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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兒”

(2009-03-26 01:29:06) 下一個


           (雜文) 

  六十年代初的北京校舍不夠用,小學隻上半天課,下午去到老師指定的學生家裏上小組、做家庭作業。我剛上小學時管不住自己,上了幾個小組不是遲到,就是早退,要不然就故意搗亂,影響別的同學做功課,最終被一一“開除”。班主任是個小老太太,發現用不斷地罰站“教育”我根本沒有時,惱恨地用尖尖的手指戳我的大夯兒頭,我則故意把後腦勺撞到牆上發出很響的“咚”的一聲,滿不在乎地瞪著小老太太。她一驚,揮揮手,皺著眉嘟囔著什麽。不過我也確實不像話。頭天上小組時,我要早走,小組長立刻跑到房門外把門鎖上。我和另一個男生就在屋裏亂鬧,把櫃廚打開吃掉不少點心,還穿著鞋在人家床上跳來跳去。

  很快,我又去一個新的家庭小組,就在我住的大院裏。那家女孩兒叫曉茜,如花似玉,功課又好,是老師的左膀右臂,在班上不怎麽和我這個“壞孩子”說話,另外,她還比我高大半頭。按理我就該到她家上小組,都是一個大院的嘛,可她那管教極嚴的外婆既不讓孫女到外邊上小組,也不讓別的同學來。我雖然是鄰居,可成天髒兮兮地在大院裏野跑,她外婆怎肯接納?寶貝孫女不被拐帶壞了,也得受欺負。這回我的班主任不知想了什麽招讓她鬆了口。

  剛上小組的第一天,“胖餑餑”(我給曉茜的外婆起的外號)讓我倆坐好。曉茜正襟危坐,眼睛看我一下,笑笑,又低頭看著桌子上的課本。我從趴著的桌子上坐起來,渾身的不自在,也低著頭,不自覺地輕輕踢桌子腿。“你可聽好嘍,”“胖餑餑”看著我。“你爸爸、媽媽說,如果你在這裏淘氣,我管(你)還不聽,我就得告訴他們。”這意味著不乖乖的,晚上一個“狀子”告過去,我就得挨揍。嘿,她哪兒知道,我根本皮猴一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兒,越打越結實呢。

  但我還真的“乖”了。“胖餑餑”覺得初戰告捷,在我下小組時,特地給了一塊雞蛋糕。看著我喜出望外,背起書包出了門大口咬著蛋糕連蹦帶跳地往家跑,老太太直樂。並非我小豬似的記吃不記打,而是曉茜真讓我高興。做完算術,她就和我對答案,並告訴我哪些地方做錯了。我不耐煩起來,她就著急,“老師說得這樣,老師說得這樣。你要是不改我就告老師。”謔,她還“拉大旗,作虎皮”,我是多恨那小老太太。曉茜見我坐著不動,板著臉,就主動用橡皮擦掉我算術題上的錯誤。“你得改。”她是那樣的認真、堅決,小臉脹得通紅,嗯,顯得更好看了。我立刻就改錯題,真是“男人難過美人關”。跟著我倆背誦語文,默寫生字等等。看著她一絲不苟,我也學著認認真真,可是字就是寫得歪七扭八,“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一貫的馬馬虎虎,忽然想把字寫得規規矩矩可真難。用橡皮擦了又擦的作業本上黑糊糊一片,我正狼狽,曉茜又“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幫我用橡皮擦乾淨作業本。你看,讓一個小皮猴乖起來其實也很容易。

  說實話,曉茜也很願意我來上小組。她父母是修鐵路的,全國跑,沒個固定的工作地點,所以她和在北京的外祖父母一起生活。老太太是個家庭婦女,隻要曉茜下學,她有的是時間形影不離地盯著,怕有個閃失對不起自己的女兒。所以孩子們在大院裏聚在一起歡天喜地的時候,曉茜常常趴在窗口上羨慕地看。現在一個禿小子來到家裏上小組,居然很聽她的,這大大激發了她的信心和責任感,便越發地管教。她還有理論呢。“功課好的同學隻有積極幫助後進同學一起進步才是好學生。”我能乖乖地一起玩恐怕更讓她高興,玩的是小女孩子的遊戲,但我也很認真,四個羊骨頭(羊拐)和一個小乒乓球,一玩就是一、兩個小時。誰讓她長得好看呢。


