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考試的洋教頭（外二篇）
（紀實）
夏日的周末中國人在附近公園搞聚會，BBQ性質，是武術愛好者參加，教頭組織的。因為教頭之一是太太的同事，而我們的女兒也跟著這位師傅學過幾天，所以我們老倆口也去湊熱鬧。聚會的內容首先是武術的練習者－－我們這些家長的孩子們鄭重其事地耍一通，向老師匯報成績；第二項當然是大吃，說好每家帶些飯菜，烤肉就免了。
教頭二人。中國師傅自幼習武，曾正式在體校訓練過，水平甚高；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熱愛中國武術！中國師傅腦子好使，“文革”後第一撥考上大學，再讀研究生，然後到美國讀博士，當博士後給教授老板打工。日後終於混到了公司裏，日子才穩定下來。這些年很不容易，忙活得不善，他可更加專注武術。他太太說“武術是他的專業，公司幹活快成業餘，有閑工夫就看研製武術的書”。既然熱衷，就要發揚光大，現在他的學生一大片，於是業餘生活“腳打後腦勺兒”。
另一教頭是洋人馬克斯，墩實的個子，清秀的麵孔，四十左右。他和中國師傅打對手拳甚為精彩，一招一式都那麽緊湊，劈啪做響。一個一身黃，一個一身黑，這對手拳比優美的舞蹈還精彩。可他是個洋人呀。據他快人快語的湖南妻子介紹，洋教頭從四、五歲起就有了中國情結，曾在後院與小夥伴挖通往中國的隧道，打算穿過地心直達中國。這個令人神往的開工很快被發現，他的父親給了他一頓好揍，認為他會永遠忘掉地球那麵的那片大陸，沒想到他更加熱衷起來。
電影明星李小龍成為楷模，在學校裏用“自篡”的中國功夫和同學鬥毆，到處拜師學藝。當他終於可以獨立走向社會時便去中國朝聖。在那裏他找到師傅，還朝拜了師傅的師傅，一身的筋骨終於練成“好身板兒”，順手把個中國來的女博士俘虜，讓其成為妻子。
馬克斯子弟一大堆，都是小不點兒的中國孩子，個個都想“華山論劍”。看他們一隊隊、一組組一臉嚴肅地走進表演場地，舞槍耍刀弄棍，一本正經、依裏外斜，挺胸凸肚，掉了褲子。大家看得好不開心。我見他和小弟子們說英語，心裏奇怪，他是如何將那些武術術語翻譯成英文的？大家都誇洋教頭了得。他的妻子一看，“不行，要打擊一下馬克斯的氣焰，不然他可太囂張。”
據他妻子“揭發”，馬克斯過去上學成績不好，尤其害怕考試。在大學讀英國文學（他妻子語，別的他也學不了）。剛上一年，煩悶得要命，停學去加油站當了一年小工。後歎曰：掙錢太少，影響了練武術。於是回爐繼續讀他昏昏欲睡的英國文學。畢業後又是茫茫然，不知道美國什麽地方缺“英國文學通”。到處碰壁後就幹上了和專業根本不對口的推銷員。哈！這下他神氣了。沒幾年就“資深”了。每天上班西服筆挺，對著眾人口若懸河。現在收入是博士妻子的兩倍。
前幾年因工作關係，他們倆口子來到新澤西。安頓好住處就該換駕照和汽車牌照。妻子很快換完，看丈夫還按兵不動，便丟給馬克斯一本駕照筆試練習冊子。“好好看看去筆試，容易得很。”馬克斯其實早知道這事情，看著筆試練習冊子發傻，嘴裏喃喃道“頭疼頭疼真的頭疼”。
那怎麽辦？馬克斯掩耳盜鈴，假裝忘記這事情。可一次出了小小的交通事故。警察一查馬克斯的駕照，哇呀，您來新澤西這麽久，駕照、牌照都不換。好，三罪並罰，五百多！還扣留駕照。馬克斯“我怕考試，我怕考試”沒用，苦喪著臉叫來幹活忙得暈頭轉向的妻子來接他。在回家路上他大義凜然地對妻子說：“怎麽也得去考試了。”
第二天妻子送馬克斯“赴了刑場”。她剛去公司幹活，馬克斯就從車輛局打來電話，雀躍歡呼著，“新澤西改章程了，現在取消考筆試啦，哈哈哈！我不用考試就可以換駕照啦！啊－哈哈哈！”
洋教頭的寶貝表弟
