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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的“愛情”

(2009-01-07 01:04:34) 下一個

             (紀實)
 
(一)

  “知青”和“愛情”為什麽打引號?因為我覺得“上山下鄉”那年頭兒的很多知識青年實際上並沒有什麽書本知識。作為人總會有基本的欲望,比如性欲。性欲確實是異性戀的基礎,但僅僅是個最基本的東西。那時“知青”的“愛情”也就這點內容。

  剛到農場那兩年,大田隊男宿舍裏的北京小子們總是沒完沒了地打打鬧鬧。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正是愛胡折騰、討狗厭的年紀。

  我所在的宿舍裏有馬銳之和“秦檜”這對活寶。這麽起這麽個難聽的外號?因為他長得慘點兒。相貌比毛臉雷公強不了多少,個子矮瘦,細細的一個蝦腰,羅圈腿,特別是那對三角鬥雞眼和腦門上的兩個蠶豆眉。他每天都是髒乎乎,極其邋遢,且成天到處尋釁,罵罵咧咧。女青年見了他都躲著,好像他是動物園裏逃出的瘟猴。他叫安繼紅,出身與市民下層。他父親好像是個清潔工人,所以安繼紅也自稱“工人階級”出身。

  翻動三寸不爛之舌向來是馬銳之的樂趣,平日在宿舍裏他愛拿那幾個腦袋恣意取樂。首先是“秦檜”,越是看到那混小子暈頭轉向,馬銳之就越發得意。不知為什麽,這傻家夥越來越傾心後勤隊的北京女孩兒胡靜虹。那是多甜的一個姑娘。她在食堂幹活。人小巧,白白的,細長的眼睛,圓圓的臉,見人先笑。人也隨和,賣飯時給菜也多,人人喜歡。

  “秦檜”敢表示出對胡靜虹的愛慕確實勇氣可嘉,但他自己心裏也明白,胡靜虹不會拿正眼看他的。他也就是喊喊下流話而已,什麽“胡靜虹--,你快別讓我發瘋了,就讓我操一家夥吧”,“你要是不跟我玩兒上三宿,我就白長這根‘槍’”。充其量嘴上過過癮,不曾有過什麽實際行動。

  但馬銳之鼓動“秦檜”。開始也是半真半假地說著玩,“你叫繼紅,她叫靜紅(虹),一筆難寫兩個紅,你們倆這不是天生的一對嘛。”如果“秦檜”大叫:“胡靜虹的虹不是紅顏色的紅。”馬銳之就回說:“等你們成了倆口子,你就給她的‘虹’改成紅顏色的紅。不過現在你得雷厲風行,立竿見影,有所行動呀。”看見“秦檜”放下小鏡子歎氣,他就會說:“光歎氣,想胡靜虹想得猛‘捋管兒(手淫)’也沒用!事在人為。女人都是被動的。你不好看不假,可是你有最最有用的真誠。你必須向胡靜虹表明,你是真心的愛她,老去和她說,她喜歡上你了,也就不覺得你難看啦。我可告訴你,你要是不下手,別人先把她給玩兒了,你後悔都來不及。”說得“秦檜”小眼直眨,開始向馬銳之求計。

  “首先你得討她的歡心,引起她的注意。你要修飾自己的儀表,要有騎士風度!”馬銳之搖頭晃腦,點撥著“秦檜”。

  第二天果然見“秦檜”乾淨了不少,中午買飯看好胡靜虹賣飯的窗口就排了過去,買完飯,他笑嘻嘻地把醜臉擺在賣飯口大聲道謝。胡靜虹吃驚不小,“啊”了一聲,臉又一紅,馬上一笑,“不用謝。”

  “秦檜”頓時心花怒放。其實胡靜虹根本沒認出是誰這麽古怪。那張緊張得僵硬的臉都走了樣。要不是別的食堂的人大笑著告訴她,“秦檜”都“前功盡棄”。

  晚上“秦檜”被馬銳之捧得幾乎沾不了地,手舞足蹈。“你這是成功的第一步。堅持不懈地努力,你會從勝利走向勝利。拿出你真正的騎士風度來,感化你靜靜的彩虹!你那根‘槍’要有用武之地啦。”馬銳之一本正經地用手點著“秦檜”的頭,說著又在“秦檜”小腹下摸了一把,“啊!堅不可摧,雷霆萬鈞。”看大家都笑得流眼淚,他又眨眨眼,那意思是:你瞧這傻逼。傻得不輕吧?

