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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牙

(2008-11-30 01:36:41) 下一個

             (隨筆)

  我的牙長得不好,門牙屬於大板牙,有些往外齜,裏邊的也七扭八歪,不過它們是“麵拙內秀”,每個都挺結實,抗折騰。今年老漢五十整,嘴裏那二十六個半牙還是那麽“生龍活虎”,什麽都咬得下來,嚼得稀碎。在我嘴裏沒有咬不動,咽不下的東西。帶毛的除了雞毛撣子,帶腿的除了板凳,您就招呼吧……什麽,你說人一般有三十二個牙,怎麽我才二十六個半?嗯,我是不夠愛惜自己的寶貝牙。

  半大孩子的時候我愛玩兒彈弓子。打鳥、打路燈和打玻璃之外,哥兒幾個還互相打著玩兒。這能是打著玩兒的嗎?!打著眼睛怎麽辦?可不是嘛。臭小子們闖的禍多啦,我就給別人腦袋上打出過大血包。我自己也挨過一家夥。沒打著我眼睛讓咱成為獨眼龍,“友善的射擊”把一個圓石頭子送到我的嘴裏。那石頭子飛行的速度太猛了些,阻擋它的大門牙發出“咯”的一聲。我大叫一聲,把嘴裏“建功立業”的石頭子連同碎牙渣子吐了出去。那“英雄”般的大板牙被打掉了一個角!曾有一度,我的綽號叫“豁子”。不過我告訴您,這不是我說的那二十六個半牙中的半個。因為這大板牙“身殘,誌不殘”,它在日後幾十年中竟然慢慢地長起來,十分頑強,到現在居然把那個“犧牲”掉的一個角長上了。講到這兒,我有些慚愧,我本人的意誌比這大板牙差多了。在我過去的日子裏,氣餒的時候太多。這大板牙倒是長好了,可顏色變得有些發黃(咱可是天天刷牙的)。窮其原因大概是“質變”,在殘酷打擊後重新生長起來的物質會更頑強;當然,模樣會差點兒。窮山惡水的地方盡是歪瓜裂棗的刁民。

  我“上山下鄉”回城後已經二十六歲。那時在家“待業”。您想,老大不小的,成天在家裏無所事事,心裏真是恐慌。就在這時,我的後槽牙疼,而且是越來越疼。我扒著嘴對著鏡子仔細一看,原來是智齒長出來了。但這顆不老實的智齒竟然橫著長,死死地頂在邊上的後槽牙上。其實我當時該上醫院趕緊把這“壞分子”拔掉。可我就是不說。因為我沒有醫療保險,拔牙要花父母的錢。你會說:那能花幾個錢?但我就是開不了這個口。我一想到老大不小還住在家裏就羞愧。你別跟我說,“上山下鄉”回來找不到工作不能怨自己。我是個人,有著自尊。

  就為這自尊,那“破壞分子”的阻生智齒把邊上的槽牙頂碎了!損失慘重,痛得要死。這就是我那半個牙的由來。跟著咱找到了工作,有了公費醫療。我趕緊到牙科大夫那兒看牙。他把我好一頓數落。“你傻呀?你不疼呀?腦筋出問題了吧?牙都頂碎了一塊。得,拔牙!”我還以為把我那個被頂壞了的牙拔掉,沒想到他奔“壞分子”去了。“阻生智齒必須拔掉。”

  “壞分子”拔掉了。老大夫幹得利索,鏨子、錘子一起上,“嘎”的一聲把“壞分子”劈成兩半。鉗子伸進去夾著牙一扭,我的牙床上發出輕微的斷裂聲,然後鑷子把牙夾出來。“把頂壞了的牙補上,然後到我這兒繼續拔牙,智齒都得拔掉。”大夫說。

  “為什麽呀?我那三個智齒都長得直直的,一點兒沒有搗亂的意思。”我驚恐起來。

  大夫說,下邊的智齒拔了,上麵的智齒因為磨不到下麵的智齒就會不斷地長,所以得拔掉(我原來認為老鼠得不斷磨牙,原來人類也一樣)。可另一邊上下兩個智齒為什麽要拔呢?“這個嘛……反正智齒也沒用,不如都拔了。”大夫搖頭晃腦。既然這樣,那就拔吧。

  這樣我的四個智齒就沒有了,那個被頂壞了的牙補上了。算一算,嘴裏還有二十七個半牙。這四個智齒其中三個拔得都很順利,但有一個拔得比較慘。那天拔牙一見那大夫我就有點含糊。不是那老大夫了,換成一個毛頭小夥子。他說他是個醫學院的研究生,這些日子來熟悉一下業務。人家說,像拔牙這樣簡單的活幹起來沒意思,要是口腔內的癌症切除就帶勁了。天,他還看不上這等小手術。可他到底給多少人拔過牙呢?

  我的擔心被證實了。研究生手忙腳亂,他鏨子、錘子、鉗子和鑷子並用,但牙齒被敲碎在牙床上!本來三下五除二的小手術,竟然讓他“鏖戰”了半個小時。最後不得已把牙床切開,把碎牙拿出來。我的牙床當然也得縫上四針。拔牙完畢,我發現滿地都是血棉花球,他的身上也點點血汙。媽呀,他簡直和殺豬的差不多了。我那個倒酶的智齒“犧牲”得有多麽壯烈,完全是大大小小的碎塊兒。哎,中國有“熟能生巧”這個成語呀,太對了。

  你說自己是二十六個半牙呀。別忙,這就跟你說那顆牙是怎麽“壯烈”的。前二年,我的一顆虎牙--就是那個尖尖的,門牙隔著一個牙的那顆--鈍痛起來,似乎有什麽炎症。鬧騰了幾個月後,我吃驚地感到它鬆動了!結局就是我又坐在牙醫麵前。大夫給我那顆虎牙照了個X光片,跟著斷定,“這牙與邊上的組織都已開始脫離了,隻能拔掉。”

  大夫很輕易地把我那顆未老先衰的虎牙拔掉後,我問:“可我別的牙怎麽都沒有這種現象呢?我的牙周炎很輕微嘛。”

  “這個…大概是你太不注意刷牙了吧?”大夫似乎也說不出太具體的原因。忽然,我明白為什麽了。這大概隻能怪我自己。

  咱過去就愛用這顆虎牙“衝鋒陷陣”。血氣方剛是個小夥子的時候,喝酒愛逞能。大夥兒灌得暈頭轉向時,會把冰鎮瓶裝啤酒拿出來“醒酒”。可往往在這個時候大家個個頭重腳輕,都找不到起瓶子蓋的工具。“用那玩藝兒幹啥?看我的。”咱就在這會兒出風頭兒。拿起個啤酒瓶,用我那虎牙使勁一咬,頓時一個啤酒瓶子就被打開。“行呀,呂明!”同伴們一見,順勢又遞過來沒開蓋的啤酒瓶。咱一點不含糊,拿著啤酒瓶一路咬過去,往往一次就是十幾瓶啤酒都咬開,揚揚得意;幾乎每次聚會飲酒都如此。可您看現在,這虎牙--我的“呂布”,早早地和我永別了。所以我現在是二十六個半牙。

  唉,如果小時候乖乖的,我的一個大板牙不會變黃;如果我不必那麽可笑地保持自尊,早早拔掉阻生智齒,我那個槽牙還是好好的;如果我年輕時沒有暈乎乎地逞能,我的“呂布”還活著……可是這是生活呀,一個個有缺憾的故事。我還有二十六個半牙,還會有故事,當然,不僅僅是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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