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兒

　　　　　　　　（小說）

　　上十一年級時我選了ＡＰ（ＡＤＶＡＮＣＥ　ＰＬＡＣＥＭＥＮＴ）課，也就是提前學習大學的課程。其中語文課的老師是位老先生。他可是我們學校的王牌，過去曾是律師，年年的語文ＡＰ課都是他教。放著律師不幹，大把的鈔票不掙，當什麽中學教師啊？八成是個很次的律師，幹不下去了吧。別瞎猜了，人家這是ＴＡＫＥ　ＥＡＳＹ（在這兒怎麽翻譯？過沒有壓力的生活吧）。學校裏好強的學生都希望進他的班（當然，分數得差不離兒），我成績雖然不是太好，但也進去了。

　　第一天上課他就很不高興的樣子，“怎麽我這個班上有這麽多學生？二十多個，判作業都判不過來。學校也真是的，讓這麽多人上我的課。分數線定得太寬了吧？還不把我累死、氣死？”他扶扶老花鏡，捋著沒幾根頭發的禿頭，巡視著課堂上忐忑不安的同學們。“我勸你們其中的一些人還是急流勇退，現在不打算上我這ＡＰ課還還來得及。告訴你們，我是絕對不會客氣的。想讓我手下留情，沒門兒。你們這些學生呀，哼，一年比一年差！”說著就連連搖頭，臉拉得長長的，像匹脾氣很壞的老馬。

　　有這麽說話的嗎？哼，你以為說說就完啦？開學他馬上布置作業，讓每個人寫指定的小說的讀後感。那真是給大夥兒來個下馬威。同學們的文章讓他一判，過去語文全是得Ａ＋（最優秀）的主兒，都得了Ｃ（中等）。哈，他開始在課堂上挖苦人了。“看看吧，看看吧，再去抄呀！我一下就看出來了。在我這兒寫讀後感甭想東抄抄、西抄抄，投機取巧。想得好分得自己去仔細閱讀，還得有分析能力。我說，怎麽樣？我就這麽損，現在剛開學，退出我的ＡＰ課還來得及……”他又來了！你說現在誰還肯打退堂鼓？也太沒麵子了，太沒自尊心了。怎麽也得挺住。可他的確是太厲害了呀！同學們的臉整個藍綠、藍綠的，背地裏都咬牙切齒，“這老頭兒！”

　　我的那篇讀後感得了Ａ－（相當於９０分）。老先生在講評時，當著全班二十來個學生的麵，毫不留情地挖苦大部份人寫得差，沒有獨立見解，隻會抄書，但對我竟然輕輕地說了個“ＧＯＯＤ”。

　　那天下學回來我自鳴得意了好久。你可知道，那位老先生以出奇的嚴厲著稱。當下，我們的老師繼續布置作業：根據評語修改自己的讀後感。我決心“更上一層樓”，大半夜了，還在修改自己的文章。不用說，這回還不得１００分？錯！過了幾天，分數下來，僅得７０分。怎麽，改了半天，越改越糟？是不是畫蛇添足了？反正是沒改好，不然怎麽有的學生得了１２０分？

　　老師在課堂上麵對竊竊私語的學生們，慢條斯理地說：“靜一靜。請不要過份地看重成績。這僅僅是個小小的測驗。我可以把我判分的標準再明確一下。如果我通過看文章感到，某個同學的寫作水平已經１００％地發揮出來了，我就給１００分，超水平發揮了，我就會給１２０分；我認為某些同學還大有潛力可挖，對不起，我隻能根據其發揮的程度給分。比如這次你修改作文是你應有水平的７０％，那你隻能得７０分了。”

　　有這麽判分的嘛！這是什麽招啊。有這麽教書的嘛。得了１２０分的同學到底該不該高興啊？得７０分的學生呢？這是鼓勵後進，打擊先進！他，我行我素。人家是王牌，校長都得拍他的馬屁。我當時氣憤地想：以後誰還認真地上你的課？可全班同學都變成了一條條糊塗蟲，包括我自己，得１２０分的和得７０分的更加玩兒命上他的課。

　　上他的課真累呀。我不知道別的同學怎樣，反正他的課我花的時間真多，經常熬夜。可分數呢？總是慘不忍睹。算啦，反正也是壞份數，不好好學了。嘿，那不及格就等著你哪。老頭兒一點不含糊。就這樣，一個學年漸漸地掙紮過來了。不管怎麽說，得個Ｂ（良）還是有些把握的。

　　明年我該上大學了，我希望學文學，日後想當個教師。據高年級的同學說，我們ＡＰ課這老頭兒給學生寫推薦信最認真，最實事求是，而且還非常有文采。聽說有好幾家出版社爭著要把他多少年來寫的推薦信編輯成冊，給他出書，說那就是文學作品。但老頭兒婉拒了。他通常是這樣給他的學生寫推薦信的，先用將近一個小時構思，寫好初稿，放上一段時間後再仔細修改，一絲不苟。甭管有多少封學生的推薦信要寫，他都是這樣做。

　　我當然也得找他寫推薦信。那天我去他的辦公室，他正和另一個老頭兒－－他的老哥們兒（也是教ＡＰ的）聊天。他倆在一起就嘻嘻哈哈，別看這兩位老先生總是衣冠楚楚，相互挖苦起對方能讓你哭笑不得。我的老師聽了我的來意，扶了下眼鏡看著我，嚴肅起來，“你…嗯，我可以給你寫（推薦信），不過你可得想好了，學文學日後可沒什麽錢可掙。”我當然早就想好了，我就是要幹我喜歡幹的事。我就是喜歡文學嘛。所以老師那麽一說，我便很肯定地點頭。

　　邊上那位老先生接過話茬，“你看見沒有，”指著我的ＡＰ課老師，“他到現在一年才掙到五萬一。”

　　“你怎麽什麽都說呀！”我的老師大叫。“我的隱私你少當著學生說，怎麽樣？”跟著兩個老頭兒一起哈哈大笑。