  你瞧“秦檜”呀!每天都得穿得幹乾淨淨。自己的“精神”衣服都穿完了,又懶得洗,就借別人的。對方剛一猶豫,“秦檜”就“別不仗義”地大叫。真沒辦法,誰讓這位和“秦檜”一邊高呢?嶄新的藍滌確良哢嘰布上衣穿在身上,再戴上另外一人的平光鏡,扣上自己心愛的氈帽,“秦檜”一到食堂買飯就精神抖擻。看到胡靜虹給他拿饅頭、盛菜,他傻子似的看著人家小姑娘笑,完了還要大喊一聲“謝啦”,引得別人發笑。有時胡靜虹沒來賣飯,他還東問西問:“靜虹哪兒去了?”

  胡靜虹不自在了!“秦檜”再大喊“謝了”時,她已毫無反應,偶爾在路上碰見也是頭一低匆匆走過。而“秦檜”隻記住馬銳之的“鍥而不舍”四個字,每天仍是“謝了”。每到這時,馬銳之總是在他身後指指點點做怪樣子,人們越發笑得開心。有人看不過去,悄悄對“秦檜”勸說,讓他別再當笑料。“秦檜”一下子就怒將起來,“你媽逼呀!馬銳之,什麽他媽的‘鍥而不舍’?人家(胡靜虹)根本沒拿眼皮夾我。你丫的不是讓我現眼、出醜嗎?”

  “我操的,你丫的泄氣了吧?我就知道你沒這耐心,還想當男子漢嘛?這算什麽挫折?怪你自己。為什麽不深入進攻?光道謝就完了?我說你邁出成功的第一步,並不是說你已經成功。萬裏長征第一步,懂嗎?你這剛剛是引起了胡靜虹對你的注意,下一步是讓他對你逐漸地產生好感。我再告訴你一遍,女人都很被動,就等著你進攻呢。你一聽別人笑話你就頂不住了,是不是?你這叫什麽愛情?愛情就是不管不顧。你管別人怎麽說呢?要大膽追求。你丫的還罵我,咱哥們兒最仗義。你說我哪天不為你的事著急?你丫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

  馬銳之一席話說得“秦檜”傻不嘰嘰的。“怎麽追?要不我到食堂門口憋著她?你幫我說去得了。”

  “你這是什麽呀?你找媳婦兒,還是我找?我的意思是你得寫情書。”

  “我操的……”“秦檜”悶了,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嘛?

  “沒關係,我馬銳之幫你。夠仗義的吧?”

  情書遍出來了,還有首詩在“書”尾。馬銳之念道:“‘靜靜彩虹雲雨繡,時隱時現繼紅憂。願你天上走下來,永遠相伴天涯走。’怎麽樣?多精彩!胡靜虹一看頓時春心蕩漾。這是多棒的文采?”

  “不錯!”“秦檜”瞪著那單眼皮的小老鼠眼睛。“把‘你’改成‘您’怎麽樣?”

  “好極了。尊重對方,太完美了。這是深入進攻的號角。”

  然而胡靜虹根本就不接“情書”。“秦檜”午飯後在食堂門外等了許久,見胡靜虹出門回宿舍休息,馬上上去,“胡…胡…靜虹,我這有封信給你。”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笑。胡靜虹理也不理,轉身就走。“秦檜”被尷在那兒。那能成嗎?一個晚上才寫出的情書,她居然接都不接。“秦檜”追到胡靜虹前邊,“我這可是誠心誠意!信裏還有詩呢。我求你了,求你了!看看吧。”胡靜虹還是想閃開,“秦檜”急得沒法兒,乾脆一把抓住胡靜虹的手就要把信塞過去。

  “你別耍流氓!”胡靜虹厲聲道。“秦檜”一愣,信也掉到地上。忽然小姑娘手一捂臉,哭著跑向宿舍。“秦檜”呢?傻了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不會動了。

  “真笨!”馬銳之事後又一本正經地訓直發傻的“秦檜”,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前功盡棄,前功盡棄!無法挽回的失敗。這是多麽微妙的時刻,稍稍過份就滿盤皆輸。你怎麽能隨便抓人家的手?這是騎士風度嗎?情書這次不要還有下次。可現在呢?全完了。蠢材,蠢材!笨得不可救藥……”

(二)

