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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莊主任

(2009-04-01 01:23:35) 下一個





                                          (隨筆)
        
  莊主任到美國來五十出頭兒。一晃十幾年過去,現在已經是六十五歲的人了。她是八十年代末來的,當時兒子在美國讀研究生,她申請了探親就到了紐約,從此就沒離開過。就一直在紐約的唐人街住著?對。兒子呢?畢業後在美國一家大公司找到活兒,後來被派到中國大陸當法人代表,再以後愛上個台灣姑娘,結婚後當了老嶽父開的公司的副董事長。娘倆一年到頭也難見上幾麵。莊主任跟朋友們講這些事總嘻嘻哈哈,說兒子“有了老婆忘了娘”,讓不熟悉她的人認為是吹牛。

   那莊主任在紐約靠什麽為生?哎哎,總是莊主任長、莊主任短,她是什麽主任?是不是原來街道居委會主任呀?管著幫小腳老太太,當“偵緝隊”?噢,先得“驗明正身”。她過去是國內一家醫院的科主任。當年她是多麽能幹,隻要她一來門診上班,樓道裏就聽她朗朗的聲音;一到病房查房,病人們都被她逗得哈哈笑;會診疑難病症,她總是最先說出一二三,簡明扼要…得得得,別把這陳芝麻、爛穀子搬出來兜攏,那是“過五關、斬六將”。她現在幹什麽?過去在國內英文不怎麽樣,到了美國又一直沒離開紐約,是不是一直在成衣廠裏打工?或者在中國餐館裏幹過很長時間的洗碗吧?肯定“走麥城”了。錯了!人家現在開著一家針灸診所,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最恨的就是那些大老外的名字記不住。

  剛來美國的時候,朋友介紹莊主任到一個診所幹雜活。擠兌人!可誰讓她英文的聽、說有很大問題。這是一個很大的心理谘詢門診,大夫派頭很大,養著一大幫助手和秘書。看病的來來往往,都被分派到各個助手那裏填各種表格,被認真地詢問,最後到大夫那裏看病。莊主任呢?忙忙碌碌地打掃為生。“當時我不打算幹下去了,想找到相對好的活就走人。不過在這兒幹一天,就要幹出點兒中國人的樣子。”莊主任回憶道。她幹得極其認真負責,診所裏的人們有口皆碑,都說莊主任是他們見過的最負責的清潔工。“哼!你以為我會給你們沒完沒了地幹?我這人就是幹什麽都頂真,可這不等於我特愛打掃為生。”

  過了幾天,莊主任便在一所大學的實驗室裏找到個試驗員的活。不過實驗室老板要等經費拿到手才能雇她。“好吧,我就再忍兩、三個月。”莊主任在診所照常正點上下班,認認真真地幹,這心裏已經開始了倒計時。這天,負責登記病人管病例的秘書來和莊主任說悄悄話,意思是過幾個月她就不在這兒幹了,那時這個位置就可以讓莊主任。“我看你這人挺好的,幹活那麽認真。到時候我會向老板推薦你幹。”

  “可我不會使用計算機呀?”莊主任一想到自己要盯著屏幕,手打著鍵盤,輸入病人的資料就急了,英語說得更結結巴巴。

  “很容易。我教你。平時你有空就到我這兒來練。”女秘書微微一笑。

  “老板知道能行嗎?”

  “你這麽老老實實的就別想幹我這活兒了!”

  莊主任心一橫,“好吧!”此後有空就到女秘書那兒去。剛開始,隻要她一碰計算機就立刻一身大汗,手也跟著哆嗦。剛看著人家操作得好好的,自己一上就找不到北。“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惹得女秘書直笑。莊主任一回頭,看見老板正站在她身後,有點傻。老板毫無表情,一轉身,出了屋。

  “老板在你身後看半天了!”女秘書都樂了出來。

  “那可怎麽辦?他會不會把我解雇?”莊主任有些慌亂。“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還跟這兒瞎嚷嚷。”

  “既然他沒說話,應該就是沒事。再說你的清潔工作已經幹完了呀。”女秘書說。“我已經跟老板說了。我走了讓你接過來,這還不得先練練?”

