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年五月六日 晴
昨天又有八十多歲的老倆口搬進護理院。這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原來也沒聽說過。看到那老倆口老態龍鍾的樣子，其實他們沒結婚，隻是同居了十二年。老先生身體比老太太好，健談。他說他們在七十年前曾是戀人，後來各自建立了家庭，再以後各自的老伴兒又都去世。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們再次見麵，這以後就住在一起直到現在。他說的時候老太太在邊上微笑著不說話。那為什麽不結婚呢？我沒好意思問。
“為什麽來護理院？”我問了他們另一個問題。
“啊，我現在照顧她很困難。”老先生指了一下在躺椅上的老太太，“她有關節炎，走不了路。”
“您為什麽也跟著來？”
“我們不應該分開。我們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的時間還有多少？”
我還真有些被他們的愛情感動。忽然想到，到時候其中一個病死了，另一個得多難受。咳！怎麽想到那兒去了。
他倆抱怨極多，今天早上又換了別的住房。他們嫌對門的安妮老叫喚。給他們搬東西可真是一件麻煩事，桌椅都是硬木的，還有一個極大的床。約翰和凱利搬得氣喘籲籲。這些家具都是從家裏帶來的。老先生講，他們決定去住護理院之後就把房子給賣了。說得確切些，是把老太太的房子給賣了。帶點家具是事先說好的。
老太太說，或許住不了幾天就會搬到別的什麽護理院去，一臉氣鼓鼓的樣子。當然可以，但我認為搬到哪個護理院都一樣。問題得讓他們有個認識過程。到他們知道護理院都一個樣，他們也就不抱怨了。這個護理院是他們住的第一個護理院。不管怎麽說，我覺得那老倆口精神狀態還可以。
我昨天看見幾個中年男女送老倆口一起來，那大概是他們的子女吧？“你們的子女就在這個鎮子上嗎？”我問。
“那是她的兒子、女兒。”老先生說。“他們……”
“噢，夠了！別提他們好嗎？”老太太一臉的不悅。
B年五月七日 多雲
伯莎大為光火，因為她中午吃完飯，護士助理竟讓她自己走回來。我覺得這事沒什麽，便說：“你走得很好！”也就是今天護士助理讓她一個人走回來，平時都是在她身後推著輪椅跟著她。這樣做是為了讓伯莎有安全感。
“是的，我可以走，但護士助理應該保護著我。我要是再摔倒就完蛋了！這太過份了，太過份了！看來我在這兒隻能過這樣的日子了。我才六十多歲。”伯莎慢慢地從餐廳往自己房間裏走，扶著拐棍小心翼翼。
我認為伯莎該多多鍛煉一下，但很難勸她。護士助理在午飯後比較忙，有許多根本不會動的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等著他們送回房間。她是能走的，為什麽總依賴別人？她就不該到護理院來。
我知道伯莎今天情緒極糟，她被科拉的一句話打敗！我在周末兩天都在做她的工作。無非是“你不抱怨，別人就以為你呆得很舒服”，“抱怨是你的權利”，“如果護理院的人不同意你也沒受什麽損失”等等。老太太“上陣”之前緊張得直喝水。
“她（科拉）不同意！”伯莎憤憤的。但我估計他根本就沒怎麽抱怨。“我下半輩子的罪就在這兒受了！”
“我把你的輪椅推來，你在前邊走，我在後麵跟著。”我說。伯莎點點頭。在伯莎後麵推著輪椅走到她房間後，我得去幹活了。老太太一下子又很泄氣。她回到自己屋裏躺在床上哭了。
“看電視嗎？或者可以聽聽音樂。”我勸著她。但老太太隻是搖頭。“那就到小院裏坐坐，外邊空氣可好了。”伯莎還是搖頭。
我後來告訴護士，伯莎情緒很壞，應該讓她的孩子們來看看她。“我已經給她兒子打了兩次電話了。他講現在太忙，下個周末來看媽媽。”護士看了我一眼。“其實人要自己尋開心才成。”
B年五月九日 晴
凱利不太識字！他在給查爾斯念“美國皇曆”的時候結結巴巴，怨不得他幹護理院護士助理的活。他大概高中都沒畢業。我管寫有一些吉利話的日曆叫“美國皇曆”。那日曆上寫著今天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多是些好聽的。查爾斯能聽懂，而且特別愛聽。他一天到晚動都不會動，也不會說話，卻有著不傻的腦子。所以除了讓查爾斯吃飽之外，還應該給他念點兒什麽給他解悶。護理院經常來的誌願工作者中有一對夫婦，他們專門給查爾斯念小說，一念就一、兩個鍾頭。查爾斯聽得津津有味。
本來念“美國皇曆”都是些姑娘們的事。那些護士助理來幫查爾斯換掉尿布，穿上衣服，坐在輪椅上。然後給他念日曆上的一段話，查爾斯聽完就搖頭晃腦地高興一高7d。
姑娘們給他換尿布、穿衣服沒什麽問題，雖然查爾斯有三百磅重，軟得象麵條。此刻查爾斯很快意，一是他就要坐到護士站那兒看到許多人，二是姑娘們的手給他製造了很多快感，他哼哼唧唧，一臉滑稽表情。恕我這樣評價查爾斯，他也是個男人呀，盡管肢體有病，可那東西很健全！把他放到輪椅上得使用一個特殊的吊車。那是一個有結實橫梁的，能移動的鐵架子。橫梁上有個網狀的兜。把那個兜套在查爾斯身上，搖動抬高橫梁的輪子，查爾斯就被吊了起來，然後轉動吊車，再把查爾斯放在輪椅上。這時別忘了給查爾斯固定在輪椅上，也就是用根結實的皮帶把大胖子攔腰拴住，不然他會一頭栽到地上。三百斤的死肉蛋子摔在地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當然，有時也是凱利一個人幹這些事。這時查爾斯不會高興。偏偏今天凱利也不高興。現在快到夏天，給住家們割草可以讓凱利掙一些錢。昨天下了大雨，預定今天到附近住家的割草告吹了，幾十塊錢掙不到了。這氣似乎得撒在查爾斯身上。他給查爾斯換尿布時掐他的肥屁股，讓他象豬一樣的叫喚，還問他為什麽不死掉。這都是老一套了。
凱利是常常虐待查爾斯的，一點兒沒誇張。下午臨下班時聽說查爾斯好像吐了。別人對凱利說查爾斯有些異常。凱利卻說查爾斯抱怨太多，他是想到外邊去。跟著查爾斯被送進了醫院。他是很少進醫院的。我不由得有些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