵廠,磷礦,或者電廠的傑作。西寧所在的山溝,就依偎在峰巒的溫潤懷抱裏。
然而青藏高原的主題,遠不是西寧這個城市所能表達。幾千公裏的縱深,在任何一個時空點上都有著絕美的變奏。高原的力量充溢任何一個聆聽的耳朵和注視的眼睛,而更多的是魔化人的性靈,讓人傾倒,讓人瘋狂。
青海湖
秦漢子民最初的青藏印象,應當是這片3200米高的鹹湖吧。雄偉的祁連山用它綿綿不盡的雪水滋潤著曠達的海北草原,溪流夾雜著礦質,攜卷著牛糞,一路緩緩匯入4千平方公裏的水天澤國。國度中的主人當是成群的湟魚和水鳥。兼天的波浪蕩漾開無邊的視野,黑雲在遠處從水麵升起,天地之間的縫隙如此狹窄,局促得讓人心慌而欲俯身膜拜。黑色的鸕鶿和白色的鷗鷺則藐視這造化的虛張聲勢,在雲底自由翻飛,自由地收展雙翅,暢快地歌唱求偶。
湖邊葦草深深,隨風舞動纖細的腰肢,編織成陣陣波浪。輕柔的草叢裏,幼鳥在悄悄孵化,狐狸在悄悄接近,自然用爾虞我詐的生死鬥爭詮釋著和諧。而這一和諧卻麵臨著更加狡猾更加迅速破壞者。他們擁有獵槍,擁有漁網;他們趕走了狼,趕走了鷹,耗盡了草場,吃光了湟魚;他們以此為樂以此為榮;他們都有一張貪吃的嘴和貪婪的心;他們不僅僅包括無知的藏人,更多的是自以為有本事的漢人。
鐵路承載著沉重的生命給養,在湖邊留下串串的機車尾氣和聲聲呻吟。公路在綠色的草原上是一條白花花的絲帶,如蟻的汽車無休無止。白色的綿羊,黑色的犛牛,繁殖在日益沙化的湖濱。青海湖,你還能光豔如明珠嗎?
三江源
從西寧出城,穿過麥苗青青的回民區,金黃的油菜花那馥鬱香濃的回味還沒有散盡,已經不覺到了4千米的藏區。再往前行,空曠地原野無邊無際,隻有低低的雲朵在遠處勾勒出一道界限,否則天與地完全和為一體了。風不算很大,卻刺骨的寒冷。任何一片雲都可能帶來雨點甚至冰雹。而雲開霧散的時候,陽光又灼得皮膚生疼。7月,放牧的藏民仍然穿著厚厚的皮袍,戴著頭巾或帽子。高原上沒有夏天。
草很淺。江南的春天,‘淺草才能沒馬蹄’;這裏的草隻能沒螞蟻。草與沙生活在一起,沒有了草沙礫就爆出活躍,而沙礫卻隻能被草偶爾遮掩。在不能涵水的坡地,砂石滿地,麵似新疆的戈壁。而在低窪的地帶,水帶來了勃勃生機。高原的形態斑駁得很像觸手可及的天空,有白雲,烏雲,也有深邃的湛藍。
5千多米高的巴顏喀拉山把從身邊經過的雲彩留下,化作雨雪,注入鄂陵湖,成就了黃河的無盡水流。黃河之水天上來,這個判斷得到了意外的證明。詩聖想必不曾到過此處,即使有文成公主走過的唐蕃古道,千古之下能遊曆至此的也是寥寥。
夜幕降至,黃羊似乎在尋找宿地。野驢還在山坡下吃草,即使肚子已經圓滾滾。黃河水清澈亮麗,野鴨子安閑自在地浮著。風在耳邊哀號,雲漫過前麵的山坡,馬上要壓過來。天地的夾縫中,人是如此的渺小,思想也要凝固靜止了。深夜降臨的時候如果失落在無垠的大漠,寒風凜冽中體味饑餓帶來的惶恐,將肉體將於蒼鷹和野狼,靈魂卻在瞬間變得純潔。在人與天雲相聯的地方,自覺升騰而忘我,忘記所有罪過和贖罪的痛苦。在這裏,天葬顯得順理成章,生死變得無足輕重,一切生命隻是輪回的簡單參與者,生如浮雲,去如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