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文）
“加先”應該誰都明白，就是在大家規規矩矩排隊時，晚來的人硬插到先來的人們前邊去了。所以“加先”也叫“插隊”（別一說這詞兒就想起“上山下鄉”）。我們北京人管這叫“加塞兒”，極具貶義，不能聯想。要不怎麽說北京人嘴損呢。一般地說，“加先”是缺乏社會公德的表現。想起１９６０－１９７０年代，“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必然造成生產良性循環的供不應求”，物質匱乏，幹任何事情都是排大長隊，經常是一排就好幾個鍾頭。看見前邊有個小子鬥膽“加先”，後邊的保準一片亂嚷嚷，說什麽的都有。“嗨，別不自覺嘿，積點兒德。這兒看著哪，您‘加塞兒’啦。”“別‘加塞兒’怎麽樣？您要急著‘抓革命促生產’，這些老少爺們兒也都想著排了這隊後趕緊‘革命加拚命’去。怎麽就您著急呀？”“沒見我們大冬天的凍得孫子似的？可憐，可憐咱吧，行行好後邊排隊去，怎麽樣？”“這兒沒地方‘加塞兒’，到廁所去‘加塞兒’唄。”
這一通嚷，一般的人都得麵紅耳赤，不好意思起來。當然也有硬是加進去的，還說“我和前邊這主兒說好啦，早排這兒啦”。這說不定就會相互吵起來，甚至動手打個鼻青臉腫。當然，這些都應該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如今國內到處排隊的現像比過去好多了。到底是物質豐富起來，日子好過起來。我如今探親回北京下館子，飯館滿街都是，不必擔心後麵有麵無表情“木頭人兒”似的家夥排隊。幾十年前您要是下館子，說不定後麵就有人手扶著椅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的後背排隊哪，等您吃完他好坐下來吃。您這兒自我感覺赤身露體，背上有毛毛蟲爬，還正別扭著呢，後麵一下子變成兩位，而且已經為誰是“加塞兒”的對罵起來了。趕緊，把飯吃完走人。不成啦，後麵打起來了，“天翻地覆慨而慷”，盤碗“鶯歌燕舞”。咱哪，落荒而逃。到了美國可是很少見到“加先”的。人家這地方，“物質極大豐富，具備進入共產主義的先決條件”，可就是美國人民“覺悟低”，不肯放棄“腐朽沒落”的資本主義。可您知道，這沒有“崇高的精神境界”，“加先”的條件一成熟，人們就當仁不讓啦。
咱說的是在開車的路上“加先”，並非指強行超車什麽的。有這麽一個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來到路口時是雙線，過了路口合並成一條。這雙線靠右邊的那條可以直行也可以右拐。路麵上有明顯的標誌。如果您是直行，前邊紅燈了，停在哪條線上？一般地講，人們比較願意停在左邊的那條線上。為什麽呢？因為停在右邊的線上，後麵跟著來個右拐的車，您不是把人家給擋住了？盡管右邊這條線直行、右拐都可以，可為什麽要給別人造成不方便？
這樣一想，直行的人們傾向於把車停在左邊的線上。直行的車子應該比拐彎的多，於是在紅燈的情況下，左邊的線上很快排起了隊。注意，當車子排得超過五輛的時候，往往會有後來的直行車開到右邊的線上停下來等綠燈。如果左邊排隊的車子達到十幾輛呢？那就會有好幾輛後來的車子停在右邊的線上（可能會有右拐的車子，但前邊有車擋著拐不過去）。他們這不是“加先”嗎？怎麽一點兒不守規矩，有沒有社會公德了？您還不能那麽說。右邊線上那些後來的車確實“加”到了您的前邊，到時候綠燈一亮，順理成章地開到您前邊去了。可您得清楚，靠右那條線是右拐直行都可以的，後來的直行車在紅燈的情況下停在靠右的線上沒錯。德行不好？德行值錢嗎？