  班主任見我上小組的問題解決了,功課也好起來,開家長會時沒命地誇曉茜。曉茜的外婆高興,我爸媽也高興,曉茜更高興。父母覺得曉茜一家“以柔克剛”,讓我有了點出息,很是感激曉茜的外婆和曉茜,時而到她們家拜訪,表示感謝。“您就把這孩子當孫子看待,該打就得打。”我爸爸很是信任“胖餑餑”。曉茜的外婆則笑得前仰後合,越發地說我乖。這下兩家人越發地成為好朋友,我倆還真有點形影不離了,兩個孩子兩家隨便跑來跑去。我到曉茜家去更是門也不敲地一頭闖進去,一個暑假的中午跑進去時吃一驚,她剛剛洗了澡,赤條條地站在屋裏等著外婆給她拿換洗衣服。“胖餑餑”臉一沉,“以後得敲門後才能進來。”可曉茜卻沒有一點驚惶失措的樣子,甚至還朝我嫣然一笑。大概我倆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吧,尚未情竇初開。不確,我是始終記得這一情景的。

  曉茜在學校裏開始管我。上課得聽講,不許做小動作和說話,手要背後,身體要坐直等等。她是以身作則的,因為個高,總坐在後排,每堂課都是規規矩矩地手背後直直地坐著。我個矮,差不多坐第一排,但總也規矩不起來。曉茜在後麵看得很清楚,一下課就過來說:“你要坐直了,不許說話。”好吧,好吧。不過她太過份。天下大雨,教室多處漏雨,同學們紛紛挪動課桌,亂成一團。我興奮得不得了,差點就要衝到院子裏大喊大叫地惡作劇一翻。可曉茜就是一動不動,頂棚上一處滴下來的雨水正好滴在她的肩膀上,她還是“巋然不動”。當老師發現時,她的肩膀已經濕了一大片。結局誰都猜得到,老師當眾表揚曉茜。她坐在那兒筆管溜直的樣子讓我不舒服,覺得她在“假積極”,成心讓老師表揚她。曉茜對我的冷言冷語勃然大怒,整整一個下午都不理我。這讓我有些慌,幸而第二天一塊兒去上學時又言歸於好。

  她還在課堂上尿過褲子。一天正上著課,曉茜忽然哭起來,經老師詢問發現是尿了褲子。這真讓人很不以為然。在上課時,我沒尿時還謊稱憋不住了去廁所,借機在外邊呆會兒,她竟然會憋不住尿了褲子。不過這次我沒笑話她,第一,怕她又不理我;第二,她也是膽小嘛,況且我是喜歡她的。

  最惱人的麻煩又來了,班上的男生們都說曉茜是我“媳婦兒”。他們當著我倆的麵嘲笑。我麵紅耳赤聲稱“一輩子也不結婚”,曉茜卻抿著嘴笑笑,好像真的成了我“媳婦兒”。恐慌呀,這樣歲數的小男孩子最怕同伴們譏諷有這種事。我惱怒地告訴曉茜,在學校裏不許老管我。當然,上小組時還是可以管。曉茜聽了又是笑笑。然而,盡管我倆後來在學校很少說話,可淘氣的男孩子們仍稱她是我“媳婦兒”,一叫就是好幾年。

  後來她搬了家,跟著“文革”開始,我們兩家漸漸斷了聯係;我“上山下鄉”後,更是聽不到曉茜一家人的消息,一直到現在。情人節了,想到曉茜,我童年的同伴。得承認,我到現在仍對她留有美好的印象。有人會說,那隻是兒時的一些小把戲,如果你們一直在一起,相互了解越來越多,她未必就是你真愛的姑娘。是的,是的,可那段時光真的太美好,特別是在無憂無慮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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