  得,“秦檜”的“愛情”就這麽收場,大家也漸漸把這鬧劇忘了。不過經“秦檜”這麽一鬧,胡靜虹這本來很普通的女孩子在青年中居然有來點知名度。

  我那時在大田隊幹活。那年頭每天晚上都要政治學習,真夠煩人的。可我和幾個要好的哥們兒有“避難”的地方--木匠房。木匠房和工具房挨著,鑰匙由倉庫保管員魏常狀拿著。他是個北京青年,和我們哥兒幾個很鐵。於是這地方就成了我們的“據點”了。

  到這兒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吃吃喝喝”。這兒有個鐵爐子,用個舊臉盆炒點兒土豆絲、白菜不成問題。有時也燉點兒來路不明的肉。那會兒連隊不造酒了,可分場造的白酒很便宜。一塊錢一斤,用塑料桶滿滿地打上五、六斤,晚上邊喝邊聊,度過無所事事的夜晚。百無聊賴的時候,你就體會到需要酒。

  我們哥幾個要喝就是大醉。魏常壯不喝,一點酒他就嚷著頭疼、頭暈。他不喝到沒什麽,可他的咬文嚼字讓我有點兒難受。魏常壯“文縐縐”起來。“這事跟我沒關係”,他可以說成“此事與我毫無瓜葛”;“他快死了”說成“病入膏肓”,還把“肓”說成“盲”;“心不在焉”能說成“心不在肝”。他早先開口閉口“別操你媽”聽起來多自然呀。

  這兒沒人嘲笑魏常壯的“文質彬彬”是東施效顰。大家聊得火熱,他要是驢唇不對馬嘴插上幾句,哥兒幾個也隻是笑笑。可我總暗想:他哪學的這套?風傳魏常壯和食堂的胡靜虹在搞對象。可魏常壯失口否認,他說不準備在農場為此事耗費精力。

  胡靜虹?不就是那個讓“秦檜”碰了一鼻子灰的圓圓臉,眼睛細長的北京女孩兒嗎?她和魏常壯搞對象?

  一提起胡靜虹,必然要聯想到她的老大姐韋玉英--一位“老高三”(文革開始那年高中畢業)。“那個酸人!”我對她很有成見。“到處給人當媒婆。我看她和巫婆差不多。”喝酒的時候一說到韋玉英,我肯定沒頭沒腦地挖苦她。話說回來了,韋玉英從來看不上北京的臭小子們,說他們是“一群不學無術毫無生活情趣的人”。胡靜虹把韋玉英看成老大姐,一定也酸得可以。哎?胡靜虹會看上“北京的臭小子”魏常壯?咳!現在人家不正朝“酸”的方麵改進嘛。

  我想起冬天吃掉的那隻貓。一天收工回來,見鋪上有一隻肥貓,就問貓的來曆。被告之主人是韋玉英,她回家探親,貓便寄養在男青年宿舍。咱也不問為什麽會把貓寄養在這兒,首先想到的是吃貓肉,立刻找來了根細麻繩拴住貓脖子,要把這屁股撒了止癢香水的寵物掛到外邊的樹枝上去。魏常壯想阻止,可我怒氣衝衝地說,吃的就是韋玉英的貓!叫她認識一下“不學無術毫無生活情趣的人”。魏常壯隻是苦笑。

  貓肉紅燒了噴香。小子們一搶而光,都說好吃。韋玉英探親後回到連隊,聽說此事咬牙切齒了好幾天。我很解氣,可怎麽也沒想到韋玉英、胡靜虹和魏常壯之間的關係。

  五月份的一個工休日,我釣魚發了大財,釣了足有小二十斤。哥兒幾個見了眼睛直放光,立刻去木匠房,準備在那裏洗魚、做魚,狠狠地喝酒。

  魏常壯不在宿舍,想必是在木匠房,可趕到那兒卻撞了鎖。幾個人嚷著要把門橇了進去,魏常壯卻從邊上的倉庫裏匆匆出來開了門。哥兒幾個燒了魚便又吃有喝,過癮得很。一喝就是兩、三個小時。我們幾個都喝得醉醺醺,三個人歪歪斜斜地出了木匠房,在倉庫的窗根底下撒尿。我邊尿,嘴裏還罵著韋玉英。忽然邊上一哥們兒直碰我,碰得都尿不出來了。

  “你丫的幹嘛?我都撒不出尿來了!”咱嗓門特高,極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你有尿不撒,怎麽也不讓我尿?”

