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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二十六)

(2009-02-21 01:08:42) 下一個

B年一月十五日 雪

  九十五歲的塔爾夫人也死了。她前幾天就躺倒,象是得了重感冒,身體虛弱得很。那天我打掃她的房間,她沒有衝著我大喊大叫。她除了喊“你到底要幹什麽”,還喊“我這是在哪兒”。每每聽到她喊起來總覺得有些滑稽。可她默默地躺在床上。我過去一看,見她的臉又青又紫,有的地方還顯出黃顏色。塔爾夫人的眼睛還睜著,一隻眼睛的眼白血紅!這肯定是摔了一交呀!怎麽回事?後來瑪麗告訴我,頭天晚上塔爾夫人上廁所時摔倒。這一交跌得很重,她在地上躺了好久,根本爬不起來,哼叫著直到查房的護士助理來。她的死和這一交有很大關係。

  塔爾夫人很少得病,還能自己上廁所,自己走著上餐廳。不過總是一臉極端痛苦的表情。午飯前她雙手拄著特製的拐棍極其緩慢地往餐廳走,一會兒就喊一嗓子,“我這是在哪兒?”如果有人告訴她繼續往前走,塔爾夫人定會回上一句,“你到底要幹什麽?”

  是不是應該讓塔爾夫人坐輪椅呀?可護理院的規定是,居民們能走就得讓他們走,這是讓老人們鍛練身體。所以塔爾夫人每日都有這麽段自覺苦痛的時間。不過她坐在沙發上時是很安靜的。當然這有個前提,你不能和她搭訕。

  前些日子,一個教堂的牧師還鄭重其事地給塔爾夫人送來證書。上麵證明塔爾夫人是那個教堂八十年教友。這也就是說,塔爾夫人結婚後就一直去那個教堂,當然,從來也沒搬出這個小鎮。證書很精製,放在一個鏡框裏掛在牆上。這是我見過的,最不實用的證書。牧師來的時候我恰巧在,塔爾夫人照樣“你到底要幹什麽”喊叫,不過這沒有影響牧師的情緒。

  塔爾夫人走了。她的床頭櫃上、裏邊沒一點東西。老人們住得時間長了,床頭櫃上邊、裏邊的一些小東西不是打碎了,就是被扔掉了。一個神誌不太清醒的老太太的確也不需要。那她到底需要什麽?有活力的生命唄。塔爾夫人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長眠於地下,再不會有苦痛,不再會有煩惱。

B年一月十八日 晴

  新來的護士兼工頭兒斯蒂芬妮是個矮胖的白人中年婦女,健壯、活潑。據說六年前曾在這個護理院幹過護士。後來轉到其他護理院幹活。這次她又轉回來,有點當小頭目的性質,工資也得長一些。她很愛唱歌,也確實唱得不錯,剛來的第一天就和凱茜一起在餐廳為老人們唱卡拉OK。上午十點多她倆就拿著麥克風伴隨著音樂有滋有味地唱個不停。她唱低音凱茜唱高音,韻味實足。唱的歌都是美國傳統民歌,真是好聽。這不單單是我喜歡美國民歌。

  護理院的很多老人都被護士和護士助理用輪椅推來聽歌,一個個東倒西歪地打瞌睡。我想這些民歌雖然不錯,但傻呼呼的老人們仍不能集中精力聽。是不是音樂太吵鬧?凱茜和斯蒂芬妮隻管唱下去,但你不能說他們根本不在乎老人們是否愛聽。他們隻是根據自己的趣向揣測別人的想法。也就是說她倆認為老人們愛聽美國民歌。護理院工作的人們為什麽沒有注意到經常來彈豎琴的那個老太太?

  你要說沒一個老人聽也不確,哈伍德就聽得挺入迷。後來在凱茜的邀請下還唱了兩嗓子。可真是難聽得要死,五音不全還沙啞。哈伍德居然把一首歌都唱了下來。在場的凱茜、斯蒂芬妮和幾個護士助理都為他鼓掌。哈伍德挺樂,在護理院幹了大半年活了,第一次看見哈伍德開心。現在我把剛才的結論改一下:民歌卡拉OK對呆傻老人們不合適,但對頭腦比較清楚老人們還是挺好的。你看老太太艾琳聽著、聽著,就跟著哼,但讓她單獨唱,她便不肯了。

  中飯時間快到了,凱茜和斯蒂芬妮結束了卡拉OK。她倆挺滿意、挺興奮。我原來總把凱茜想象得有些冷血,見慣了護理院老頭兒老太太排著隊地死去,毫不動感情,在護理院威嚴地象個女王隻是為了自己。她督促我們幹的很多活都不是從護理院的居民的角度出發的,也就是說讓護理院居民的家屬滿意,讓州裏來檢查的政府工作人員滿意。現在看來人沒那麽絕對。人是有著豐富感情,會思想的動物。就是那些呆傻老人們也是有著喜怒哀樂。可我們怎樣讓他們殘存的生命活得相對好些呢?

B年一月二十四日 多雲

  黑人護士大眼妞和夯兒頭都離開了護理院。她倆前後腳,夯兒頭先走的,大概是在鎮子上的醫院找到了護士工作。夯兒頭現在正在家坐月子,她生了個女兒,等孩子大點兒就去上班,孩子當然是送到日托幼兒園。夯兒頭和那家醫院早就簽好合同,生了孩子後去上班是早就說好了的。夯兒頭在護理院幹活時幾次提到這事,頗得意洋洋。我真是橫生嫉妒!她都胖成什麽樣啦!居然還有醫院雇傭她,那個位置居然要保留好幾個月,等她生了孩子後去上班。另外,我並不覺得她幹活很好,瑪麗娜比她強多了。可誰讓瑪麗娜的英文說得不夠流利,再說她還是個有猶太血統的外國人。

  對夯兒頭的走凱茜隻有歎氣。現在她在周末雇傭一個退休的老護士。不過護理院腦子不那麽糊塗的老人們對這個老護士比較反感,哈伍德和艾琳湊到一起如果有話說就是憤怒地“控訴”,他們大有“聯合抵製”的勁頭。這真使我大感意外。因為在周末看那老護士幹活好像很麻利,對老人們的態度也不錯。我想護理院的老頭兒、老太太們如果不是因為工作上對老護士不滿意,那或許是嫉妒。老護士那麽有六十多歲,樣樣事情都幹得那麽好。我問老護士平常幹不幹活?“不,我隻是在周末到這兒來。我和凱茜是老朋友,我在家有很多事呢。她現在有困難,我要幫忙。”原來是這樣。我還想問她點什麽問題,她已經去給老人們喂藥去了。

  大眼妞是在斯蒂芬妮來了三天之後走的。這也是事先說好的。有點交接班的性質。大眼妞找到一所小學去到護士。她興高采烈,一定是收入比護理院高。同時她和凱茜的關係處得不是很好。

  我問瑪麗娜有沒有想換個工作?我知道雖然我們比較熟,但這樣的問題好像不該問。她看看我笑笑,“如果能找到好的工作我為什麽還要留在這兒?”她到挺直截了當。而後她反問我,“你完全可以在附近工廠裏找到份工作,就是掙得和這一樣多也沒這兒那麽煩心。”

  她的意思我明白,這兒每天都是看著垂死的人,工作氣氛不會輕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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