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的星光

　　　　　　　　　　　　　（隨筆）

　　初夏，傍晚絢麗的晚霞退去，暮色沉降，暑氣漸退。連續多日的晴好天氣讓夏意更濃。寬闊的草坪上螢火蟲逐漸開始成為主人。我就盼著這個時刻。

　　天地朦朧，大片的草坪上無數的螢火蟲開始展現其世界。不過人們並不在意它們到底忙碌什麽，或許在尋找伴侶，或是尋找食物，要不乾脆就是顯示自身的存在。每個螢火蟲都發出一閃一閃的螢光，它們上上下下飛著，在你眼前組成童話中的天地。你望著、望著就忘記了時間，漸漸地，天上有了深綠的夜空，隱隱的銀河，閃閃的星鬥。天地間的景色融為一體，到處星光燦爛。

　　步如其中就發現了這些忙碌的螢火蟲，在耳邊“嗡嗡”地飛，在眼前能被辨認出是一個個昆蟲，煽動著翅膀像一個個小黑團團。似乎……似乎打斷了思路、意境。是的，“距離產生美感”。好吧，讓我從草坪裏退出來，再回到原來的位置。

　　我從小在北京的四合院裏長大。１９６０年代的北京是個巨大的村莊，氣候也不像現在這樣熱。沒有電視、電腦，傍晚以後，我們一家人常坐在院子裏乘涼、聊天，度過一天中最閑散的美好時光。

　　南牆的走廊下麵種著玉簪，那些美麗的花下有時會出現螢火蟲。遠遠坐著，會發現玉簪的葉叢中有幾處螢光閃耀。大人說是螢火蟲，我好奇地悄悄來到跟前，它們卻不再發光，黑暗中有無法找到那些小蟲子。回到大人身邊，螢火蟲又開始發光，多神秘啊。好幾十年過去，螢光在玉簪叢閃動的景像還是那麽牢地印在腦海裏。

　　到了美國才看見如此多的螢火蟲。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和我們的鄰居－－一對白人老夫婦，在他們的後院裏乘涼，成片螢火蟲便開始飛舞。好幾十年從未搬過家的兩位老人回憶起１９５０年代初。那年的夏天正在韓戰，美國施行燈火管製（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回事），晚上沒事情做，就到外邊乘涼，家家戶戶都坐在自家院子裏，螢火蟲上下飛舞，遠遠近近，在每個院子裏點綴著夜色。

　　我們另一位美國朋友來自美國北部的密執根州的一個小鎮。他記得小時候的夏夜常爬到屋頂上，遠近的草地上都是螢火蟲發出的一閃閃的綠光。天上星光，地上螢光，有時還伴隨著北極光，多麽美妙的畫麵呀。說到此處他總是那麽神往。

　　記得一年的美國“獨立節”，那時我們一家人生活在一個大學城。晚上人們都聚集在校園一個巨大的草坪上觀看慶祝的煙火。我們一家人去得早，很快便發現草坪上都是螢火蟲，天色雖然還沒完全暗下來，但螢火蟲的熒光已星星點點的閃耀。正上小學的女兒衝過去抓，妻子和我不約而同地請她別去搗亂。

　　“為什麽是‘搗亂’呢？”女兒不解地問。

　　因為…因為螢火蟲不想讓你抓它們；因為我們喜歡這些帶來美的小生命；因為我們也想讓你也欣賞眼前的景色；因為眼前是首無言的詩……

　　前來等著觀看煙火的人們越來越多了，草坪上成了熙熙攘攘的大聚會。當美麗的煙火一次次騰空開放時，當大家陣陣歡呼時，那詩一樣的東西被淹沒了，似乎不存在了。

　　慶祝的煙火結束後回到家裏，我始終想著那些螢火蟲為主角的畫麵，忍不住一個人又來到那已空無一人的大草坪上。皓月當空，星星眨眼，草坪上遠近都是閃爍的螢光。多麽寂靜，又令人陶醉時刻。是不是很多往事都在腦海中湧現呀？是這樣。但這不是簡單的回憶，而是以往歲月中曾經美麗的東西再現，讓我體會著美感。

　　是的，這些感覺都是主觀的，隻有我自己能體會，難以向別人解釋清楚，別人也常常無法真正理解。因為實際上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這個“我”隻有自己能明白。就算是和你有相同經曆、境遇的人，各自對生活的的體會都是不盡相同的，那些自我感覺美好的事情也有很大差別。然而世上活著的每個人，仍然需要這些自我確認的“美感”去豐富屬於自己的人生。

　　啊，這天地間的星光便能喚醒每個人內心深處美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