  他不說話,隻是用目光和麵部表情向倉庫的窗內示意。我隨便往裏溜了一眼。屋內較暗,到處堆放著各種小農具。他正納悶這有什麽可看的,視野中忽然看到了褥子,鋪在地上的褥子!就鋪在倉庫內的窗根下。這窗外就是哥兒幾個撒尿的地方。往倉庫內的窗根下一瞅,我的目光凝固了。一個女孩兒低著頭,背對著他們一聲不響地坐在窗根下的褥子上。我馬上意識到,她是胡靜虹。

  與此同時,另外一小子也看到了這一切,尿聲沒有了。三人麵麵相覷,心裏都明白,倉庫已是魏常壯、胡靜虹幽會的場所,還鋪了褥子。他們要在這昏暗中滿足自己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而且是最不願承認的欲望。

  為什麽不能手拉手在陽光下的原野中漫步?這是什麽年頭?陽光下是不能表現人性的。但暗中你可以隨便。然而此情此景也太突然了點兒。能用公狗、母狗交配也要背著人跑到荒郊野外,或林子深處去親熱來解釋嗎?可人不是狗,不是牲口。人不僅僅要交配。我也可以說什麽都沒想,隻是渾身的不自在。

  那胡靜虹竟坐在這倉庫的窗根下數小時之久不敢出門。因為那樣做,木匠房吃喝的人們就會看見她。不就是幹了點兒滿足原始欲望的事嗎?這年頭承認自己幹了那事就身敗名裂?是挺可怕的。

  那魏常壯也是!幾個小時陪著哥兒幾個就是不動聲色。他又是怕什麽?就算是幹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也不能讓人家胡靜虹蹲在倉庫裏進退兩難吧?他倆都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在“偷情”--偷偷地滿足自己最正常的感情。

  “秦檜”隻是一著急,拉了胡靜虹的手一下,就成了“流氓”。可她現在在倉庫裏鋪著被褥和魏常壯……別這麽道貌岸然,這裏畢竟還是有些感情問題。

  我們仨不吭一聲地跑到另一處撒尿。忽然一人大笑:“我可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他喘了半天氣。“我可沒有嘲笑魏常壯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滑稽。這年頭兒,這世道,啊-哈哈哈!”

  不久,魏常壯和胡靜虹的事竟在全連會上“大暴光”!沒人給他們打“小匯報”,好像也不能賴他們自己。自從他倆倉庫的幽會場所暴露後,“陣地”便轉移。他倆最常去的地方是豬舍的柴火垛。天氣暖和了,傍晚倆人躺在草垛中確也愜意,同時不會再有人打擾。可為什麽偏偏這時豬舍裏一頭即將下崽的母豬不知去向?負責後勤的曹連長對此事看得極重。那失蹤的母豬至少下十二個崽兒,就算最後養活了八、九個,賣給帶家職工或連隊留著自己養,一、兩年後都會是一口口大肥豬。帶家職工賣了豬就是錢。幾口肥豬可以讓連隊過個好年了。曹連長當兵前也是個莊戶人,養豬是農民斷不可少的生活常景。現在一口大母豬丟了,他怎能不著急?

  從丟了母豬那天起,老曹頭沒事就在場區周圍轉。他覺得那頭母豬在什麽地方已經下了崽子。毫無結果的幾天之後他變得越來越急切。這天傍晚他來到豬舍的柴火垛。他不太相信那頭母豬會藏在這距豬舍近在咫尺的地方。那豬舍的人們也太失職了。可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找。他知道豬還有可能被狼吃掉,或被知青殺死吃肉。別以為母豬肚子裏有崽子,肚皮下都是“桂林山水”的乳房,臭小子們就能饒了它。這是一群帶毛的不吃雞毛撣子,帶腿的不吃板凳的人,比狼都狠!那就別找啦?可他越是這麽想,就越是要找。

  老曹頭靜靜地在柴火垛四周轉,忽然他聽到“嚓嚓”的細小的聲音從草垛裏傳出來。真在這裏!他的心“砰砰”直跳,兩眼放光,屏住氣、定定神,他猛衝過去扒開草堆。然而他所見到的竟是衣冠不整的一對男女,魏常壯和胡靜虹。他們倆正擁抱著躺在一件大衣上。他倆幹嘛要在身上蓋一堆草呢?