  就這樣,兩個月後,莊主任在女秘書辭職後接手了她的活。確實簡單之極,很快就輕車熟路。莊主任開始有一搭,無一搭的操著生硬的英語和病人聊天,少不得問病情。她這是職業習慣。聊著、聊著,不由得想起好多小時候上教會學校學的英語,漸漸地可以談笑風生。“哼,我小的時候就是太淘氣,大家上課,我常常逃學爬樹偷棗吃,不然我這英語說得該多好?早知道上美國來,那時真的好好學。”莊主任還真有些躊躇滿誌。

  一年後的一天,老板找莊主任談話。首先宣布,登記病人管理病例的活不讓莊主任再幹下去了。“為什麽?”她很是吃驚。難道我幹得不好?接下來老板說,希望莊主任成了她的助手之一。“我英語不好可怎麽幹?可這正是我想幹的活啊。”莊主任便很堅定地點點頭。當然,老板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剛剛有個助手辭職另謀高就,這個位置讓這位中國婦女幹可以付相對低的工資;同時,他早就看出來,莊主任過去是大夫,是個非常聰明、能幹的人,雖然英文差點兒,但絕對地勝任助手的工作。

  可剛幹幾天,莊主任就鬧了個笑話,但好歹沒有讓來看病的發怒。那是一位從美國西海岸的加州來的婦女。莊主任和她交談時忽然發現,這位婦女買的飛機票非常便宜,不禁多問了兩句。人家解釋得非常坦率,她是同性戀者,她加入的那個同性戀協會專門為會員提供便宜機票。糟糕就糟糕在莊主任竟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同性戀者,還一個勁地問如何買到這麽便宜的機票。

  “那你得是會員呀。”這位婦女試探著。

  “我想加入這個協會!”莊主任不假思索,簡直是昏了頭。

  “這麽說,你是同性戀者了?”人家很是高興,沒想到在這兒“發展了組織”。

  “No!”莊主任大喊一聲,對同性戀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忽然,她感到自己的態度很成問題,因為對方驚愕地看著她。“Not yet(現在還沒有哪)!”她低聲地說了一句,笑眯眯,算是一種隨機應變。這是什麽回答呀!太讓對方造成誤解了。對麵的婦女的表情馬上舒展了。娓娓動聽地又說了點什麽。她最後離開診所時又特地到莊主任這來,很婉轉、很親切地說,希望下次見到莊主任時,她已經是同性戀者了。這位同性戀者剛一出門,屋裏的人都要笑死了。莊主任露了大怯。事情還沒有結束,那位婦女第二年又來進行心理谘詢,並悄悄地問莊主任是否“已經改變了”。莊主任隻好再次對她嫣然一笑,“Not yet!”

  莊主任在美國當不了西醫大夫,隻能給老板當助手,因為她沒有美國的行醫執照。“我就想當大夫。現在考執照,再找住院醫生的工作熬去?年紀太大,沒這個本錢啦。”她有些無可奈何地搖頭,忽然又一拍桌子,“幹不了西醫,幹中醫!我會紮針灸。”說幹就幹,她租了房子,在周末兩天門診。”行嘛?怎麽不行。莊主任在“文革”期間在農村偏遠地區工作了好幾年,自學的中醫、針灸。

  開診所幾年下來,莊主任的買賣越做越好。確實手到病除!這針灸對白人和黑人的療效特別好。那些老頭兒、老太太趴在床上央告著,“再多紮幾針吧,舒服著哪!”“那是隨便亂紮的嗎?”莊主任笑道。“如果針紮得越多越好,我就把你紮成個刺蝟。”

  病人的名字記不住怎麽辦?莊主任犯了愁。這和看病有什麽關係?這你就不懂了。她要看到名字就知道病人是什麽病,治療的情況,等等。不是有病例嘛?病例也記不了那麽詳細呀。於是莊主任就在每個名字下寫上這些病人的特徵,以便於記憶。這位是“大下巴”,那位是“三角眼”,還有“大土豆”、“三重下巴”、“短筋腿”、“沒有牙”、“大燈泡”、“柴禾杆兒”、“縮脖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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