馬克斯表弟家是書香門第，父親在某大學裏是名教授。可這兩個兒子不爭氣，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晃蕩了一些年，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現在還賴在父親家裏不走（，美國也有“啃老族”）。學的什麽專業？和馬克斯一樣，英國文學（我想相當於中國各個大學學中文係的吧）。美國大學裏學文學的一大堆，畢業怎麽找工作？說的也是，可誰讓馬克斯的兩個表弟學不了數理化？其實也未必真的數字刀槍不入，人家就是憑興趣，喜歡讀小說，討厭做數理化題。
那位老教授要把兒子趕出門，讓他們自食其力，但又不許他倆去做買賣從商。沒想到這美國知識分子也會有門第的概念。我還以為美國人都認錢呢。那他們幹什麽呢？什麽都幹，到處打零工。估計這二位是那種“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主兒。幹什麽都長久不了。窮得女朋友都混不上，很是苦惱。
此刻馬克斯幹推銷員已經“發跡”，當上了部門經理。於是乎把一個表弟悄悄帶了進來讓他幹推銷員。大概因基因的關係吧，人家進來就幹得很像樣。提成獎金就爭得不少。得，錢有一點了，可以搬出老父親家了。
老教授見兒子喜氣洋洋，真的要搬走了，忙問找到什麽工作？答曰：“經濟分析師。”
馬克斯怎麽不把另外一個表弟也帶進來？他說事情別幹得太張揚。以後再給那個表弟想辦法。再說他那個表弟現在表示搞推銷員還信心不足。這個馬克斯，不但有中國情結，還挺有中國人的思維。自己有了點小權力就開始要“腐敗”一下。
馬克斯現在的師傅是中國教頭，已經從師六年。但他早先還有一位洋人師傅，一直保持著師徒關係。按理他可以告訴早先的師傅，自己又找別人學武術了。可他覺得那樣會傷前師傅的心，於是仍時常去拜訪學藝。他比中國人還中國人吧？這是題外話。
小武術迷
一身粉色綢褲褂的小姑娘抖擻精神上場舞劍。看樣子不到十歲，娃娃臉，大眼睛，細長身材。喝，真有個架式，節奏掌握得好，動作很到位，劍劍生風，耍得還真漂亮。看來平日還是真下功夫練的。她的媽媽最忙，那個照像機跑前跑後給閨女留下“曆史的瞬間”。忽然，小丫頭站著不動了。怎麽回事？原來是忘了動作。圍在周圍的家長觀眾們忙鼓掌鼓勵，要她繼續演下去。小姑娘想想，“我從頭來。”又重新開始舞劍。這套劍的動作可真多，舞著舞著，她又忘啦。大家都笑起來，繼續鼓掌。“小劍客”忽然不幹了。指著媽媽說：“都是因為你老照相！我平常練習從來不會忘記的……”一下子哭起來了，脹紅著臉跑啦。手裏還拿著劍哪，找誰玩兒命去啦？別起哄了，還不勸勸。阿姨們圍著小姑娘使勁說“舞得好”。小姑娘想想，“我再來一遍。”這次成功了。她高興得又蹦又跳。
想不到她那麽認真。還有更認真的哪。一位瘦瘦的中國小夥子出場，真是英姿勃發。他上十一年級，１７歲。也是舞劍，一身天藍色練功服。這位真有專業水平。劍光閃處，人騰挪跳躍，快似旋風如脫兔，定如磐石真挺拔。好看！舞了劍，再耍刀；放下刀，又練（紅纓）槍。然後就是一套套拳。沒完沒了地練，非常地投入。
小夥子一定練了很多年了吧？練是練了一些年，可真正拜我們中國博士（那專業和武術無關）師傅還不到兩年。他母親講，這孩子自幼熱愛武術。很小就弄些武術書自學。是否會學歪了？咱不懂武術，隻知道小夥子“筋”抻得很開，身體柔韌性非常好，不用助跑就可以輕鬆地做側空翻。他師傅講，這孩子非常入迷，練習的時候總那麽認真，還常常給自己加碼。自從給他當徒弟後，進步神速，對武術的精髓領會得不錯。
這個男孩子的父母怕他走火入魔，常常告誡他“武術不能當飯吃”。內向的兒子隻是沉默著點頭。一夜，母親忽然聽見後院有輕微的響動。掀開窗簾一看，月光下兒子正悄悄練哪，身影矯健。她沒出聲，默默地欣賞著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