咱這就不高興了。嘿，右邊的線是可以直行和右拐。可您沒見大家都那麽客氣，騰出右邊的線給專門右拐的車嘛。您怎麽就大模大樣地往右邊的線上一停，跑到我們前邊去了？實際上大家都清楚，這些後來者知道先到的車排到左邊線上是出於禮貌，但他們不想再“君子”下去。您哪，排您的，咱裝沒看見，能往前鑽就往前鑽。怎麽辦？嗨，有什麽可“怎麽辦”的。您覺得自己也該是個君子排在了左邊，那好人就該當到底，別人怎麽幹跟您沒關係呀。心平氣和一點嘛。可咱心眼兒不寬，或者有些偽君子，見到此情景總或多或少地生氣，覺得自己吃虧了。有時候我排在左邊線上第一位，等著綠燈，邊上“忽”的一下，一輛直行車停在右邊線上。餘光往後一掃，跟在這車後麵就有右拐車，亮著個右拐燈卻被擋住了。
等著，我替你“報仇”。一邊想著，咱這兒就不由自主地鬆點閘，讓車子往前拱拱。幹什麽？到時候綠燈一亮就猛衝出去，你丫不是想跑到前邊嗎？到後麵去！甭想占我便宜。你猜怎麽著？右邊的那個家夥眼睛瞟一下，心領神會，也把車子往前拱。綠燈一亮，我倆“嗖”的一家夥就竄出去了，好嘛，“無名氏賽車”，在過了路口的並路的地段撒野，誰也不讓誰！贏了？贏了。咱是嶄新的小本田車，起速倍兒快，油門踩到底，瘋子一般。就是太懸，右邊落後半個車身的車後來要是不緊急踩閘，那就得和我的車擠上。這事後半天心跳個不停，手都有點抖。
您這是幹嘛呀？！值當嘛？一下出了車禍，人仰馬翻，那時您就後悔吧。如果就這麽死了算什麽呀。都一把年紀的人了，辦事怎麽連小孩子都不如呀？既幼稚又可笑。想當個好人，又怕自己吃虧。您這“無名氏賽車”的目的就是“甭想占便我宜”？這是“五十步笑百步”……
嘿，我說，少說幾句不行嗎？事後我也覺得自己的舉動特荒唐，想著以後可別找這種“刺激”了。老實告訴您，其實有時候在這個路口等綠燈，我是直行車也會把車停在右邊線上。比如，校車、垃圾車或者集裝箱車等開得慢的車子在左邊那條線上，這時我就停在右邊啦，想著綠燈一亮超到前邊去，不然過路口後是單線，我將不得不跟在這些開得慢的車後麵慢慢爬上一段時間。這會兒咱大概就不想給右拐車“騰空兒”了，因為覺得再排到左邊吃虧太大。嗯，有意思，利益的權衡決定著我是否“加先”。實際上就是這麽回事兒。在美國典型的“加先”常發生在高速公路收費進出口處。一到車子多時就要排大長隊，這時“加先”者就出現了。您這兒大老遠耐著心慢慢排著呢，隻見一輛又一輛“加先”的車衝到前邊。讓我沮喪的是他們總能成功地加進去，甭管您怎麽按喇叭。高速公路上塞車了也會發生“加先”現像。一輛輛等得不耐煩的家夥乾脆把車開到備用道上，不顧一切地開到前邊去“加先”。這時我真恨不得變成個凶惡的警察，罰他們每人５００美元，還得記點。嘿，“老美”如果認為該“加先”了，會更當仁不讓，毫不猶豫。
我忽然想起當“知青”的歲月。冬天大家都回家探親，火車上極其擁擠，現在國內的“春運”跟那會兒根本沒法兒比。火車站為了維持秩序，希望去北京的“知青”們能排隊，可就是沒人聽他們的，因為人人都想“加先”。您想呀，這趟火車擠不上去，那就得等第二天才能有直達北京的列車了。誰願意在肮髒不堪、空氣汙濁的火車站再蹲上一天一夜？一到人人都想“加先”的地步，上火車的混亂就可想而知了。那真是一場搏鬥！誰力氣大胳膊根兒粗誰就占便宜。這會兒可沒人想著做君子。我想，如果火車很多，每個人肯定都會有座，大家立刻就會“文明”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