  三個人都大吃一驚。三個嘴巴都張得圓圓的,卻沒有聲。六隻眼睛都瞪圓眨都不眨!魏常壯迅速地把身下的大衣一綽,往自己和胡靜虹頭上一蓋。曹連長抱著的那堆草又扔回原處,一轉身,脹紅著臉向連隊革委會急速而去。第二天晚間的政治學習上,魏常壯、胡靜虹被連隊革委會主任點名批判。“……腐化!資產階級思想大泛濫。不正經的亂(戀)愛,堆(頹)廢……”

  還有更糟的!胡靜虹懷孕了。那天他倆上了趟縣城,回來之後胡靜虹就大出血,被褥上都是血。幸虧及時送總場醫院,又馬上轉到縣醫院,不然胡靜虹都得丟了性命。連隊裏人人皆知胡靜虹由魏常壯陪著上縣醫院做人工流產--打掉他倆的孩子,結果刮宮刮得不乾淨,引起了大出血。

  胡靜虹住院後,魏常壯拆洗胡靜虹的被褥。他一聲不吭,悶頭一個勁地洗。看著那一盆盆血水倒出去,那感覺是很難形容的。在公開場合我們對此事沒有任何評論;宿舍裏很少有人提及。我看到魏常壯那個難受的樣子,簡直不想碰見他。打個照麵說什麽好呢?安慰?對,他是需要安慰和同情。說“想開點兒!胡靜虹會好起來的”?說“別太難受,這事也不能都賴你”?說“沒關係,以後要當心”?不疼不癢的,還不如不說。

  魏常壯也極不願意人們提此事。那就當沒這回事一樣吧。見麵點點頭,該幹什麽幹什麽。

  胡靜虹出院後便匆匆回了北京。魏常壯送她上縣城。回來時他眼圈紅紅的,沉默寡言,拚命吸煙。過了好些天,人們才從北京女青年那兒得到消息。魏常壯和胡靜虹吹了。為什麽“黃”了?不得而知,反正胡靜虹不打算再回農場。

  我忽然想到當年馬銳之鼓動“秦檜”的話。“……我可告訴你,你要是不下手,別人先把她給玩兒了,你後悔都來不及。”不覺得直搖頭。

  ……

  到了大家都辦“病退”返城的那年月,魏常壯進展神速。知道嗎?他的“病”是動脈硬化和臏骨軟化。又是“硬化”又是“軟化”,這不都是老人得的病嗎?你管呢!人家能開出診斷。鬼知道他怎麽從醫院開出的診斷,隻是風傳他給總場醫院的一個大夫做沙發、箱子什麽的,他對此秘而不宣。這到沒什麽,人們現在隻是對他的玩兒牌賴皮頗有微詞、哭笑不得。

  自從胡靜虹走後,他似乎變得沒了脾氣,而且整夜的賭牌,玩一種叫“三打一”的賭局。他可真有癮,四個人賭煙卷,已是後半夜,照明的蠟燭也已燒光,正準備睡覺,他來了一句,“我還有個小蠟燭頭兒,燒完了咱們就散。”說著從他的行李裏摸出那“蠟燭頭兒”。天!那是大半截蠟燭,如果要燒完起碼得三、四個小時。

  他還賴賬。輸光了煙卷就說:“下把到。”意思是再玩下一局,他贏了就還煙。可他要是又輸呢?他往往是接著輸下去。

  “媽了逼!”牌友忍不住罵。

  他笑嘻嘻,“瓦拉西(媽了逼)?你中國話沒說好又想說外國話。”

  “魏常壯,你這也太不像話了。”

  “像畫(像話)?早貼牆上了。”他還是笑嘻嘻。

  你要說“別裝孫子”,他打岔,“蹲著(孫子)?你買大褂就行了,不用買褲子!”你道“別賴皮”,他就“你來氣(賴皮),後門出”等等。一點兒也不幽默,自己先“嘿嘿”笑個不停。魏常壯整夜地打牌,睡眠不足讓他眼角總是幹澀著掛著些黏結物。他人也變得極其邋塌。

  秋天的時候,他原來的女朋友胡靜虹的哥哥來到農場一次。她家裏已把胡靜虹轉到山東老家插隊。她哥哥來連隊是幫著妹妹辦手續,拿行李。連隊的人們又開始議論這事。魏常壯無動於衷,每晚照常玩兒牌耍賴。

  韋玉英和胡靜虹的哥哥談了許久,又求我們讓他在大田隊宿舍住兩天。魏常壯隻當沒看見這人。韋玉英很知趣,沒找魏常壯再說什麽。胡靜虹的哥哥把妹妹的事辦好,收拾了她的行李搭車走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切都那麽簡單。

  故事有頭沒尾,講不下去了。這就是我們當年“知青”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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